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就因为他娘死得不光彩?
那时候周文还小,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他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被皇后娘娘叫去放风筝,晚上回去就听说他娘死了。
后来他被皇后抱去养,直到十五六岁时才打听出来他娘的死因:他生母是前任云州刺史之女,选秀入宫,自从进宫后就没见过家人,连通信都几近于无。
后来刺史被卷入一场纷争,说是利用云州铁矿私通宝格,被砍头了,而他生母也因此获罪,被赐了一条白绫。
哪怕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周文十八岁入翰林院时调查过这件事,但事情过去太久,资料又都保密,他没有权力查看,等他有权利查看时,时过境迁,资料更少了,连知情人都死得差不多,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但他知道,周庆讨厌他。
小时候父子感情如何他已记不清,只是打他有记忆以来,这么多年,周庆很少来看他,不知道是本来就不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外公的事才不喜欢他,他也不想去问,没意义。
“对付他们都是没有意义的,毕竟立储权不在他们手上。”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赵建德却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殿下的意思是?”
他却没说下去,转而道:“父皇对我多加防备,我当然得消停一阵子。就说我得了风寒,告假半月。”
……
同样告假的还有风念安。
周书如他所愿地进了户部,他也没什么急迫的事了,正好借着养病的由头处理点平时不方便做的事。
他先是让周书大开方便之门,狂揽靖州库债;接着又让他把之前拖了两个多月的汀州修路款批下来了;然后还搞了一堆惠民政策,在各地大肆鼓励兴办厂房。
而这一切都被民间说书客编成话本子大肆宣扬,说得周书为了百姓那是呕心沥血衣不解带,一时间宁王在民间名声大噪。
至于那立下不世之功的话本子,正是出自风念安之手。
此时,他刚写完第七个版本,重点已经从周书的功绩转移到了他少年成才学识渊博上,将周书夸成了三岁成诗的天才,暗示他乃紫微星降世,是天下的不二之主。
华诺作为第一个看完他最新大作的人,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你这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三岁作诗,五岁就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八岁在北大营演习时一语道破玄机帮助前太子赢得胜利,赢得陛下赏识……得亏周岩死了啊,你是真敢写。”
风念安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世人大多少教化,也并不懂朝廷上的尔虞我诈,谁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就会信从谁,如果这个人刚好又是天选之人,那他们的信从就会从‘你对我好所以我信从’而变成‘盲目信从’。我们根基浅,拼权势是拼不过端王的,只能耍些小手段。虽然不太好看,但有用就行。”
手段脏的人多了去,相比之下,风念安这点小九九算干净的了。
华诺把话本扔在一边,问:“刘健回来了,估计再有四五天就能进京,大概是也想在争储上掺和一脚,你什么想法?反正我听说淑妃最近是不太老实。”
淑妃原本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她也知道自己进宫晚,孩子也生的晚,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所以一直处于一种混日子的状态,争宠都不积极。
最近她突然活跃起来了。
不仅在御花园接连偶遇周庆两次,还以八皇子生病为由硬是把周庆留在她的院子里整整一天,又为不得圣宠的于才人出谋划策,让她得以侍寝,晋升为“美人”。
于美人现在对她感恩戴德,俩人一得空就凑在一起绣花。
旁人大概会觉得这是她俩关系好,如果风念安不知道于美人她爹是京兆少尹的话也会这么以为的。
京兆府总领京城事务,一直都是端王负责,于美人她爹于鑫就是端王的得力下属,淑妃这个时候跟于鑫的女儿走得这么近是什么意思?
是想对端王不利,还是想跟端王联合起来,折了周书这羽翼未丰的雏鸟?
不过风念安并不意外:“难免的事。”
华诺凑近他,小声问:“所以,世子真的靠谱吗?他能代表长平王的立场吗?”
现在端王和八皇子背后都有兵权撑腰,只有他们家周书赶鸭子上架,背后这群人看着人数庞大,实际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能蹦跶到现在全靠周庆庇佑。
但端王可不是周岩,不知道他还能容忍周书多久,华诺难免担心着急。
“咱们要想站稳脚跟,第一件事就是拿到京城的控制权,京兆府和禁军总得拿下一个吧?”
不然靠什么跟端王争?嘴皮子还是话本子?
风念安摊手:“京兆府是端王的,他扎根数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扳倒的;禁军是陛下最后的倚仗,又刚出了逼宫的事,他现在看禁军兵权比什么都紧,谁碰谁死。”
“那怎么办?”
听他分析的这般透彻,华诺以为他有想法了,边顺口问他,边给自己倒杯茶润喉。风念安正好也说得有些口渴,敲了下桌子,华诺顺手给他倒一杯递过去。
风念安看着送到手边的茶杯,突然想起来之前钟离烬给他倒水时都是直接送到他嘴边的……
他看一眼华诺,可是华诺已经把自己那杯喝完了,还给他一个疑惑的目光:“怎么不说了?”
风念安:“……”
行吧,果然是钟离烬的问题。
他接上刚才的话,说:“我不打算争权了。”
华诺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一时无言,只是看着他发呆。
风念安抿了口水,跟他解释:“陛下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别人有点动作他都要揣摩一下,这种情况之下我们根本寸步难行,并不是争权的好时机。而且太子没了,端王现在势在必得,不可能任由我们折腾。”
华诺更加不懂:“你没有后手你杀太子干什么?”他急得搁下杯子站起来:“我以为你设计太子和陛下离心,是想好怎么让周书上位了,现在这不是都给端王做嫁衣了吗?”
风念安脸上露出几分少见的无奈:“当时事情闹成那个样子,不给个说法怎么收场?而且太子若不倒台,咱们哪有掌控户部的机会?京中并无周书的容身之地,再小火慢煎下去,锅底就烧穿了。”
太子和端王越斗越狠,党羽已经被拔得差不多了,就算没有风念安添柴加火,端王也不会让太子占着储位多久,到时候他们连户部的剩饭都捡不到,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现在起码借着户部的力,还能在外面施展下手脚,留些退路。”
他从风念安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京中没有容身之地,所以,你是想去哪?”
风念安漫无目的地翻弄着话本,没说话。
华诺:“你该不会还没想好吧?”
“有几个备选,还没确定。”
华诺:“去兰州。我母亲在那,长公主庇佑,凡事都方便些。”
风念安警告地看着他:“就兰州不在考虑范围。”
他的计划里并没有华诺。
华诺算半个皇室中人,只要周庆在位一天,他就得老老实实当他的保皇党一天,谁都能成乱臣贼子,只有他不行。
华诺一百个不理解:“太子都逼宫了,我算什么……”
风念安瞪他:“你不要命了?你出得了京城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周庆少时被先帝不喜,母亲在他七八岁时就病死了,他是被皇后养大的。
但皇后膝下还有个儿子,比他稍长几岁,当时正是立储的关键期,皇后对他厌恶至极,几次三番陷害他、不让他上学,还给先帝吹枕边风,说这孩子心术不正,不堪大用,周庆因此受了不少苦头。
他在皇后膝下养到二十岁,一直没得先帝好脸色。别人十六岁听政,他没有;别人二十岁开府,他也没有。
他二十四岁番邦来使时皇后甚至不让他跟随朝臣去接待使者,是他自己翻墙跑出去的,偶然立得一功,逼得先帝不得不给他封官开府。
这二十多年来,先帝不待见他,皇后厌恶打压他,连带着宫人都瞧不起他,几次三番连饭都不给留,要不是有长公主周潋暗中帮衬,他兴许都活不到出宫那天。
他对周潋是有些孺慕之情的,可无奈周潋亲哥是太子,同情和亲情怎么能比呢?
周庆弑父篡位后把皇后一道圣旨赐死给先帝陪葬,太子也被他扣上谋逆罪名凌迟处死,周潋的驸马由于是太子党而获罪入狱,没等到秋后问斩就病死在狱中了,周潋因此与他反目。
如果没有那二十年的照顾,周潋说不定也被他赐死了。
这些年周潋远在兰州,一次没回来过,倒是周庆年年会给她送些礼过去,口头上依旧称呼她为“皇姐”,只是不许华诺出京,不许他去见母亲。
除此之外,他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这母子俩。
华诺若跑了,周庆得疯。
而且皇陵还有两千精兵驻守,周潋就是再手眼通天,想悄无声息离开兰州也是难如登天。华诺能不管她娘吗?
风念安拍拍他的肩膀调侃:“你别多想了。你就老老实实在京里待着,陛下不会动你。若他日京城易主,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嘛。你看看,古往今来还有你这么舒服的墙头草么?哪边的风都能借上力。”
华诺不想听他耍嘴皮子,扔开他的手。
风念安把他的大氅摘下来给他披上:“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以后少往我这走,别让陛下疑心。”
华诺无奈地用哀怨的目光看他:“你是自己飞了,给我圈笼子里。”
风念安语重心长地说:“长公主在皇陵的日子未必好过,她的势力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大。我还可以带着爹娘逃命,长公主能离开皇陵吗?掌信,你需要妥协。”
华诺梗着脖子,别开红了的眼眶,潦草地披上外衣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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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洗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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