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华京细雪如絮,带来阵阵寒意。
西城楼除去往日的壮观,断壁残垣,满地鲜血。
云落雪一身红衣持箭站在墙边,长发虽被不起眼的玉簪子绾起,身上却穿戴有大大小小的金首饰,额前碎发不堪,也遮不住她那张白净清冷的脸。
她生得一副好皮囊,皎若太阳,灼若芙蕖。眉如弯月,眼如明星,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清冷妩媚。
光站那,就惹人心动,勾人心魂。
如今沦为叛军秦修远人质的模样倒也添了一丝凄美。
“殿下,你输了”!
云落雪看了眼城墙下骑在马背那人,嘴角微扬,镇定自若:“你怎知本宫就一定会输”?
秦修远收回视线,忍不住提醒:“谢行可不是个好人,殿下凭什么觉得他会一同与你赴死,而不是选择我们,权倾天下?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可别轻信他人”。
她敛眸轻笑,“就凭他是把好刀”。
秦修远抚掌大笑,对城墙下的谢行放话:“两个选择,选权势,还是选公主”?
被胁之人一身黑色长袍,眉眼锋利,面容冷峻,戾气逼人,但腰间佩戴的雪花状玉佩,倒让他加了几分温润之气。
谢行眉毛微挑,带着鎏金戒指的食指指了指云落雪,轻描淡写道:“谢某自诩聪明,自是选权势,步青云”。
云落雪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雪依旧在下,雪花落在她手心,化成了水,凉凉的。
忽的,云落雪拉开了长弓,寒铁震颤声中,箭镞的方向已调转直指谢行心口,声音似冰刀刺入心间,“叛我者,死”。
弓弦如满月,箭还未出鞘,杀意已刺破雪色。
她轻笑,松手,箭矢自高处俯冲下来,谢行瞳孔骤缩,却来不及躲开,箭便刺穿在自己心口,刹那间,鲜血直流。
秦修远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云落雪当机立断,会亲手杀死自己的驸马。
谢行握住心口那箭,迟疑微怔之后苦笑。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她。
许是太用力,云落雪的手心被划开一道口子,顿时,血蔓延开来,滴落在地上,与雪融在了一起。
四周箭如细雪,将她钉死在此。
她抬眸冷笑,想再次拉开长弓却有气无力。
接着远处传来钟声,那是敌人胜利的信号。她败了,败得惨不忍睹。
母妃惨死,驸马背叛,夺权失败,她终究还是要死在了这权力之下。
“年少轻狂,心生权念,偏执于权,妄归己有,却让至亲死于非命,不复相见,让自己成其傀儡,失去自我”。
“手执利刃终有一日被伤之,觊觎权力终有一日被吞之,这权念,终成了刺我骨、要我命的利器”。
云落雪扔掉弓箭,独取下发间那支玉质发簪,地上一声脆响,簪子断成两半。
她垂眸望向城墙下,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母妃和兄长,释笑一笑,试图伸手抓住,可手还未伸出去半截,云落雪已如断了线的纸鸢坠向空中。
风灌入衣袖,雪落在她脸上时,这一世的记忆走马灯般简单掠过:
心生权念,算计自己替嫁于谢行,胁之迫之,让其为己所用,本以为他是把可靠的刀,没想到是刺入心间的利刃;偏执于权,妄归己有,害得母妃惨死,未能替兄长报仇,也害得自己葬命于此。
若有来世,云落雪,只愿你当那生机盎然、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穿过山海,去往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也愿你经过风雨的洗礼之后,还能有随遇而安的勇气和向往自由的灵魂……
城墙下绽开一抹刺目的红,红衣在血泊中蔓延如宫中盛开的梅花。
雪下得更大了,将那梅花慢慢覆盖……
*
好疼!
粉身碎骨的感觉。
早知道换个死法了。
云落雪坠地那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碎了一般,意识也没了。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没想到的是,不知睡了多久,她再次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趴在硬邦邦的书案上,月光静静地从窗撒进,周边是淡淡的梅花香。
她迷迷糊糊睁眼,便看见窗外那株覆上雪了的梅花树。
这株梅花树是她与兄长一同栽下的,一直未见开过花,如今这花苞倒是长满了一树。
“公主!”
熟悉的声音传来,云落雪抬起头看过去,入眼便是一张温静的笑脸,那面容清秀,神情恬静,约二十六七的模样,她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颜轻。
她难以置信地唤了声:“颜轻?”
对方笑着上前,扶她起身,温和道:“公主,陛下让人来吩咐,说是今日除夕夜,宣公主去吃年夜饭”!
云落雪听着颜轻的话,看着周围,惊讶不已。
她记得她明明死了的,怎么还出现在自己的寝宫里,她应该在黄泉路上才对呀!
“公主,可要为你更衣?”
云落雪听着颜轻的话,小走到院子中间,看着那棵梅花树,思想了一会,才道:“今夕是何年何月何日”?
“眼下是天凌十七年除夕夜”。
天凌十七年除夕夜?
这是她算计自己嫁于谢行的时候。
怎么会?
她抬手使劲捏了下自己的手臂,很疼,不是在做梦。
几秒过后,她反映过来自己重生了。
而且是重生回到十八岁那年。
她不知道这是好的还是坏的。
但不管怎样,这一世都不能重蹈覆辙。
前世,谢行原本是跟永安公主联姻的,只是她从中作梗,将这婚约算计到了自己头上。
眼下重来一世,云落雪打算让这一切回到原轨。
“颜轻,你去传话,告知父皇,就说我前几日的风寒还未好,恐有传染,不宜一同用膳”。
“公主,此次宫宴恰是个好时机”!
“想让谢行跟我们站一边,今晚的确是个好时机,不过谢行为人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以权谋私,稍有不慎,便会惹祸上身,他,恐怕要不得”。
谢行,这一世无论如何也选不得。
“颜轻明白”。
云落雪虽死过一次,前世种种却依旧无比清楚。
三年前,从小被送往大丰国当质子的云落辰回京探望,也就是那时,云落雪有了封号初霁,有了宫殿长清宫。
也是这一年,云落辰返回大丰国途中身死,说是途中遭遇土匪,可云落雪不相信这么巧,偏偏立储君之时,自己的皇兄就死了。
为了查明皇兄的死因,替他报仇,云落雪算计自己,嫁于大理寺卿谢行。
起初,两人合作还是顺利,直到陆长庚的出现,两人才渐行渐远。
后来,母妃身死,陛下病重,太子被下毒,云落雪计划夺权。
然夺权失败,谢行选权势,自己殒命。
事实证明人的贪婪会随着**得寸进尺,而人最终也会因这贪婪死于非命。
她看着窗外,屋外烟花绽放得绚丽,跟只有自己一人的屋内显得有些冷清。
她慢慢坐起身来,往院子走去。
刚走到院中,就看见颜轻急匆匆走了进来。
“公主,”颜轻凑近云落雪旁边小声道:“谢大人当众拒婚”。
云落雪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很快她便想起来自己当初给谢行传过一张字条。
于是吩咐颜轻备纸笔,“颜轻,拿纸笔”。
云落雪将书信写好,递给颜轻,叮嘱道:“务必亲手将这信交到陆世子手上,切记,小心谢行的人,万不可让他知道长清宫今夜跟勇安侯府有来往”。
“是,”颜轻换了身夜行衣便离开长清宫。
勇安侯之子陆长庚,前世救过云落雪一命,她对他倒是有些情义的,但儿女私情哪里比得过自己的权势,自是弃之如敝屐。
她被秦修远控制那天,陆长庚也被控制在牢里,至于后来如何,云落雪并不知情。
而刚刚送出去的那封信,就当是她报了陆长庚前世救命之恩了。
夜暗了下去,颜轻从勇安侯府悄无声息地回来,带着陆长庚的信。
云落雪接过信,拆开来看,一切在她计划之中:“鱼,上钩了”。
颜轻不解:“殿下,之前您说拉拢谢大人,如今怎么把心思放在陆世子身上了”?
“陆长庚好歹也是勇安侯世子,借他之手对付谢行再合适不过了”。
“今夜谢行拒婚,想必他已经知道书房那字条是我故意放的了,明日的宴会不参加恐怕不行,他定会找个机会来试探我。所以明日行事务必小心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颜轻明白云落雪的意思,点头便禁了声。
云落雪怀疑前世母妃之死跟谢行有关,那枚雪花玉佩就是最好的证据,借陆长庚之手查谢行,这是目前她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
年初一,天空飘着细雪,云帝在御花园设宴,宴请四方。
云落雪到时,已落座了不少人,她上前微微向云帝行礼,微笑,声音娇滴滴的:“初霁见过父皇、母后,各位娘娘”。
云帝对其微微颔首:“入坐吧”。
他以为她今日会同昨夜一样,借染了风寒来推掉这些多人的场合。
云落雪并不喜云帝,甚至记恨他,同样,云帝也不喜这从小就病殃殃的小公主。
而云帝之所以封云落雪的母亲顾淑婷为妃,不过是为了顾家的兵力。
顾淑婷的父亲顾勇乃镇国大将军,兄长顾南是副将,云帝登基免不了要靠顾家的仰仗,故纳了顾淑婷为妃。
后来,顾勇殉国,顾南下落不明,顾家一夜之间落败,云帝自然而然也就冷落了淑妃。
天凌三年,云落辰被送往大丰国当质子,这一去便是十二年之久,再回来时已是二十二有余,可返大丰途中,却遭人暗杀。
也正是因为这样,云落雪才生了夺权之心,她想要的不过是翻了云帝这皇位,夺了太子这权,替兄报仇雪恨。
最是无情帝王家!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跟自己的哥哥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兄妹,每天过得自由自在,不用困于宫墙,碍于身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明代洪应明所著的处世经典《菜根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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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落初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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