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甲板上看到夏舟州失去双臂的模样，跟随洛克躲于暗处观察的林萤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
昨晚那两具人形皮肤的尸体。
听着温玉安和卡莉对文字线索的分析，林萤愈发笃定自己昨晚所看到的场景一定有问题。
在道德和恐惧的加持下，林萤终于崩溃了。
他朝所有人坦白。
“当时，我真的看到柏格吸入尸体中的粉末，然后，原本还有弧度起伏的尸体就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地瘪下去，就像是气球一样……”
林萤望向夏舟州没有血肉和骨头的手臂，想触碰又不敢伸手，“他的症状真的很像，很像我昨晚见到的那两具尸体。当时，我脚滑不小心摔倒在那两具尸体上，那种软绵黏滑的感觉太像了。”
场内众人皆目光灼灼，林萤畏缩不已却还是强撑着道：“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分析，我觉得你们分析的那种挫骨扬灰的描述太符合那两具尸体的状态了。”
“诗词？死亡？状态？”温玉安垂首思索，蓦地，温玉安脑中灵光一闪。
卡莉神色自信笃定，“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诗词，就是对我们这些人的一个死亡状态的预告，这些诗词之中包括了时间，地点或者人物。”
“我猜测，只要我们所处的时间，地点都符合诗词之中的描述，那么我们的状态就是依照诗词死去。”
“就像是这首诗词诅咒了我们一样。”
其中有人指向夏舟州，“他的变化是在白天，你和温玉安推导出来的诗句中所说的，时间不具体，可是地点却是在王家那片才对啊？”
“是啊，地点不相同，怎么会产生变化呢？”有人恍然大悟。
闻言，温玉安和卡莉都难得沉默，他二人皆屏气凝神思索，却始终不得解法。
这时候，阿图亚的声音响起，和煦平缓，“我想这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处于一个一致的大空间下，而在这个大空间下又被划出几个小的空间。小的空间创造出污染或者是激发我们死亡的环境，大的空间一直不变，我们的所有变化都被包含在大空间下，那么从大局面上来看，自然是地点也没有发生变化。”
“阿图亚，我听不懂。”夏舟州嘴角抽着，他总觉得自己所有的队员都很厉害，除了自己。
其余人纷纷点头附和。
“咳，意思就是，这些诗词创造出了黑夜中一个不同的独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我们去到各处执行任务的时候就进入了这个小世界，自然满足被污染的条件。”阿图亚将自己在船舶之上和白日在王家小院的发现简单叙述给众人。
“但是无论这个小世界怎么变化，它始终都被笼罩的，我们白天所见到的世界将它包含在内。所以从地点上来看，也可以说地点是没有变化。”
解释完自己的发现，阿图亚再度噤声不语，温玉安和卡莉也知晓他的意思。
卡莉接着道：“所以说，一旦踏入诗词创造的小世界之中，除非破解诗词的诅咒，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诗词的诅咒下。”
“而破解的方法，”卡莉故意停顿下来，她满意地看到众人急切的眼神，这才道：“我想就是将诗词写下来。”
“写下来？”有人不解。
“不错，写下来。自古有言，书写行为本身具有现实锚定效应，书写创造了痕迹，而诗词创造的虚拟世界具有随时篡改数据的可能性，那么书写痕迹就成为了验证真实性 的基准点。有了痕迹的存在，虚拟世界就将不复存在。”
温玉安听得极为认真，卡莉话音一落，他就问道：“既然卡莉小姐已经解开了自己得到的文字线索，想必恐怕你已经写过一遍了吧？不知可有什么变化？”
犀利的问话让卡莉脸色一僵，“没有任何效果，我将推测出的诗句写了好几遍，可是都没有什么效果。”
“什么嘛？”
“还不是没用，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白白浪费时间……”
“……”
安静狭窄的小屋内顿时人声鼎沸，大家原本满含期待，现在期待彻底坍塌，顿时无奈与恐惧再度袭上心头。
他们大声地抱怨着，企图将自己无处可发泄的情绪转嫁到卡莉身上。
“够了，你们若是有本事那就自己去找线索！”卡莉倔强地昂起头，有些厌恶地望向那些不断抱怨唾骂的人。
温玉安眼眸微抬，视线扫过愤愤人群，“我相信卡莉小姐的判断，卡莉小姐，能烦请你与我们分享一下你们得到的线索吗？”
得到支持，卡莉原本僵硬神色和缓几分，也不再多番为难温玉安。
“这些文字都是我们从李家庭院中的地底下挖出来的。”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①”
温玉安接过纸张的手指顿住，指节微微泛白，呼吸不自觉抖动。
“呵，怎么？被吓到了？”卡莉嘴角挂着一丝讥讽。
“是有点，这真是，”温玉安眉梢蹙起，似在斟酌用词，“我只在书上见过。”
惯于沉默的阿图亚面无表情地询问林萤，“你在存尸地是不是见过人的白骨？”
“啊？啊。”林萤受宠若惊，整个队伍中他最怕的人就是阿图亚，实在是阿图亚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质。
林萤局促低头躲避阿图亚的视线，极力在脑中检索，“我想起来了，那口大锅！在我们休息的旁边就有一口漆黑的大锅，我们一靠近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有点像尸体糜烂的气味。”
“可是里面有什么，我们都没敢去看。”
“里面恐怕是白骨，被雨水杀死的人类。而那股被柏格吸入体内的不知名粉末。我猜测，根据诗词判断是那些枉死村民的魂魄。他们在死亡之后魂魄没有消散，便一直守护在自己尸体身旁不愿离去。”温玉安在脑海中对卡莉那句诗词的内容进行剖析之后，得出此般结论。
白日光线穿过悬浮的灰尘，将温玉安身前的纸张映射得格外可怖，仿佛纸中字迹正变作一个个索命厉鬼，张开血盆大口，将凝望之人吞噬。
“那、那柏格他，他将那些死人的魂魄吸入体内，他现在还是人吗？”夏舟州联想起林萤一开始描述的场景，他转头望向阿图亚和温玉安，“你们说他现在看着很正常，这会不会是就是那个东西？”
阿图亚倒是一眼看出夏舟州心中所想，“异污？”
异污是他们进入这个世界之中所面临的最大威胁，主系统曾多次警告他们不要被异污感染，否则得不到净化的后果就是被异污感染同化，彻底留在这个世界。
此前，池上人头带给太多人震撼，他们对异污这种看不到，摸不着，不知是何东西的存在畏惧到极点。
一听到夏舟州的猜测便有人坐不住了，一位身形高大健硕的男子猛地站起身，恶狠狠道：“那现在还等什么，直接把那小子捆来，探个究竟！”
身侧的同伴赶忙上前扯住，“奥佩，大家都还是只是猜测，你不要这么冲动。”
“妈的，顾及那么多干什么？哪怕有一点眉目都不可以轻易放过，那东西害死我们那么多人，万一下次再来，我们都得死！”奥佩一把推开同伴，大步朝门口走去，浑身戾气飞涨，“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反正那小子留着也没什么用。”
现场众人除却阿图亚无人再有力量可与他对抗，阿图亚没有出手的情况下，奥佩不消片刻就已经消失在门口。
阿图亚低垂眉眼，瞳孔静止不动，眼尾蝶翅合拢翅膀栖息原地。
林萤面露焦急，柏格若真因为他几句话而背上杀身之祸，林萤无法想象。
他想求助阿图亚，可看着阿图亚清冷模样踌躇许久也不敢迈动一步。
倏地，阿图亚眸光流转，视线直直落于林萤身上。
他的眼珠黑得异常，像两块凝固的墨，能将人的魂魄都吸入其中。那黑色浓郁得几乎不自然，瞳孔与虹膜的边界模糊不清，仿佛整个眼球都被黑暗浸透。
最诡异的是，在那片漆黑中，若隐若现地浮动着一只蝴蝶形状的暗纹。那纹路极淡，像是烙印在眼球内部的胎记，又像是某种神秘仪式的标记。
从林萤的角度看去，窗外光线正好直射而来，能看到那蝴蝶轮廓，翅膀微微张开，触须纤细如发，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而出。
“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们什么事情？”阿图亚缓缓问道。
温玉安和夏舟州都循声偏头，面露疑惑地看向林萤。
林萤本能般开口，他想说不是，但是不知怎的，在阿图亚的目光下，他莫名产生了一种被洞穿的错觉。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在这双眼睛前都无所遁形。
林萤的身体狠狠一抖，他终于哭喊出声。
“是洛克，是洛克让我来的！”
阿图亚言简意赅，“说清楚。”
“洛克因为我昨晚不听指挥乱跑进密林十分不满，连带着其他人也欺负我，说我被怪物附身了才能活着回来。洛克就威胁我说，要是我能把你们得到的线索都偷给他一份的话，他就不计较我偷跑出去的事情。”
阿图亚继续道：“还有。”
似乎是回想起洛克的胁迫，林萤张了张嘴，斟酌许久才小声说：“洛克让我，让我把阿图亚和夏舟州都带到赵家去，说，说他在那里等着我。”
“什么？”夏舟州强忍怒气，恨不能亲手给林萤一拳。
察觉到众人略带鄙夷愤慨的目光，林萤当即哭道：“这都是洛克逼迫我做的，不是我愿意的，你们，你们就放过我吧，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抬手拦下怒气高涨的众人，阿图亚示意温玉安好好询问一下这个林萤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微微倾身，温玉安姿态从容而关切，柔和清润的嗓音缓缓流淌，“慢慢说，只要你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也不会计较你欺骗我们的事情。”
指尖搭在林萤颤抖的腕间，温和优雅，“洛克说受够了阿图亚一副高高在上，自命清高的样子，夏舟州又对他出言不逊，公然折损他的面子。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出了这口恶气。”
“洛克这么做就不怕自己先遇到什么危险吗？”温玉安适时提出疑问，不着痕迹地引导林萤。
林萤摇摇头，“不会，洛克说自己现在是整个游戏世界里最安全的人。”
“哦，为什么？”
“似乎是他与白尧做了一个交易，我们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只是洛克很看重这个交易。可是……”林萤再次哭出声来，“可是，在我跑进密林之后，洛克就说我破坏了他和白尧的交易……”
“他强迫我去接近你们，要把阿图亚和夏舟州都引去赵家，说那里有可以弥补交易缺漏的方法。”
听着林萤冗杂的叙述，众人都有些疲累，眼神涣散地随着话题的转移飘忽不定。自进入这个世界不过只过了两天，大家却觉得过了两年一样那么漫长。
晚上担忧自己的性命，白天要忙着搜集线索，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现在大家聚在一起，阿图亚守护在一边，不免有些懈怠。
突然，阿图亚熟悉的声音传来，“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在你进入密林后发生变化，你在密林里究竟遇到了什么？”
“我、我，没有，没有遇到什么，我只是进去之后迷路了……”林萤不自在地伸手抵挡阿图亚的凝视。
夏舟州却不似温玉安那般好性子，见这个时候林萤还在吞吞吐吐的，情急之下直接一脚踹在林萤的肩上。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是自己丢掉小命可怕还是洛克那个纸老虎可怕！”
顿时清醒过来的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夏舟州制住，林萤挨了一脚，显得更加孱弱。
阿图亚走上前来，一只手轻飘飘地按在林萤的后背处。
林萤身体一僵，连滚带爬地远离了阿图亚的触碰，嘴中还在大喊着，“我说，我说……”
阿图亚一脸茫然。
他不过是想伸手扶住林萤，那单薄的身板抖动的厉害，着实可怜。
“我看到那么多的尸体，还有柏格的变化，一下子就慌了神，我只顾着往前跑，没有注意自己跑去哪里了。”
“我害怕极了，我拼命地跑啊跑，直到感觉自己背后那种阴冷的感觉没有了才停下来，可是这个时候，我发现，我迷路了。”
林萤眼中惊恐万分，不住靠近夏舟州，“森林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可怕，我大声地喊叫，希望他们听见了能来救我。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我的前面就出现了一盏灯。”
“那盏灯后出现的就是方济楚未婚妻模样的人，她说她是附近的村民，今晚是来祭奠自己父亲的。”
歪坐一侧的方济楚原本还死气沉沉的眼睛猛然睁大，他扑过来一把攥住林萤，面色扭曲，“筱宁？！你们不是说筱宁是洛克的个人系统吗？那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说清楚！”
“我不知道，”林萤隐有崩溃神色，双手抱头蹲下不敢再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她是我能感受到的唯一一个活人，我就，我就求她带我出去。出去之后，洛克一见到她，又害怕又兴奋的，洛克警告我们说谁都不准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你怎么可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游戏里的NPC会以筱宁的相貌出现，你们和洛克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方济楚状似疯魔，眼眸之中隐有希冀。
“方济楚，我不会死的。”沈筱宁被抓走时的叮咛声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阿图亚上前将两人拉开，淡声道：“够了。”
温玉安刚准备上前几步安慰方济楚，他却先一步站起身来，抹掉自己的眼泪，无比坚定地对温玉安和阿图亚说：“今晚就让我替你们去吧，我要把筱宁救回来，我很抱歉。”
“那个奥佩，我想恐怕也是和林萤一样被派来探听消息的。”方济楚从未感觉到自己竟也能这么从容，浑身充满力量，“现在洛克得到所有的线索，又与白尧做了交易，我想他肯定知道一些我们没有掌握的东西。”
看清夏舟州面上的担忧神色，方济楚微微一笑，“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们了。我的个人支线任务已经完成，寻找峳峳。”
注：
1.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姽婳词.其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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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月上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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