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悄然降临。
阿图亚守在门口。
白尧的身体出现破损，不知今晚是否还能正常发布任务，或者说是衍生出别的变化也说不定。
抬头望去，今夜空中圆月有缺，圆润的形状却在右下角突兀地多出一块整齐的缺口。
有瑕疵的圆月，高悬在漆黑的夜空。
阿图亚始终没有忘记在被传输进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对这个世界的称呼。
“月上丧礼。”
月亮和丧礼，似乎都是通关的关键所在。
正在阿图亚思索间隙，一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出现在黑暗中，那脚步声很是沉闷，一顿一顿的，就像是有人走一步停一步的感觉。
屋内众人或坐或站，皆是神情紧绷地望向那黑不可见五指的暗色。
阿图亚面无表情，心无波澜。
终于脚步声接近了，最先暴露光源之下的是白尧那张略显苍白僵硬，扬着机械笑容的脸。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只因白尧那双白天布满无数黑点的眼睛已经完全转变为纸人模样的眼睛。
一张正常的人脸之上，他的眼睛却是纸质的，只用黑色线条简单描绘过的眼眶，眼眶内却是全白，空无一物。
而在看到熟悉景象的阿图亚毫不犹豫地从商城中再次拿出只剩下五分钟使用权限的赝品墨条。
再往后，白尧的全身显现出来，他的身后是两条杂乱无章的黑色痕迹。
白天开始融化的双腿流到现在，已经只剩下大腿的一小部分，上半身在不断变黑往下滴落黑色液体。
“他在褪色。”阿图亚低声道。
他的状态就好像是一杯装满了黑色液体的容器，而那个容器被打破之后就开始流出里面的液体。
“诸位，今夜恐有月下雨，本官带来几件雨具，”白尧没有眼珠只有眼眶的眼睛望过来，夏舟州却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夏族长，劳烦你来领取一下。”
夏舟州僵持着不敢上前，况且如今他的双手已经没有了，这要让他如何拿得起那些沉重的雨具。
“夏族长？”白尧的声音有些变调，喉咙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出，含混的声响越来越大。
夏舟州身体抖动得不成样子，阿图亚轻叹一声迈出几步。
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手拎起来，双脚离地缓缓接近白尧，一种微苦略带金属感，夹杂着一丝木质气息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墨水的气味。
身体不住战栗的夏舟州只觉自己指尖一痛，一股冰凉黏稠的液体顺着疼痛的指尖缓缓流入自己空心，只剩下皮肤的手臂之中。
另一只完好的手臂皮肤被稳稳托在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之上，那只手掌控制着他的手臂皮肤接过了白尧送来的雨具。
下一瞬，夏舟州耳边一热，阿图亚的声音传入耳中，“问任务。”
努力吞咽口水几下，夏舟州颤着唇瓣，哆哆嗦嗦地问道：“请、请问，我们、我们、今晚的，的任务是什么？”
闻言，白尧的嘴角扬起的角度越来越大，就在夏舟州觉得他的嘴角就要裂开的时候，白尧的声音再次响起。
“自然是找出谋害城中百姓的凶手，并将其绳之以法。”白尧喉中翻涌音色更盛，上半张脸已是全无血色，“白某受城中百姓所托，明夜将于城中举行祭天酬神活动，还望诸位早日破案为好，白某也好给城中诸位百姓一个交代。”
温玉安心中一惊，那岂不是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了吗？
不敢耽误，阿图亚利落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走，先去城郊存尸地。”
刚踏出白尧府邸，一阵阴冷疾风扑面而来，夏舟州被冻得身体不住抖动。
“好冷啊，阿图亚，你感觉到了吗？”
看着夏舟州缓慢移动的步伐，阿图亚抿了抿唇一手将人再度拎起，“雨水恐怕会将城郊尸地留存的线索冲刷干净，我们要赶紧了。”
言毕，不等身后众人，阿图亚便带着夏舟州朝城郊方向狂奔而去，身后勉强有几人能跟上阿图亚的速度。
就在夏舟州大张着口不住喘息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他的双腿终于接触到硬实的地面。
“阿图亚，这也太快了，咳咳，你下次慢点行吗？”夏舟州不住跪地干呕出声。
没有理会夏舟州的抱怨，阿图亚的目光落在林萤所说的那两具奇异的尸体之上。
那两具没有骨头，只有皮肤的人形尸体，其中的症状与夏舟州双臂的模样极其相似。
轻轻揭开覆盖在尸体之上的草席，阿图亚定定看了许久，那两具尸体一动不动，并没有出现林萤所说的从皮肤内冒出不知名的粉末。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温玉安带着卡莉先众人一步赶到这里。
那摆放在露天之下，奇异诡谲的尸体让两人先是一怔，继而温玉安快步奔向那口被林萤着重强调过的大锅。
锅沿边极高，温玉安勉强垫脚探头才能看清大锅的内部场景，如预想中的一样，大锅之中有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和腐臭味，几块森森白骨漂浮其中。
不知想起什么，温玉安身形微顿，一副几欲呕吐的模样。
迅速远离那口大锅，温玉安神色复杂，对卡莉道：“看来，你的猜测是正确的。”
卡莉似是被温玉安的声音唤回神智，脸色苍白无比，喃喃道：“诗词暗含死状，诗词规定了死亡的状态。”
“阿图亚，温玉安，救命，救命啊！”夏舟州的呼救声打破死寂的氛围，温玉安和阿图亚转头看去。
夏舟州跪坐在地，周围和身上没有任何危险，可是等两人走进，能看到的就是夏舟州的两条小腿消失了。
脚部形状的皮肤软塌塌地搁置在草地之上，像极了蠕虫。
夏舟州的双唇战栗不止，他扑倒在阿图亚身前，“阿图亚，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呜呜呜，我不想死……”
温玉安也慌了神，“卡莉，你说的诗词是正确的，可是你能确定将诗词写下就能破除他的死亡吗？”
卡莉站在不远处，也有几分惊恐，她的身上隐约传来细密的痛感，“我确定，可是，可是……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写下来能结束他身体的变化啊！”
随着空气中水分含量增高时，一种细密的疼痛正不断侵蚀卡莉的神智，让她无法思考。
“来不及了！我们先试一试也好！”温玉安说着就要将诗词写下。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毛笔和纸张，温玉安小心将夏舟州一侧手臂中装灌的墨汁倒出些许，在掌心中蘸取提笔写下。
“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①”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将浓稠的黑夜撕裂成狰狞的碎片，闪电余韵照亮了整个存尸地。
大雨降临。
夏舟州仍旧跪倒俯趴在阿图亚脚边，温玉安等待着，可是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没了骨头和血肉的皮肤正顺着夏舟州的大腿往上蔓延。
温玉安绝望地闭上眼睛，“没有用，没有用，对不起，夏舟州……”
突然，原本不发一言，任由夏舟州抱住大腿的阿图亚瞳孔骤然收缩，某个细节在记忆里浮现。
伸手将夏舟州捞起，温玉安也被裹挟而去，阿图亚低声道：“回王家小院，那里才是正确的地点。”
阿图亚想再将卡莉捞起背到背上送去李家，不想卡莉轻轻摇头，苦笑，“来不及了，没想到我的死亡过程比夏舟州的还要短暂，你们快走吧，也许还能救下他。”
“一起走，救你。”阿图亚眼神坚定。
说着阿图亚就想伸手去拽，下一瞬一只手就出现在阿图亚的手中。
一只断手横伸，被打破平衡的身体数瞬间土崩瓦解，在阿图亚眼前碎裂成无数块。
雨滴落在那些肉块之上，不断发出腐蚀灼烧的声响，血肉消散露出那些白得发光的骨头，好似打在阿图亚脸上的冰冷雨水是硫酸一般。
阿图亚愣愣地握着那只手，他的眼睛望着那摊碎块。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粉末飘荡而起，它漫天飞散，不断闪躲大雨的侵蚀，可无论如何它始终不愿离去。
那堆早已化为白骨的残骸成了它唯一可躲避之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
“呕，呕，救命……
终于赶来此地的众人刚想松一口气，不想下一瞬跟随在自己身侧不住喘息的同伴就已经碎裂成无数块。
温热血液喷溅四散，有的人身上正挂着同伴的尸体碎屑，双眼一闭晕死过去。
阿图亚回过神来，眉眼低垂，唇角紧抿。
“大家快回去原来的任务地点，将得到的诗词写下来！快！”阿图亚转身朝还活着的众人吼道，自己带着夏舟州和温玉安朝王家小院赶去。
城郊距王家小院大约有20里，阿图亚感受着手中越发轻的重量，奔跑的速度更快，耳边呼啸的冷风混合着点点细雨拍打在面颊上，如刀割一般。
终于，在大雨愈发汹涌之际，阿图亚终于见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积蓄起身体最后的力量，阿图亚带着另外两人撞进小院之中。
昨夜被破坏的正堂大门静静摆放在地上，而那个曾经恐吓住方济楚的纸扎人，正阴森森地望着闯入其中的阿图亚。
无论阿图亚移动到何处，纸扎人的眼神总是如影随形。
“快，你再写一遍诗词。”
急声催促温玉安，可是半晌温玉安都没有动静，阿图亚身子一顿转头去看，温玉安的身体大部分已经如夏舟州一般软化成皮，他只剩下一双逐渐软绵的手和眼睛部分能够移动。
而夏舟州除却脑袋部分已经完全不像个人了，一张软绵绵的人皮无声无息。
胸口起伏幅度加大，阿图亚面露难色，“我不会写毛笔字。”
这时候温玉安的眼睛有规律地眨了眨，似乎在传递什么信息，一只手伸来握住了阿图亚的手。
阿图亚顿时双拳紧握，眸中泛起风暴，一种极度厌恶之感自胸中升腾。
可那只手传来拉拽的力道，一样笔直的东西被塞入手中，阿图亚低头看去。
一只毛笔。
那只手将阿图亚的手包裹在内，指节缠绕间，阿图亚握住了毛笔，温玉安朝阿图亚眨眼示意。
温玉安在借用阿图亚的手写下诗词。
强忍厌恶暴戾之感，顺着温玉安的力道，阿图亚一笔一划描摹着，温玉安的力气逐渐消失，在最后一笔落下时，一条长长的人皮砸向纸张。
身后那种注视的感觉更近了，似乎就在身后，一道阴冷的呼气声吹拂着阿图亚的后脖颈。
看着写下的诗词，阿图亚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好像被一样尖尖的东西触碰，立即轻念出声，顿时，光芒大盛。
受不住的阿图亚抬手遮掩，待那道光芒消失。
阿图亚听到耳畔传来呼喊声，放下手臂，眼前仍旧是黑夜，但是小院却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
没了纸扎人，没了衰败不堪的景象，王家小院静静摆放两具正常形状的棺材。
阿图亚站立的位置正好就在那漆黑的长方体棺材旁，他眼珠微转，能明显看到依偎在棺材下的三个纸扎人。
其中有两个纸扎人的五官像极了夏舟州和温玉安，它们原本雪白无一物的身体有了颜色，只剩下眼眶处没有生出眼珠。
阿图亚能够想象，要是他没有及时破除那个诗词世界，想必这两个人纸扎人就会完全取代夏舟州和温玉安。
“阿图亚，阿图亚，阿图亚……”
夏舟州兴奋地朝阿图亚招手，温玉安则挂着熟悉的温润浅笑望向阿图亚。
“你别说话，我来说，”终于活过来的夏舟州有了生气，又恢复成爱说爱笑的模样，“咱们是不是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了，因为顺利找到线索并且破解了它，所以我们现在是回到了最真实的世界吗？”
温玉安缓缓点头，看着阿图亚手中紧攥着题有诗句的一张画像，眼中闪过一些异样，“我们是被困在这首诗词里面了，现在也不过是回到真实的游戏世界而已。要想真的出去还是要完成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
“你能不说那么扫兴的话嘛，我好不容易活过来哎。”夏舟州不满地伸手撞了一下温玉安。
三人聚在棺材旁仔细分析着阿图亚在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手上拿着那副画像。
画像只占据了一小部分，似是为了应景而画，一座破败的小屋，小屋内有两具正被老鼠啃食的尸体，其中一具已被老鼠吃空，老鼠在其中钻进钻出。
俨然那人已被吃成依一副空壳，就如夏舟州身体变化那般。
而在那破败小屋内外却是无数死去的老鼠，它们有的已经腐烂见骨，有的一息尚存在微弱地挣扎着，有的互相争食，头破血流。
在这幅小小的画像旁边，是一首诗词。
那字迹似苍龙破云，铁划银钩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每一道转折都像利剑出鞘，荡气回肠之处剑斩苍天。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护……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田禾无人收，官租向谁考……”
在那首诗词的之下有一行小字，“《死鼠行》著师道南”，其后跟着的是“元严敬录”。
“我草，这画的，这画的也太渗人了。我们居然在里面待了这么久。”三人之中属夏舟州意志最为薄弱，他失态咒骂道。
就在众人聚精会神研究那首诗词之时，一阵冷风忽地掠过案前烛火，晃动的阴影里，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
“方济楚呢？！”
阿图亚猛然回神，转头望向白日见到方济楚纸扎人的地方，这才发现那个纸扎人已经消失不见。
主系统播报的声音再次响彻所有生存玩家的脑海。
【主系统提示：月上丧礼副本任务进度已达50%】
主系统的提示音刚结束，阿图亚的个人系统009就已经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个人系统009提示您，玩家阿图亚月上丧礼副本首个个人支线任务目前完成度为90%】
【请玩家阿图亚在30分钟内完成个人任务】
【个人任务失败惩罚：剥夺玩家在月上丧礼副本所获得的所有积分】
【请玩家尽快完成个人任务】
【任务倒计时开始，1800，1799,1798……】
夜空之下，一座小屋正燃起熊熊大火，炽热的火舌舔舐着小屋，唯独那屋中房梁无法完好无损，坚不可摧。
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呛得人几欲窒息，方济楚用湿巾捂住口鼻，在火海中艰难穿行，手臂被灼烧起泡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不断仰头搜寻，终于在一房梁处找到正团团聚在一起的洛克等人。
一张熟悉的面庞在火海烟雾之中若隐若现，顾不得其他，方济楚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拽住了那人的手臂。
方济楚在试图将她拉下房梁。
注：
1.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师道南《死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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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月上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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