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秋日的夜过于凉了些，只不过在照花楼这却变了个模样。
照花楼的灯火早已点燃，如今整座楼通明。楼门前车水马龙，人影错综，调笑招呼声此起彼伏，异常热闹，如此来胜过秋夜之寒。
人们站在楼前，第一眼看到的必是那最为显眼的“照花楼”三个斗大金字，在灯笼光亮下照得闪人眼睛。
山盼便是被闪到眼睛的人的其中一员。
她今日特意穿得格外富贵。
一袭雪白毛绒小斗篷穿在外头，里头是暖杏色织金流苏曳地长裙，裙上复杂的流光花纹随风一动一动，金锁佩玉在腰间，浅金纱罗大袖袖口细缀着白珍珠，其中伸出只纤纤玉手，腕间一个大翡翠镯子让人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青丝绾成高髻，金丝步摇上流苏一颤一颤。
本一张不加打扮的天真气俏脸如今微施粉泽淡扫峨眉，唇色一点红若樱桃，夭桃秾李，占尽人间风流万般春。
她似乎不自知自己的美貌，附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瞩目，就连照花楼在边上招客的人见了她都愣了愣，随后那人两眼放光，如同饿狼看见了肉般死死盯着她。
她只是抬头一直看，杏眼明仁呆呆地看，像是被那三个发出有钱的光芒的大字亮瞎了眼。
“小姐。”
身旁换了一张脸皮，一袭简单衣裳但不失奢侈的十三忍受着周围人强烈的视线，默默出了声。
山盼听到她的声音，将视线收回，忽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镶金锦纹小玉折扇，潇洒开扇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藏着狡黠光亮的眸子，偏过脸去看她。
“怎么了？本小姐的好安苏？”
山盼出声。
清喉娇啭，夸张的话甚至称得上矫揉造作。
“是不是看到本小姐举世无双的美貌一见钟情这才情不自禁出声喊住本小姐？”
她说着还惊吓般退了半步，只是漾漾的笑不停的从眼睛里满出来。
十三无动于衷，面无表情道；“外头风大，小姐快些进去吧。”
“不懂欣赏本小姐的冷漠无情坏女人。”
山盼小声地表达不满，用那哀怨的小眼神偷偷地瞪了她一眼，随即转身扇着手中扇子，脚步轻盈朝照花楼走去。
十三动了动嘴唇，但什么都没说，只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门口照花楼一招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子见山盼走来，连忙笑容满面靠近。
“好俊俏面生的小娘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照花楼？”
他这般问道，眼睛为难地在她脸上与手上的大翡翠手镯上来回看。
山盼脚步未停，只是用扇子挡着半张脸，一双眼瞧着他，含笑道：“小郎君是这照花楼中人？可为何在门口？”
与她对视着，听着她调笑般的话，小郎君一张小俊脸蓦地红了，愣愣看她，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是照花楼的人，因为不招人喜欢便来外头招客，没想到……没想到见到……”
“见到什么？”
“见到天上仙子似的人。”
山盼顿时乐了，整个人都笑着发颤，嘴角疯狂上扬，只不过扇子将其好好挡住了。
不过山盼是什么人，自然很快控制好自己恢复表面的淡定从容。又见那小俊的郎君略显青涩的模样，她将手中的扇子一下合起，随手一丢丢进他的怀里。
小俊连忙接住那一看便价值不菲，他几条命都换不来的扇子，生怕把它摔坏。
那位小娘子又开口了。
“好安苏带他去给本小姐买点东西回来。”
她自顾自摆了摆手往前走了。
“走。”
小俊还没回过神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吓得他一哆嗦，他看去，只见跟在那小娘子身边面无表情的侍女正漠然盯着他。
像是要将他杀人灭口。
但他想起刚才小娘子说的话，还是老实地跟在那侍女的身后。
“小娘子要我们去买什么？”
等到了人少僻静的地方，小俊忍不住开口问眼前面无表情的人。
“扇子给我。”
十三开口道。
小俊看了看手中的宝扇，将它小心地递了过去，十三将它接过，转身离开。
只不过随着她转身，一个锦囊也被她丢进了他的怀里。
小俊思索再三打开了锦囊，立马其中之物被亮瞎了眼。
是金子。
一袋子的金子。
小俊面露慌乱，连忙将它塞进自己布料又薄又少的衣裳衣襟里，又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才松了口气。
想去看那侍女还在不在，却已不见身影。
所以是小娘子给他的赎身和买身钱吗？
小俊一时有些恍惚。
……
“小姐来嘛……”
“小娘子可要来尝些佳酿？”
才进大堂，山盼便被蜂拥而来的男男女女包围，眼前是不同姿色的人儿，耳畔是各种丝竹管弦之乐，混杂着娇柔清冷温柔等男女声音，各种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她一时有些迷糊。
她这是进了什么温柔乡吗？
“小姐可要听奴家一曲琵琶？”
“小娘子来吃吃奴亲手做的糕点吧……”
但这种情况很快被打破了，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女人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
“哎呦，一时匆忙竟未注意到我们小娘子，可真是罪过罪过。”
她说完，又偏头换了副表情，瞪着那些男男女女，语气十分凶道：“你们这些讨债鬼还围在这？还不快给小娘子赔罪！”
山盼本认真听着女人的话，但瞧见周围美人一张张美脸俊脸害怕与难过倔强模样，连忙开口劝道：“不用你们赔罪，美人们围着我乃是我的荣幸，这位便是照花楼的蓉姨吧，记得今日给他们多加一份酒钱。”
“哎呦小姐您太折煞他们了！”蓉姨笑得合不拢嘴，又对着那些美人凶道：“发什么呆？还不快点道谢！”
“小姐真好！”
“小姐心善……”
“小姐来听奴家一曲……”
蓉姨听那些人半是感谢半是勾引的话，悄悄瞄了眼山盼的表情。
见她仍是一脸笑意，顿时起了心思。
从这位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的小娘子出现在楼前，蓉姨便一直注意着她的举止行为与行踪。
一番观察下来，蓉姨明了。
这是一个大贵客。
十分十分有钱的大贵客。
还是一个爽快不拘小节的贵客。
照花楼能够成为凌北城数一数二的花楼，靠的就是蓉姨一双看人和看钱的利目，一路从小做大，员工福利待遇好，积累下的钱实在不算多。
所以等到这位贵客进了大堂，蓉姨便让叮嘱好的人去围贵客自荐。
等到时机成熟，蓉姨出场。
于是她和贵客彼此心知肚明地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看人都散了，蓉姨谄媚道：“小姐可要上三楼雅间，里头都为小姐备好了。”
山盼本在好奇大堂构造，听到蓉姨的话，有些惊奇看向她，“嗯？蓉姨这般懂我吗？不过我要的可都是你楼里最美的美人。”
“不敢不敢，只求小姐几分满意，楼里最美的美人如今也在里头呢。”
蓉姨一会不敢一会谄媚，还不停笑道。
“那蓉姨带路吧。”
山盼也笑着点了点头，话罢蓉姨立马满脸笑容给山盼引路。
最终蓉姨停在三楼唯二的其中一扇门前，转身一脸笑得神秘看着山盼，“小姐请进。”
蓉姨说完退了下去，山盼盯了面前的门一会，思索着里面有什么才让蓉姨笑得那么神秘，但实在想不通，她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一片的红纱，纵横交错，就连四周的烛光都被染成红的，没过一会，山盼便觉得整个人都是暖和的，穿着这一身都厚了。
她想了想，还是掀开一层层的红纱，烛影摇红，暖阁生香，越往前走，纱便更薄，似在勾着她去探寻最后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没过多久，山盼便将最后一层薄纱捏在手里，透着纱，她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山盼总结着。
不过里面那人真的会很好看吗？
能比魏奚止那张脸还好看吗？
山盼不禁有些怀疑。
但看着里头若隐若现的美人，她还是将最后一层红纱揭开。
只是目光投向那人时，山盼呆在原地，只怔怔看着那人。
雪色毛间唯独只有那一点红。
如同雪中梅。
凌寒而开。
姿色天然似妖似仙来，百般难描。
是一个和魏奚止容貌能够相提并论的美人。
一头乌发如泼墨般洒在榻上雪白毛毯上，身着薄而透的红纱，稀稀疏疏遮着与身下毛绒颜色相近的肌肤，苍白得似她想象中的雪。
手腕脚腕间皆绕着细细红绳，绳上有小金铃铛，一动便会发出响声。
黛眉微弯，眉间一点朱砂红，眼睫如同蝴蝶轻颤，那双多情眸惺忪，正迷离而专注望着她，鼻子挺翘，唇不点便似含丹，靡丽秾美。
无论是单独拿出来还是凑在一起都能称为完美的五官，如同话本子里所说的妖精。
山盼终于明白为什么人说妖精最可怕了。
她遇到了一个妖精，却一点都不想走。
原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是真的。
如果说魏奚止是雪莲花，这个人更像是是狐狸精。
不是妖孽，而是祥瑞。
山盼不知何时止住了呼吸，直到憋得难受才反应过来，连忙快速吸了几口气。
“呵。”
轻轻又勾人的笑声响起。
山盼去看，却只见他脸上的懊恼和羞赧。
见她看来，他脸颊晕开一朵淡淡红云，眼尾都像是染了红，此时的他泫然欲滴，如同一朵鲜艳的花。
“小姐不喜欢奴么？”撩人心弦的声音响起，他垂眸低落又道：“为何不走近一些？红纱便生得如此丑陋吗？”
“没有。”
山盼立马反驳了他的话，见他看来，又龟速前进了几步，“你把身上的衣服先穿好，我再过去。”
“衣服？”
红纱状似不解问道：“我的衣裳是穿好的，小姐可是觉得有所不好？”
山盼一时说不出话来，思考片刻，将视线移到自己身上。
她将身上那件斗篷解下，朝红纱丢了过去。
红纱似乎又是笑了笑，长而纤白的手指将斗篷小心地抓着，让它凑到自己的脸庞，动了动，又抬眸带着喜意看她。
“好柔软，是小姐给红纱的礼物吗？”
山盼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能想这么偏，但看到他眼中的期待，她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红纱盯着她，眸光流转，轻轻咬了咬下唇。
突然，在山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清脆的铃铛声在耳畔响起，一阵幽香袭来，那狐狸精便起身来到她面前，而她的毛斗篷被放在那榻上。
狐狸精一双漂亮的眼睛红了，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他小心翼翼望着她，声音都有些哽咽。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红纱？所以才不肯多靠近红纱？红纱知道姐姐是来做什么的，可姐姐看到红纱便想走，红纱知道自己不会楼中其他哥哥弟弟的勾人法子，也不会让姐姐多喜欢自己的法子，可……”
他似有泪要落下。
声音颤抖着。
“可这么久只有姐姐一人来见红纱，蓉姨现在恨不得将红纱这个赔钱货打发卖给那些恶心的人，红纱实在感激姐姐，却只有满心欢喜给姐姐，姐姐不喜欢红纱，那红纱还不如死了算了，至少不会让自己给了那些人。”
他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多，山盼思考都思考不过来，只是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不假思索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要这么想，我当然没有不喜欢你，我喜欢你的，等我出去找蓉姨把你赎走好不好？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她急匆匆道，就怕他想不开去寻死。
红纱眸子一颤，借着她拉他的力直接投入她的怀抱之中，铃铛又响了起来。明明高出她不少，整个人却像是依偎在她怀里般。
“姐姐……”
“愿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在这间房中那么清晰。
一道携着好闻的幽香在耳畔响起，柔柔带着醉人情意，另一道淡淡凉凉的，听起来却如寒冰般渗人，冻得她心莫名直发凉。
如果魏奚止能够做到大度就好了……（x）
感觉我太可恶了些，但盼盼这么好怎么就不能……（x）
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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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江湖第四十九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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