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零和楚伯伯也不追问。楚伯伯陪晓武喝茶，武都零则拿过纸笔来画楚德江卡季姆、迪卡卓江，两家五金店的位置。画完，喝下一杯茶后，送泉晓武下楼。
晓武骑上六角牦牛，笑眯眯地挥手告别。
地图画的很清晰。走过皮毛市场、干货市场、再过去就是五金市场。沿途吃了一只烤海贝、一只冰芋，看了看整个夸父森林唯一的一张插翅虎的皮，两张太阳熊皮。在干货市场看到传说中的澄海干货，便绕进五金市场。
冰封大陆的火山祁耶拉嘉终年喷发。穿好防护装备，藏在太阳笼子里面，就可以在火山口炼制九州大地上最纯粹的金属。这条件，是任何其他地区都不会有的。
当然，需要火山炼制的金属并不多。一般都是王侯将相、富贾豪商们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才会定制的。既可以拿来做摆件，又可以进贡打通关节。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是大昕都城最抢手的收藏品。
随着战争内耗，政府轮替。失势的、罢免的、下狱的、流放和战死的数量增多。火山金便被拿出来换钱。价格虽然不至于腰斩，但也跌跌不休。直到十二主星团接管权力，开始重振国家的计划，才止跌回稳。虽然贪污链还没能恢复，但准备送礼的人已经开始囤积这些无法追踪、但流动性极强的文玩、武玩。
所以，离着五金市场还有好远的距离，就能看到六米高的一个个金店的屋顶上都悬挂着形态各异的火山金。有战场上用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御厨房里用的，切肉的、切菜的、剔骨的、做生鱼的。另外，装饰用的鎏金、铁镜，在几百米外就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映照得清清楚楚。
晓武看到一家房顶上悬挂的巨大的铅镜。底座是漂浮峰天石，边框是十三色宝石，乌突突的镜面上清晰地映照着他和他的六角牦牛。从他看到那面铅镜的第一眼开始，直到走过三百米长的干货市场，他的影像倒映在镜子里就是清清楚楚的。
催着牦牛一直走过去，在店门前站下抬头看：
迪卡卓江的五金商店
晓武把牦牛拴在门前的木桩上让它去吃免费的草料。努力地迈着大步往里面走。他的个子已经不算矮，冒充十几岁的夸父孩子未必没有人相信。但他的相貌，实在是不像。尤其脖子上没有树皮纹。
从铅镜倒影中看到这个明显的缺陷，晓武琢磨着下次来之前要找一个手艺好的画家，在自己的脖子上画出树皮纹来。
门口正在搬货的女人注意到他看着镜子摸脖子的小动作，哈哈哈哈地笑起来：“小兄弟个子好高，怎么想变夸父呀？”
晓武一愣：“能么？”
“哪儿有那种事？”女人哈哈哈哈地笑起来，“来买啥？给你冰封大陆的折扣价。”
冰封大陆还有折扣价？
晓武的眼睛一亮，大踏步地走进去，边问：“有映照太阳的铜、埋藏在煤层下面的铁、从粘土中提炼的铅、无风沙漠的金粉、以及天河水底流动的银么？”
女人跟上来，顺手拿起搭在柜台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及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反而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问：“喝点啥呀？”
“你有啥呀？”
“给你喝一个从来没喝过的。”说着话，女人打开一个五金锻造的箱子，从里面捧出一个西瓜来。西瓜皮是紫色的，上面生着绿色和白色的花纹。西瓜一见空气，唰啦，在表面生一层厚厚的白霜。
“雪西瓜？”晓武被震撼到了，“你，你，从冰封大陆千里迢迢运来的雪西瓜？”
女人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泉晓武的肩膀：“从冰封大陆到这里要几个月，还能吃么？”
说着话，她把箱子搬出来给晓武看。箱子是用紫铜和红铁打造而成的。上面镶嵌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兽骨、藤曼、树枝、果实、花朵。
“祁耶拉嘉莫邪河谷出产的紫铜，奥加莲江出产的红铁。雪莲花、夜交藤、曼陀罗、菩提树枝、伽莲果、雪豹的耳鼓。可以放西瓜、可以放桃子、也可以放啤酒杯。无论放什么东西，拿出来都会挂霜。这只西瓜，就是城外试验田大棚产的。”
她边说着，边把西瓜放进巨大的榨汁机里面。扭动黄宝石。填盖太阳的光芒推动着铸铁上下合拢。用挂霜的杯子接一碗放在泉晓武的面前：“尝尝。”
晓武端起杯子来喝一口，凉瓦瓦的西瓜汁沁人心脾。
女人在他对面的木墩上坐下，两个人的高度便差不多了。盯着他的脸笑眯眯地问：“小帅哥，你要那些凡间用不上的金属，是要做啥呀？”
晓武笑而不答。
“你要的这些东西呀，六年前有人问过我。那时候还在冰封大陆，连裂云城都没去过。”
“六年前，是你帮我爷爷搞到的？”
“你叫啥名字？”
“泉晓武。”晓武转了转眼珠子，试探着问，“你叫迪卡卓江？”
迪卡点头：“没有。我哪儿有那本事。是德江卡季姆的爷爷，他三十年前帮人家找过这些东西。”
晓武惊呆。
也许是泉晓武的表情太精彩，迪卡卓江捂着嘴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德江爷爷是夸父族冶金的老祖宗。用祁耶拉嘉的岩浆炼制金属，就是他老人家传下来的。当年你们人族来我的店里找什么映照太阳的铜、埋藏在煤层下面的铁，我还以为是看上了老娘，来搭讪的。用棍子把他们都打了出去。后来才知道，那是风水，不是咱普通老百姓用的。可惜呀，那时候我跟卡季姆已经离婚了。德江爷爷把秘密都传给了他孙子。小兄弟，你来到老娘的店里也算有缘，跟我讲讲，啥叫映照太阳的铜？不是所有的铜放在太阳底下都合格吧？”
晓武眯缝着眼睛想了想，放下西瓜汁来解释：“不是把铜放在太阳底下照，而是在太阳照耀的时候，从矿石里面解析出来的铜。”
“用，法术？”
晓武摇头：“用法术催出来的铜那还不是随处可见？自己从矿石里出来，主动照太阳的铜。”
迪卡卓江沉思良久，微微点头：“三十年前祁耶拉嘉喷发。附近山头上的雪都融化了。四姑娘山的山头上，一天比一天亮。长老团以为那是虚神在跟我们说话，特意记录十个太阳反光的频率。”
“现在还反光么？”
“当年下过雪就盖住了。这些年祁耶拉嘉喷出来的灰把我们赶走，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晓武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埋藏在煤层下面的铁，这个煤层必须是海洋森林形成的。经过几十万年，沧海变桑田，沉积在陆地上。挖下去的时候，必须挖到完整的海底松，在松树最粗的那只根的下面，如果有铁，那就是我要找的。”
“那能有什么用啊？铁矿石烧红了，什么根呀、树呀、煤呀的，早就烧没了。”
“松树的根里面析出来的，整块的铁。”
迪卡卓江试图在脑袋里想象这铁的样子，皱着眉头问：“不生锈？”
晓武摇头。
“你说的这东西，六年前那些人也没说清楚啊。粘土里的铅，这粘土，又是什么特殊的要求？”
“粘土的土层要超过五百米厚。”
“这个要求不高呀。”
晓武点头：“粘土好找，但在五百米厚的粘土层下面想挖出铅来，那就太难了。”
迪卡卓江撇了撇嘴，表示不认同：“有钱就行。这个肯定能办到。无风沙漠在哪里呀？”
“雷州。”
“哟。雷州可是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德江爷爷就去得。”
“沙子里到处都是金粉，为什么一定要无风？”
“有风的金粉有记忆。”
“啥？”迪卡卓江呆愣，“金子有记忆？”
“万物有灵。”
“我炼金炼了一辈子，金子有什么灵？”
“时间不同。”
“灵跟时间有什么关系？”
晓武张大了嘴巴，呆愣愣地看了她半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他转着脑袋左看右看，一眼看到门外的牦牛，于是指着它说：“牦牛的寿命是三十年。”
“差不多吧。”
“你可以变大树，要是扎根的土地能提供你多种矿物质，你能活两千年、甚至三千年。”
“对。土壤成分是关键。地方不对，二三百年就开裂了。”
“那也是牦牛的十倍寿命，对吧？”晓武拿起一只笔来，画一个三十年的坐标，又画一个三百年的坐标。
“对。”
“如果，你从另一个尺度来看呢？”晓武掏出几块宝石，抬头看看天空中的十个太阳，摆出一个阵法。
就在迪卡卓江的眼前，那条代表牦牛三十年寿命的坐标并没有拉长；那条代表夸父三百年寿命的坐标也并没有缩短。但在迪卡卓江的眼中，它们的长度却是一样的。
晓武指着两个坐标说：“三十年就是三百年。牦牛体验的生命，跟夸父体验的生命，是相同的。金粉的寿命，可能是三百万年。金粉的三百万年，跟夸父的三百年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你用一秒钟，举起你的一只手臂。金粉用一万秒，也可以举起它的手臂。”
迪卡卓江并没有争辩说金粉没有手臂。因为她已经理解泉晓武这番话的意思：
万物有灵。
但因为周期长短不同、表现形式不同，夸父的灵和金粉的灵，所体验的生命形态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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