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微玉灵魂离体的时间到了。
绷带人形在少年震撼的目光中凭空消散，回到了还在接受问询的本体内。
太多无聊的问题让宁微玉有些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漂亮的眼轻轻闭上。
对面谢凌翻了翻冗长的问题名单，督查记录本的标准问题确实是有些啰嗦了，于是他放下笔，尖尖的耳朵向后歪了歪，问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最后一个问题，你沉睡前发生的那件事是什么，看到了什么样的画面。”
话音落下，办公室内有些安静，只剩下电子仪器滴滴的转动声。
宁微玉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清淡。
“不记得了。”
“不对。”
“你在说谎，你还记得。”
谢凌斩钉截铁，他摘下墨镜用凌厉的目光直视宁微玉，片刻，又默默将墨镜戴回了脸上。
“我是B级耳语者，能听到谎言。”
这位骄傲的大少爷声音难得温和，倒了杯热水递给宁微玉，同时释放了一些能力，能唤醒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
“别怕，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好好想一会我不着急。”
B级耳语者吗。
宁微玉记住了这个名称，他早就猜到了这个谢凌应该是有测谎能力，所以指挥官才会派他过来询问。
但他还是不想说。
闭上眼，耳边仿佛仍然能听见那些冰冷的机械音，混乱疯狂的人群，贪婪躁动的污言秽语，一切都清晰的仿佛就在昨天。
一群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在他高考完那天，合起伙来将他绑进实验室囚禁。
他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没有力量被抓住了只能任人宰割。
这样的喜欢太廉价了。
从那一刻开始，他从灵魂深处渴望力量，渴望变强。
宁微玉睫毛轻颤。
“高考结束那晚，我在回家路上被一辆车劫走，以前拒绝的十几个追求者将我绑进实验室。”
“最后我昏过去了……”
“具体过程要记录吗。”
他的声音仍然是沉静的，嗓子却哑了，瘦弱的身躯雪白到近乎剔透，能让人想象到当时的画面有多疯狂和残忍。
“……”
谢凌张了张嘴，瞪大眼睛，吭不出声了。
他听得出宁微玉没撒谎。
居然会是这样，太恶心了，太气人了！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这该死的催眠能力，居然勾起了少年记忆里的伤心事，单纯如他完全想象不出怎么会有人忍心这么对待宁微玉。
心底爆发的愤怒让谢凌猛地站起来，恨不得穿越回几千年前亲手解决那些人渣。
好久他憋了半天，看向仍然安静坐着的宁微玉，笨拙吭出一句安慰。
“别、别太在意，已经过去几千年了，那些人渣已经连灰都不剩了。”
他合上记录本。
“问询结束了，以后好好迎接新生活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封存你那段记忆。”
宁微玉垂着头，声音很轻。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会好好记住。”
谢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少年的身形，分明那么脆弱，这一刻却觉得他很坚强。
他心情久久无法平息，以至于推开办公室门的动作过大，猝不及防下竟从门口跌出来好几个身材高大的指挥员。
谢凌脸上一黑，尖尖的耳朵抖了下。
该死的他忘了。
进来之前就有几个污染指挥员时不时刻意路过门口，不太高兴的说想看看传说中和指挥官大人般配的长相是什么样。
听到他们的话谢凌也知道了网上的事，一时间同样心中憋闷，正因如此他刚进门时对宁微玉的偏见很大。
想到宁微玉现在正在伤心，谢凌立马冷着脸将这些人往外推。
“走走走！都快走！”
“谢督查好。”
污染指挥员们靠着优越的身体素质没有摔倒，慢腾腾的后退着，他们甚至根本没在意自己的狼狈，对谢凌问了声好后纷纷皱着眉头朝办公室里瞧。
猛一眼看到有人坐在指挥官大人的座位上，登时忍不住生气起来。
这里是他能坐的地方吗。
这可是指挥官大人的座椅，对星际民众来说意义很不一样，居然趁着指挥官大人不在，就这么被随便一个人就这么坐了。
什么玩意，他粉丝心里没数也就罢了，人也这么……这么……美。
好美。
沸腾的思绪一瞬间石化了。
几位指挥员呆呆的，任由谢凌满脸不耐烦的给他们胡乱推出去，一个个脸皮通红，硬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谢凌回头看向已经习惯被围观的少年，不耐的脸上变了副面孔，露出深沉的歉意。
“实在对不起，他们平常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今天犯什么病了。”
他哪敢和宁微玉说网上被骂的事，连忙嘱咐几句：“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按铃找我。”
“谢谢。”
等所有人走后，宁微玉把玩着桌面的黑金色钢笔，脸上没有半分难过。
他刚才并没有撒谎，只是挑了前面一部分事实说而已。
当年的一切他真的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他当场就把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全烧死了，一个不剩。
打火机和酒精在兴奋的人群朝他靠近时爆燃。
火烧的很旺，艳红色，连空气都在扭曲，就像他灵魂的红雾一样，让宁微玉即便是此刻眼底也有了笑意。
那是畅快的感觉，第一次掌握自己的命，掌握他人的命，让他低垂的眼底都透着些疯狂。
灵魂人形也在此刻低下头，宁微玉第一次透过红雾绷带认真看向自己的灵魂，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触手之间满是烧焦的黑炭。
记忆的最后，是他在漫天烟雾中大笑着晕过去。
他没法和别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变成异常生物。
既然如此，那就亲自去找答案。
*
灵魂休息够了就重新离体出去寻找血液，这次宁微玉速度很快，第一个就去了研究院总所。
循着血液味道一路来到最顶层，他在那里看到一座几乎占据了一整个房间的大型机器，上面密集的按钮看得人眼花缭乱。
此刻屋里没人看守，因为根本就无法看守，里面遍布浓郁的黑雾，没人能在里面坚持多久，只有屋外站着许多守卫，门也是最先进的高级防护门，除非一支军队进来才能打破。
宁微玉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为了检测血液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这些都拦不住已经虚化的绷带人形，宁微玉周身红雾缭绕，一瞬间穿过守卫们的身躯。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守卫们的小声议论。
“我还是第一次见指挥官大人动用血液检测仪。”
“是啊，”身旁守卫面罩下的脸很是惊奇，终于忍不住了，纷纷议论起来。
“大人可是最高阶的星之瞳，一个人有没有污染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别说人了，哪怕是异常生物在大人眼底都无所遁形，是杀是放只在一瞬之间就能决定，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又慢的机器。”
“这次特意检测一遍实在是很重视了，这人不可以杀吗。”
“大人不会真像网上说的那样……有可能喜欢那个旧人类吧。”
“算了吧这你也信啊，谁爱喜欢谁喜欢去，只是因为这人是最后一个活着的旧人类，需要一份**污染报告罢了。”
宁微玉听到这身体停顿下来，一瞬间后脊生寒，有些后怕。
难怪那位指挥官一直揪着他不放，用各种方法调查他。
原来他一眼就能看出他体内根本没有污染，之所以动用血液检测，可能只是为了得出一份报告。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恐怕当场就已经死了。
宁微玉体表红雾有些轻微的崩散，随后又凝聚，开始担忧起来。
既然薄肆已经确认他异常生物的身份了，这会心底有数肯定觉得他不会通过检测，那明日血液报告出来显示自己没问题，他会信吗。
宁微玉不知道。
他现在只能将自己该做的一切都做好，让这人哪怕怀疑他也不会再有任何证据了。
灵魂无声无息入侵房间，浓郁的黑雾会让普通人十分难受，却让宁微玉有种空气清醒的错觉，即便无法吃掉黑雾也觉得这里很香。
压抑住食欲他快速走进机器内部，在穿透无数个机械构造后终于看到了摆在玻璃器皿中的那捧血液。
抬起手，宁微玉将污染碎片放入血中。
作为被污染了几千年的旧人类他体内血液的污染含量不应该太低才对，但鉴于指挥官已经看出来他体内没有污染了，所以宁微玉这次只打算放一点碎片。
少量的一点足以让机器检测出来，以后被人问起就勉强解释是污染太少了指挥官没看到，至于对方信不信就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碎片很快无声无息融入血中，看上去已经和那个少年的血一模一样了。
宁微玉没有停留，如法炮制的将接下来七处血液全部改造，无一例外的这七处血液都位于各种研究院分所的大型仪器内，看来血液检测的条件很苛刻，只有专业的地方有设备。
半个小时内，所有血液全都改头换面成功。
灵魂回到体内，宁微玉又在自己身体里放了少量污染，正要收回视线，却意外的发现血液中的污染眨眼就被吃了。
咦？
宁微玉又放了一点，结果还是一样，或许是自己血液内细胞是活的，和已经离体的不同，污染根本无法存进血管，除非持续不断的注入。
想到这他调动了少年体内那只灵魂触手。
少年已经回了下城区，这里污染浓厚无时无刻都在侵蚀他，灵魂触手进食的量变大了，在血液中十分活跃。
宁微玉让那只触手只吃下足以维持离体的能量，剩余的污染碎片持续不断朝自己本体灌注。
血液内勉强有碎片痕迹了。
至此，宁微玉终于有了点活下来的可能，就算指挥官明天不信那份报告，想要当场抽血再测也能蒙混过去了。
只要能安全度过明天早上，从此就能彻底安心了，他会离这人远远的。
接下来宁微玉也没闲着，好几波指挥员以各种借口进来送东西送文件，几乎整栋楼的人都过来了，每次开门时门口都挤着一群脸红的人。
宁微玉习惯了走到哪都被窥探注视，不过这次因为众人没有权限，需要他一次次去开门，让他心底有些烦闷。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专注的翻找纪录片，想趁此期间多了解这位指挥官的行事作风，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他没死磕纪录片，很快利用设备尝试登录未来世界的网络，摆弄了两分钟成功以游客身份登上。
才点进去软件入目就是一连串热搜，满屏的旧人类三个字。
宁微玉知道自己被挖掘的时候是在直播中，被很多人看到了，他并不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甚至是有些厌倦旁人过多的关注，本打算抓紧时间搜索指挥官，余光却看到和旧人类并排在一起的指挥官三个字。
他眉头轻蹙，还是点了进去。
首页第一张图片实在是很冲击，一张怪异的不像人类的脸，宁微玉撩起眼皮看着这张自己所谓的复原图，有些失笑。
原来是被骂上热搜的，那就没事了。
被网暴的当事人手撑着下巴，艳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没有理会那些恶言恶语，看到了一旁薄肆那张俊美却让人讨厌的脸。
宁微玉别开视线，随意向下滑动着，视线渐渐停住。
有几个高赞评论列举了薄肆指挥官这些年的重大事迹。
【我下午难受了好久，实在不知道怎么能有人这么没良心的亵渎指挥官，将他和一无是处的旧人类扯在一起。】
【指挥官贵为太子殿下却没有纵情享乐，反而十二岁开始就扛起全人类生存的重任，在异常生物003号差点毁灭人类时挺身而出，靠强大的意志承载超量污染成为顶级异化者，豁去性命独自将其击杀。】
【十五岁那年他解散迂腐的皇室，成为星际年纪最小的指挥官，在异常生物005号疯狂污染全星际时靠着自身能量领域在每个城市建立了低污染的安全区域，这才让人类从地下堡垒搬迁到地面，拥有如今不断扩张的繁华上城区。】
【有些人好日子才过几天啊就忘本了，不会真忘了自己小时候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吧，说句难听的哪天指挥官没了地面肯定遍布污染，人类一秒龟缩回地下，谁也没法对抗005号。】
【想想就来气，指挥官到现在也才二十二岁而已，年纪不大，又整日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想别的，那些拉郎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想破坏这么完美的顶级基因。】
宁微玉的视线在这几行字停顿许久，又重新搜索了一遍指挥官薄肆，确认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抿唇关闭了设备。
转头看向办公室内那密密麻麻的高阶异种尸体，他心情有些复杂。
没什么比想杀自己的人是人类救世主更让人郁闷的了。
他能理解薄肆为什么一直坚持想杀他，作为一个以守护全人类为最高意志的指挥官，前面几只异常生物都对人类安危造成了动荡，自己这个混迹在人群中的异常生物目的更是阴险。
如果换成宁微玉自己是指挥官，恐怕一个照面就会杀了这个古怪的旧人类。
只是宁微玉知道自己有理智不会污染别人，更是实在不想成为这些尸体的一员，泡在冰冷液体中永远被围观。
他们的矛盾无法调和，他只能尽量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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