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晨三点，夜色如墨般浓稠。何也叼着未点燃的烟，漫不经心地推开酒吧沉重的玻璃门。初秋的夜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橘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他深吸一口，抬头时，一缕青烟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朦胧的烟雾中，对面巷子里一团蜷缩的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要是鬼我转头就跑。"何也低声嘀咕，却还是迈开步子朝巷子走去。军靴踩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巷子深处，一个瘦小的身影紧紧蜷缩在墙角。借着远处霓虹灯的微光，何也看清那是个穿着宽大黑色T恤的少年。不合身的衣物让她看起来更加单薄，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雏鸟。
"喂，醒醒。"何也蹲下身，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虽然白天的卫城仍残留着夏末的燥热，但凌晨的温度已经透着刺骨的寒意。他连叫几声不见回应，心头突然一紧——该不会...
手指试探性地探向少年的鼻息，温热的呼吸拂过指尖，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小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先生..."
少年抬起头，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映入眼帘。更让何也惊讶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小鹿，却又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助与哀求。
何也这才注意到她红肿的脚踝。他下意识想扶他起来，却不想少年浑身发软，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何也常年训练的身体结实有力，而怀中的少年却轻得像片羽毛。酒吧门口三三两两的醉汉投来暧昧的目光，又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移开视线。
少年异常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何也皱了皱眉："你发烧了。"
"帮帮我...我走不动了。"少年的声音细若蚊吟。
何也让她靠着墙，蹲下来检查伤势。手指刚碰到脚踝，少年就疼得倒吸冷气。
"家住哪？我给你叫车。"
"我...没有地方可去。"
这句话让何也动作一顿。他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睛，那双眸子里的脆弱让他心头一颤。当少年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角，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求求你"时，何也知道自己今晚注定要当一回烂好人了。
......
客厅里，少年蜷缩在深色真皮沙发上，苍白的肤色与暗色皮革形成鲜明对比。何也拿着医药箱走过来："自己能处理吗？"
"可以的。"少年接过棉签，笨拙地涂抹着碘伏。何也站在一旁，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这时，一声清晰的"咕噜"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少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看他。何也忍不住轻笑："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厨房里，何也一边下面一边摇头。他居然把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带回家，这事要是被队里那帮小子知道，非得笑话他半年不可。
端着热腾腾的面回到客厅时，少年已经睡着了。他眉头紧蹙，即使在睡梦中也保持着防御般的蜷缩姿势。何也刚走近，他就惊醒了，雾蒙蒙的眼睛里还带着睡意。
"谢、谢谢你..."少年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接过面碗时指尖都在发抖。何也突然觉得她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和他那些大大咧咧的战友完全不同。
"都是卫城人，就当交个朋友。"何也随口问道，"明天我送你回家？"
少年突然僵住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一滴接一滴砸进面汤里。何也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有人哭得这样安静又绝望。
江一的手指在碗沿收紧，骨节泛出青白。十八年的人生像走马灯在眼前闪过，每个画面都浸着刺骨的冷。
"克星！"奶奶的拐杖砸在背上时，灵堂的白幡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七岁的他跪在父母和姐姐的遗像前，听老人用嘶哑的声音咒骂："要不是生你这个赔钱货..."
记忆里的血总是特别红。母亲难产时染红的床单，父亲那辆被货车碾成废铁的轿车，还有姐姐书包上沾着的、已经凝固的血迹——所有画面最终都化作小县城里永不停歇的闲言碎语。
"老江家造了什么孽哟..."
"听说生的时候脐带缠颈，接生婆都说活不了..."
"克死全家就剩个老太婆..."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铃响时，他撕碎了志愿表。火车站的阳光那么亮，却照不进被偷走的旧钱包。那里面皱巴巴的全家福上，母亲的笑容还定格在怀孕初期最安稳的时光。
泪水砸进面汤的声音惊醒了恍惚。江一慌忙去擦，却越擦越多。原来人的眼泪是这样的烫，烫得他这些年筑起的冰墙都在崩塌。
"对、对不起..."他拼命想把哽咽咽回去，却尝到满嘴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原来被人温柔以待时，连疼痛都会变得鲜明。
......
次日清晨，何也轻手轻脚地出门。临走前看了眼沙发上的少年——他睡得正熟，纤细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流浪猫。
"何队，黑眼圈这么重？"训练场上，宋伯明促狭地挤眼睛，"昨晚'捡'回家的小男孩伺候得不错啊？"
何也懒得理他，径直走向办公室。交完报告才想起查看手机，江沐发来的画展邀请静静地躺在信箱里。他简短回复后，思绪又飘回家里那个神秘的少年。
然而当他傍晚回到家时，公寓已经恢复原样，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有沙发底下闪着银光的项链，证明那个雨夜并非梦境。
何也捏着那条细链，最终把它收进了抽屉。
转眼到了周六，何也如约来到湣林大街的画展。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结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江沐小跑着迎上来时，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
"何也！伯明哥也来啦？"江沐的眼睛亮晶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黏在何也身上。
宋伯明坏笑着用手肘捅捅何也："某些人眼里只有'何也哥哥'呢。"
"边儿去。"何也笑骂着推开他，却没注意到江沐眼中一闪而过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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