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质打火机在何也指间转了个冷冽的弧光。
二祖举着酒杯的手臂僵在半空，酒液在杯壁上晃出细碎的涟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误判了形势——何也此刻的姿态像极了他带队围剿时的模样，手肘抵着膝盖的弧度都是精心计算过的进攻角度。
"认识？"二祖试探性地挤出一个笑，酒杯往江一方向偏了偏。
何也终于掀起眼皮。吧台变幻的霓虹掠过他眉骨，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他没接话，只是用拇指慢慢摩挲着玻璃杯沿，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江一颤抖的手背上。
"滴答"一声。
江一盯着手背上炸开的水花，忽然想起那晚何也给他涂药时，棉签也是这么轻飘飘落在伤口上的。当时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把军官的睫毛映得像把沾了霜的小扇子。
二祖的酒杯尴尬地悬在两人之间。宋伯明突然笑出声，伸手勾住二祖的脖子往卡座带："李少，我陪你喝三杯。"转身时压低声音："那小孩你非得招惹他干啥啊你说。"
江一后知后觉去摸脖颈——空空如也。上周逃跑时太匆忙，竟把最重要的东西落在那人家里了。
何也忽然站起身，阴影完全笼罩住单薄的少年。他抬手时，江一条件反射地闭眼，却只感到军装外套带着体温罩在肩上。
"抖什么。"低沉的声音擦着耳廓过去，"现在知道怕了？"
江一眨了眨眼，睫毛在霓虹灯下扑簌簌地抖。这不是那晚在江边捡到自己的军官吗？记忆突然闪回初到卫城的那个雨夜——
派出所在他身后合上铁门，江风把单薄的T恤吹得鼓胀如帆。他循着最亮的灯火跌跌撞撞走来，却被醉汉撞得一个趔趄。急刹车的刺响里，他滚倒在PH酒吧的霓虹招牌下，抬眼就看见何也的军靴踏碎一滩霓虹倒影。
"恩..."他刚要开口，突然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吓到，慌忙咬住舌尖。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却让脸颊更烫了，从耳尖一路红到锁骨，像杯打翻的草莓冰沙。
“是你啊，那天我在家等了你好久没有等到你，后来警察局给我打电话说找到我的钱包了，我就走啦。” 在家等？等谁，何也吗？卡座上好几人一下就变了脸色，原来这就是那天晚上何也早早离场的原因。
整个卡座的空气骤然凝固。
江一那句"在家等"像一滴冷水溅进滚油，炸得所有人表情管理瞬间失控。宋伯明手里的骰盅"啪嗒"掉在桌上，几颗骰子骨碌碌滚到何也脚边。
"哦——"银发青年拖长了音调，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原来那晚何队提前离场，是金屋藏娇去了？"
江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摆手时，何也的军装外套从她肩头滑落。锁骨处未消的淤青在变幻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像朵将谢的樱花。
"警察局！"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说的是在警察局等！"可越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何也忽然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她下巴。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她唇角，抹去一点不小心沾到的果酱。
"撒谎。"他声音压得极低，只够他们两人听见，"那晚你明明趁我晨训时跑的。"呼吸间带着威士忌的醇烈，"连张字条都没留。"
卡座另一端，江沐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她看着何也从未对任何人展露过的专注眼神，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把猎枪——此刻军官凝视少年的目光，就像瞄准镜锁定猎物时的模样。
"我..."江一睫毛颤得厉害，何也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麻。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解救。
何也瞥见来电显示"猎鹰中队"，皱眉松开手。转身接电话时，军装衣摆扫过江一的手背，像片羽毛轻轻落下。
"十分钟。"他挂断电话，目光沉沉地看向江一，"等我回来解释。"这句话咬得极重，仿佛每个字都在牙关间碾过一遍。
宋伯明吹了个悠长的口哨，把呆若木鸡的江一按坐在何也的位置上："小朋友，你完蛋了。"他幸灾乐祸地推过一杯蜂蜜水，"知道上一个骗何也的人在哪吗？"
江一捧着水杯茫然抬头。
"西伯利亚集训营。"宋伯明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挖了三个月土豆。
....江一吓得目光呆滞了。
男人接完电话回来后，轮廓分明的侧脸隐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唇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怎么？和他扯上关系就这么见不得人？还有，这小混蛋的眼睛往哪看呢？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偷瞄宋伯明那件花里胡哨的衬衫。
"小事。"何也的声音比北极的风还冷，"去忙吧。"
江一如蒙大赦，转身时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何也眯着眼看他仓皇逃窜的背影，那节细白的后颈在灯光下一闪而过，像尾溜走的鱼。
"啧啧。"宋伯明晃到何也身边，胳膊肘不怀好意地撞了下好友，"某些人的眼神都快把人家后背烧出两个洞了。"
何也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撞出危险的弧度。余光里，那个单薄的身影正笨拙地穿梭在人群中，白衬衫被汗水浸透，隐约透出腰窝的轮廓。
更不爽了。
[小剧场]
江一（狂奔出酒吧）：救命啊！
酒保：你跑什么？
江一（抱头）：我好像把金主爸爸惹毛了！
何也（捏碎酒杯）：叫、我、什、么？
.....
凌晨两点的灯光像融化的黄油，黏稠地裹着舞池里摇晃的身影。何也指间的威士忌已经续到第四杯，冰块化成的细流顺着杯壁滑落，在茶几上积成一小滩水洼。
他目光穿过迷离的烟雾，锁住那个穿梭在卡座间的身影。少年白衬衫的衣摆随着动作翻飞，后腰处被汗水浸透的布料黏在肌肤上，勾勒出两道诱人的腰窝。可那没良心的小东西，整整三个小时都没往这边瞥过一眼。
"何队，"宋伯明突然凑过来，龙舌兰的气息喷在他耳畔，"您这眼神要是能实体化，人家小朋友后背早被烧出两个洞了。"
何也冷冷扫他一眼，却见对方突然冲自己身后挤眉弄眼。一股甜腻的香水味突然袭来，江沐软绵绵的身子已经歪了过来——
"何也哥..."她染着丹蔻的手指攀上他肩膀，醉眼朦胧间红唇几乎贴上他下颌，"我头好晕..."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端着托盘的江一恰好走到卡座边。少年脚步猛地顿住，玻璃杯里的冰块"叮当"相撞，在寂静中炸开清脆的声响。
何也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格挡，江沐一个踉跄栽进宋伯明怀里。他抬头正对上江一瞪圆的双眼——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鲜明，像是打翻的调色盘，惊讶、委屈、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
少年转身要走，何也却已经长腿一跨拦住去路。军装皮带扣不偏不倚硌在对方腰间，他俯身时嗅到江一发梢间廉价的柠檬香波味。
"解释。"何也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指尖捏住少年下巴，"为什么躲我？"
江一被迫仰起脸，灯光下能清晰看见何也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他张了张嘴，却突然瞥见何也领口沾着的口红印——艳丽的玫红色，和江沐今天的唇色一模一样。
江一是刚从经理室出来的，口袋里皱巴巴的钞票还带着体温。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那叠单薄的纸币——这是他软磨硬泡才预支到的薪水，边角还沾着方才端酒时溅上的柠檬汁。
"何先生。"他鼓起勇气走到卡座这边，声音轻得几乎被音乐淹没，"我、我请你吃夜宵吧？"白制服的兜太浅，几张红钞不安分地探出头，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寒酸。
何也正要起身离开，突然被醉醺醺的江沐撞了个趔趄。女孩香奈儿外套上的珠链硌在他手臂，浓郁的香水味熏得人头晕。
"你算什么东西？"江沐眯着醉眼打量眼前的服务生，目光扫过对方洗得发白的衣领，突然嗤笑出声。她纤指一挑，从鳄鱼皮钱包里抽出一沓钞票，"啪"地甩在江一胸前。
粉红纸币纷纷扬扬落下，有一张甚至黏在了少年颤抖的睫毛上。
哄笑声像碎玻璃般炸开在耳畔。
江一嘴角还挂着那抹烂漫的笑——十八年来，比这更恶毒的嘲笑他都能就着凉水下咽。可下一秒，整个卡座突然陷入死寂。
"沐沐！"宋伯明想去拉，却见何也已经一把攥住江沐手腕。男人手背青筋暴起，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串价值不菲的钻石手链。
江一站在原地，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滑到嘴角——原来是刚才端着的莫吉托洒在了手上。他低头看着满地钞票，忽然想起那个雨夜，派出所民警递还钱包时怜悯的眼神："小子，这点钱在卫城活不过三天。"
"捡起来。"何也的声音像淬了冰。
江沐醉眼朦胧地抬头，却见男人阴沉的目光根本不是对着服务生，而是直直刺向自己。
"我说——"何也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子弹上膛，"把、钱、捡、起、来。"
整个卡座瞬间安静得可怕。江一看着何也袖口沾到的酒渍，突然蹲下身去捡那些钞票。他动作很快，像是怕被人看见发红的眼眶。
"不用了。"少年把整理好的钱放在茶几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是我冒昧了。"
转身时却被一股大力拽住，何也的军装外套兜头罩下。带着体温的衣料裹住他发抖的身子，烟草与雪松的气息瞬间填满鼻腔。
"穿好。"何也单手解开领带，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抓痕——正是上周某只小野猫留下的。他俯身时，呼吸灼热地拂过江一耳畔：
"不是说请我吃夜宵？"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少年湿润的眼角，"哭什么，我又没说不去。"
"何..."江沐酒醒了大半，昂贵的粉底液盖不住煞白的脸色。
江沐的呼吸猛地滞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何也——男人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两道锋利的军刃，连嘴角那抹笑都带着硝烟味。记忆里那个永远进退有度的军官，此刻周身散发着近乎暴戾的压迫感。
"何也哥..."她声音发颤，精心修剪的指甲掐进掌心。酒意瞬间褪去，后背沁出的冷汗将真丝衬衫黏在脊梁上。
"三件事。"何也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突然扣住江一后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第一，他是我的人。"
江一猝不及防撞上坚硬胸膛，薄荷烟草味瞬间灌满鼻腔。
"第二。"何也漫不经心碾碎脚边的水晶杯，"再让我看见你拿钱砸人..."玻璃碴在军靴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我不介意教教□□，怎么管教女儿。"
宋伯明默默把骰盅往远处推了推——上次何也这种语气说话，还是在边境剿匪的时候。
"第三。"何也忽然低头，在江一错愕的目光中，将那些钞票仔细塞回他口袋，"请我吃夜宵——"
他指尖最后一张纸币时，故意擦过少年发烫的耳垂：
"得用你工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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