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夜的雪落得悄无声息。
温令仪披着一件银狐大氅,站在廊下看宫人们挂红灯笼。她的病早已痊愈,曾经刺眼的白发如今已尽数转黑,只在鬓角残留几丝银霜,像是雪地里未化的冰晶。青瓷替她梳发时,总爱用指尖轻轻拨弄那几缕,笑着说:"殿下这头发,倒像是特意挑染的,比那些贵女们费尽心思折腾的花样还要好看。"
她没应声,只是望着窗外纷扬的雪,思绪飘远。
谢临渊离京已有半年。
最初,他的信来得勤,每月三封,字迹工整,末尾总要附上一句:"囡囡安否?"后来战事吃紧,信便少了,上月只收到一封,字迹潦草,信纸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像是血迹干涸后的痕迹。
她没回信。
不是不想回,而是提笔时,墨汁在纸上洇开一片,最终只写下四个字——
"囡囡安好。"
连"勿念"都不敢写,怕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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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新政的折子批好了。"青瓷捧着奏章进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里凝成小团,"户部大人们都在夸,说您定的漕粮改道之策,让今冬北疆军饷多运了三成。"
温令仪指尖一顿,目光落在奏折上。
北疆。
又是北疆。
她近来批的折子,十有**都与他有关。军饷、战报、冬衣……她甚至能从他字里行间的语气,推测出他此刻是疲惫,还是胜券在握。
"北疆……可有新消息?"她轻声问。
青瓷抿嘴笑了:"前日才到的捷报,王爷又打胜仗了。"小丫鬟凑近,压低声音,"信使说,摄政王殿下把狄人的王帐都烧了,就为找什么……白狐裘?"
温令仪耳尖一热。
去岁谢临渊临行前,她不过随口提了句想要雪狐皮的斗篷。
"多嘴。"她转身往殿内走,却听青瓷突然惊呼:"殿下!您簪子……"
白玉梨花簪不知何时滑落,"啪"地一声摔在雪地里,碎成两截。
温令仪怔住。
这支簪,是谢临渊去年临行前亲手为她戴上的。簪尾刻着一行小字——
"愿同尘与灰。"
她弯腰去捡,锋利的断面在指腹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渗进雪里,像是落了一粒朱砂。
青瓷慌慌张张掏帕子:"殿下当心!"
温令仪却只是盯着那截断簪,恍惚间,耳边似乎响起那人低沉的嗓音——
"囡囡,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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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温令仪做了个怪梦。
梦里谢临渊站在血红的雪地里,玄甲破碎,手中长剑折成两截。他朝她伸出手,唇边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银狐裘——那本该是送给她的生辰礼。
"囡囡……"
她惊坐而起,冷汗浸透寝衣。窗外风雪正急,宫灯被吹得摇晃,在墙上投下凌乱的影子。
"殿下?"值夜的青瓷揉着眼睛进来,"可是魇着了?"
温令仪摆摆手,自己倒了杯冷茶。茶汤映着烛火,恍惚间竟像是北疆的血色残阳。
她突然起身:"去传侍卫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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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三刻,宫门被急报叩响。
温令仪正在批阅年节恩赏的折子,朱砂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殿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侍卫统领跌跌撞撞冲进来,铁甲上覆着厚厚的雪,手中军报的漆印已经被血浸透。
"殿下……"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竟在发抖,"北疆……北疆……"
温令仪看着那封染血的军报,突然觉得案上的宫灯太亮,亮得刺眼。
"念。"
"腊月十八,我军追击狄人残部至饮马川……中伏……"侍卫统领的喉咙像是被雪堵住了,"摄政王为护先锋营……身中七箭……坠入冰河……尸骨……"
"未寻得。"
殿内死寂。
青瓷的哭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案上的茶不知何时洒了,在奏折上洇开一片褐色的泪。
温令仪缓缓抬头。
她脸上没有泪,甚至带着奇异的平静:"备马。"
"殿下?!"
"本宫要去饮马川。"她解开狐裘扔在地上,"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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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腿:"殿下!饮马川距此千里之遥,如今大雪封山,您如何去得?!"
温令仪低头看她,忽然笑了:"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小丫鬟哭得发抖:"殿下……节哀……"
"节什么哀?"她轻声问,"尸骨未寻得,算什么死讯?"
她推开青瓷,走到殿外。雪落满肩,她仰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忽然想起去年今日,谢临渊站在梨树下对她说——
"臣等殿下想通,已经等了七年。"
七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她缓缓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成水。
"谢临渊。"
"你若敢骗我……"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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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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