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村长将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辅以从村民口中听到的一些事,墨寻大概了解了情况。
事情说来简单,四五十年前,魔修作乱,连天玄宗所在的万仞嶂都有魔修出没,为了避难,村里人他们打算从万仞嶂山脚搬到听道原,那处受天玄宗照拂,颇为太平。
村人刚收拾完锅碗瓢盆,装好牛车马车,一个修士飘然而至,当时叶万金只是流着鼻涕什么也不懂的幼孩,他兴冲冲地跪拜仙长,却和整个村子一起被强行传送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峡谷中。
所有村民都傻眼了。
峡谷尚未开垦,漫山遍野都是参天的榕树,各处是飞禽走兽,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村民纷纷闹着要离开,那修士杀了几人,以儆效尤,随后与村长立了契,要求父母子女、兄弟姊妹相结合,生下痴傻幼孩,将这些幼孩抚养到十岁左右,再献给他。
而这十年间,他并非不需要人。修士当时一连抓了几人,只施出一个法诀,那几人在哭嚎间变了样子。
那场面叶万金记忆颇深,因为其中一人便是他娘。
他娘素来嗓门大,心眼颇多,精于算计,眨眼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像万仞嶂峡谷间嘶吼的寒风,和那些被魔族吃掉的人一个惨状。
紧接着她变了一个人似的,瘫软在地,歪眉斜眼,双眼聚不拢,期期艾艾无法言语。
此后每隔一年,那修士便会出现,带走数人,数量不定,有时会带走几个正常的村民。每人都活在恐惧中,担忧下一个就是自己,也不是没有试图出去的人,可村口设有结界,触结界者死。
等十年之后,村中痴傻儿渐多,正常之人这才松了口气,并将这类举动美名为:祭祀。
又过了几十年,直到十六年前,叶万金暗自修炼到炼气中期,某日他打坐吐息结束,隐隐察觉结界已碎,便前去查探,竟然一路走到了峡谷出口。
野芳发而烂漫,有漫山清风,眺望下方,就是无垠的听道原,空中仙音缥缈,似乎还能听到万仞嶂山脉远处的传道之音,护卫一方平安的天玄宗似乎近在咫尺。
叶万金道心不稳,魔念突生,直接吐血,不知为何引来了一个魔修和数个邪修,戏耍似的将他追进村中,紧接着连抓数人,都是痴傻之人。
这些人是村长留着给修士交差用的,村长一介凡人要去阻拦魔修,自然是被一掌拍死,那魔修狂妄得很,抬手便要灭整个叶家沟。
叶万金知晓魔修之意,他们也需要痴傻之人,他便好说歹说,每年祭出天生痴傻之人,交由他们炼制,他们才乐得答应。
叶万金顺势被推上村长之位。
墨寻问:“那些邪尸就是他们炼制的?”
叶村长双拳紧攥,咬牙切齿:“恐怕是,最初只有一只邪尸潜入村中,我本想将它关起来,查探那魔修在炼制何物,没想到……”
墨寻心中叹气,没想到不过一两日,那邪尸意外咬了家中女儿,一传二,二传四,竟然将整个村闹得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后面的事情他也都知晓,抓痴傻之人当做祭品,去求助魔修,又遇上他神智恢复,鬼面魔头从天而降,二邪修入村,鬼面魔头设计引他暴露身份。
只是不知那修士是谁,那魔修又是谁,他一时毫无头绪,总觉得漏了些什么关键信息,一时想不起来,只看了眼手中令牌,见叶村长膝盖一弯,噗通跪在地上。
“二位仙长实力超群,隐藏颇深,是小人见识短浅,方才居然想借邪修杀死二位,差点害了叶家沟!小人糊涂过完大半生,做错了许多事,还求二位仙长免去我一身修为!”
墨寻拿着令牌的手紧了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叶村长骤然老泪纵横:“我本无力承担因果,只是恰巧得了仙缘才走上修仙之路,我老母被杀,儿女□□,又给村中人带来无数灾祸,现在怕是已歪曲本心,堕入魔道,后患无穷啊!”
叶村长匍匐在地,鬼面魔头并不答话,墨寻也不含糊:“世间万物脱不了因果轮回,万事好坏皆有缘由,你想凭外力脱困,本就逆天改命。人的命数牵连颇多,如果谁都胡来,岂不是乱了套?”
天衍门那个闷葫芦常在他耳边神神叨叨,竟真给他记下来几句。呵,什么因果什么命数?去他的,他要信这些,早死在了陆归清手中。
叶村长倒是怔愣,望着地面若有所思。
墨寻看叶村长掺杂白丝的发顶,只看见又一个被魔修残害的人。绝境之中,善恶天平总容易失衡,是或否,生或死,极端的选择都会让一个人痛苦不已。
叶村长当上村长,肩负责任与魔修周旋,却也借着小小的权力,在叶家沟中为非作歹。最后是杀是剐,继续尊崇还是报复,还要村民自行定夺。
等他出了万仞嶂,倒是可以将此事上报天罚阁,天罚阁自然会委派天玄宗弟子前来处理,毕竟一些痴傻之人并不会有李二狗那般的孝子,无人帮扶,必定会死。
不过他也不全信叶村长真的悔改,人心难测,人人都有翻悔的时候,万一李二狗要杀叶村长,死到临头,反手杀了李二狗又该如何?
想到此处,墨寻道:“村长,你走上大道,便是天意,可你日后反悔,残杀村民,就变成人意。虽说不用废去你修为,但还要向天立契。”
见叶村长迟疑,墨寻心生警惕,叶村长面露羞愧之色:“敢问立契是何物?”
原来叶村长走上大道,修炼半生,都是全靠一人之力,无人指点,对炼器、御兽、阵法、符箓一类更是闻所未闻,至于立契,更不知道是什么。
“这样取一滴心头血,”墨寻将双指一并,在胸口挽了个花,假装引出心头血来,口中念念有词,道,“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以血为契,引气为凭,我某某某,今日发誓保护叶家沟村民,且不得无故伤害他人,等等等等,若有违背,永堕无间。”
墨寻道:“这是血契,一旦成立,法则会刻在立契者的道基之上,违背者将遭受来自天地法则的反噬。”
叶村长引血照做,一道血光没入心口,契成。
墨寻见状,满意点头,知道此事暂了,村中之事有村长处理,村外之事……墨寻又看那黑白双邪的尸体,不知道时间一久,那劳什子领主会不会发现异常,他得赶紧去看看,转头要问鬼面魔头,却对上一双专注得近乎诡异的眼睛,再定睛一看,一切都被掩去了。
“……”
他突然想起血契阴狠毒辣,常人很少用,只是陆归清替他立过,他才记下了。
他尴尬地挠挠鼻尖,干笑两声,另起一个话题:“神仙哥哥是不是去找那邪修老巢?能不能捎我一程?”
叶村长跪在地上,仰面望着二人,道:“还望二位仙长能除去邪魔,还我叶家沟安生!”
鬼面魔头凭空取出一剑,横在地上,道:“走吧。”
墨寻自来熟地跳上飞剑,扭头辞别叶村长:“再会!”
叶村长长跪不起。
墨寻收回视线,想看峡谷出口越来越近的一线天,被鬼面魔头高大的身体挡住,又不好叫人家委下身子让他看一看,只笑嘻嘻夸道:“神仙哥哥,你的剑飞得可真稳。”
鬼面魔头不答,墨寻轻咳一声,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到了山口,我想落下去看一眼。”
“好。”
飞剑向前一冲,墨寻一下没站稳,胡乱间抓住鬼面魔头衣袍,将自己向前一带,几乎像小孩般埋进了宽阔的背上,鼻尖充斥凌冽的冷气,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衣袍手感真不错,有空了他也搞一件。
待他退回原位,飞剑已经降至地面,墨寻跳下去,仿佛当年的叶万金,只是心境截然不同。
山花轻舞中,他眺望熟悉无比的听道原,田舍商楼,戏场楼阁,哪家量多好吃,哪家缺斤少两,哪家说书的慷慨激昂,哪家杂耍的惊心动魄。
风中传来天玄宗鸣钟之声,恍惚看见宗内弟子翩翩白袍,演武的听学的,炼器的御兽的,挽剑的耍刀的,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前世他最后一次离开天玄宗,伤了陆归清,将镇妄峰削成秃顶,闯出护山大阵,赶往两界山打那场正魔大战,哪里有闲情雅致看这本就存在的美景?
二人并肩伫立,墨寻心中怅然:“神仙哥哥,如今是何年?”
“玄元三六五年。”
原来距两界山大战已过十六年。
墨寻稍作沉默,偏头问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神仙哥哥?”
墨寻穿过层层魔雾,穿过癫狂扭曲的四相鬼面,对上那双暗藏波澜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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