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寻又想到了陆归清。
陆归清那人,若寒山远石冷硬无比,所修的乃是大道中的至道——无情之道。
他断情绝缘,连常人所有的喜怒哀乐,甚至怜悯、同情、羞耻对他而言都是稀缺之物,无论血亲挚友,还是师徒同门,抑或天下苍生,统统都是他的大道舍弃之人。
那人无情道修炼得臻至,修为在大乘阶段,已踏入仙人行列,除了自行遵守天道因果、修仙正道、人世律法,身外之物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无人敢言柳絮浮萍能阻挡罡风洪流,若要让陆归清走火入魔,堕入魔道,估计只有无情道这条天道破碎。
那不如直接妄言天道已崩。
所以说,陆归清修魔道是绝无可能之事,只是鬼面魔头这双眼睛,实在是让墨寻几次三番想起他来。
可陆归清的眼睛,墨寻早已看过千遍万遍,闭着眼睛都能在纸上画出来,二者相似得恰到好处,但绝对不长这样。
并且,若眼前这大魔头真是陆归清,他早就被关起来受罚,生不如死了。
那这人到底是谁,难不成陆归清屠尽故国皇室那会儿,还落了一个王爷在外?
墨寻左右摇摆不定,思来想去,一颗小心脏起起落落,忐忑不安,只听鬼面魔头答道:“陆怀舟。”
竟然真的姓陆!墨寻眼睛微微睁大,圆了一圈:“仙长可是苍玄州昭国人?”
陆怀舟:“是。”
墨寻又问:“那你可是昭国皇室之人?”
陆怀舟低声道:“是。”
这世间竟还有昭国皇室血脉,虽说堕入魔道,目前看来也是惩奸除恶之人,而且极有可能在昭国见过,才能认出自己,那这关系就更亲近一些了。
真没想到,陆怀舟和陆归清明明是一家之人,一个成了魔道超级大魔头,一个是正道高岭之花。
墨寻道:“那我叫你一声陆兄。”这语气,活像闯了几十年九州,熟稔得很,不多时就能和不认识的人称兄道弟。
陆怀舟却微愣,山下涌上一道腥风,远远传来一男子筋疲力竭的求救声。
墨寻自然也听见了,倒是没空问他如何认出的自己,自来熟地拍拍他手臂,跳上剑去:“陆兄,走,我们去救人,估计又是那邪尸!”
陆怀舟并未说什么,抬步上剑,御剑俯冲,墨寻随意抓住他的腰带,目光在漫山遍野间逡巡,山花草树一个不落,不少时便看见山坡草地上跑着个灰袍男子,哼哧哼哧双手并用向上爬,四只破破烂烂的邪尸跟在身后。
陆怀舟自然也看见了,将剑锋一转。墨寻从陆怀舟身后探出身,见那人往斜前方一扑,顺势一滚,团成团滚下山坡,撞进一团灌木丛中,那几只邪尸被一道魔气击中,从颅顶拔出几条虫子来,邪尸轰然横倒在地,就着山坡滚了下去。
先前滚进灌木丛的人好不容易扒拉着草木钻出来,就被几具邪尸咕噜噜朝腿上一撞,又扑了个狗吃屎。
那四具邪尸滚到下方一棵小树上,拦腰截住。
墨寻:“……嘶。好倒霉。”
二人御剑而至,墨寻跳下剑,赶忙扶起那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被他沾到的邪尸臭味熏得连退三步,不由得捂住鼻子道:“邪尸已被陆兄除去了,这位道友,你还好吗?”
那人扒拉掉满头树叶,朝旁边一阵干呕,才绝望抬头:“好好好,好得很!师父又诓我,什么机缘,分明是大劫!差点死在这万仞嶂上!”
墨寻看见他的脸,心底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晏知默?
那人猛地看向他,墨寻眨眨眼,心道晏知默莫不是能听到他心声?
晏知默师父是晏知晦,晏知晦是天衍门长老之一,陆归清熟识之人。
天衍门之人精通卜算,天文地理、前世今生、秘境方位、天下秘事无所不知。只要找到天衍门的弟子,有所求,机缘至,他们必定会帮忙卜上一卦,只是天衍门弟子修的是禁语,要等到解禁的机缘,他们才会开口解惑。
晏知晦是天下名士,很少开口,万金难求,在他面前倒是叽里咕噜一大堆,他对叶村长说的那番因果、天道云云就是从晏知晦口中听到的。
两界山大战前,晏知晦算到天衍门中的晏知默有性命之忧,匆匆赶回去,不知下落如何,今日在万仞嶂上见到他唯一的徒弟,实在有缘分,想来晏知晦应该也相安无事。
晏知默看了他的脸半晌,脏得一时看不出样貌,只好问:“救命恩人,你是不是没有灵力了?”
墨寻犹豫着点头。
晏知默拔了一把草,狠狠擦拭邪尸碰到的衣袍,悲怆道:“哎,真希望能施个清洁术!二位不知,我被邪尸追了整整两日,整整两日啊!我从北面翻山过来,已经用尽了灵力,本以为下坡路好走,哪想都快下到半山腰了,几只邪尸追了上来,别说打不死,那模样,那臭味,便将我吓个半死!幸好二位出手相救!”
不等墨寻说话,晏知默又道:“在下天衍门弟子晏知默,为报救命之恩,愿为二位算上一卦,可行?”
墨寻道:“能否算出这些邪尸的源头?”
晏知默奇道:“其他人听闻我是天衍门弟子,必定要再三追问,算自己何日发财,儿子何时成亲,女儿何时出嫁,算柴米油盐、升官进爵、生老病死、大道通途,怎的你却问这邪尸?”
墨寻指指路怀远,道:“那你好心替陆兄算算吧?”最好算出为何修成了大魔头。
晏知默看向面色不善的路怀远,磕磕绊绊道:“呃,师父说,天下万物,要么向历史追根溯源,要么向未来求索既定之道,此间无一人一草一木不如此。你,你,你——”
晏知默涨红脸,扭头冲墨寻道:“还是为你算吧!”
墨寻担心他算出自己身份,只好道:“好吧,接下来我会做什么?”
晏知默掐指一算:“算到了!你会——摔倒!”
墨寻心道:怎么会,他就在此地不动,为何会摔倒?
两人大眼瞪小眼,路怀远看着二人,半晌无事发生。晏知默皱眉再算,仍是算出来这个结果,满脸不可置信:“就应该摔倒啊。”
墨寻道:“或许待会就摔倒了哈哈。”
墨寻话音刚落,右脚土壤一软,将什么硬物踩进土里去,这一歪,整个人往右侧倒去,竟真的如晏知默所言,平地摔倒!
草尖近在咫尺,眼见着就要撞到地面,腰侧突然被陆怀舟扶住,腰间一软,向后倒在他怀中。
墨寻站稳,忙谢过陆怀舟,俯身拨开一簇小花,从旁侧的土里取出一枚青玉卦盘。
那卦盘脱手,凌空悬浮,其上星纹自行流转,盘中央浮雕一个“晦”字,上方青玉制成的指针左右转动,直指墨寻。
晏知默径直拿过卦盘:“竟然落在了这!幸好找到了,不然没有师父的卦盘,连天玄宗的大门都进不去!”
墨寻蹙眉,天衍门弟子靠卦盘施法,晏知晦的卦盘可从不离身,却听晏知默道:“要是师父直接将我传送至天玄宗便万事大吉了,哪会这么崎岖坎坷?”
那是要晏知默出宗门历练历练了,晏知默资质不佳,若再不历练,修为不见长,寿命也会很短。晏姓二人一同长大,晏知晦最不愿的就是看见晏知默寿命耗尽,所以到处给他找秘法。
既然如此,也不便和他一路,便道:“我二人要先去找邪尸,除了这一大害,先行告辞了。”
话音又落,墨寻右脚又往下一沉,心道不会又要摔跤吧,脚下的地面訇然中开,破开一个大洞,三人齐齐往下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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