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全骑车匆匆来到杂货店,便见俞珵站在紧闭的店闸门前,呆看着墙上脱了胶的饮料广告海报。
“俞珵,你知道筝儿和离玦去哪儿了,她们在家吗?”
俞珵比他茫然,“不在吧,楼道没见着离玦的自行车,她们不是在学校吗,今天是家长会。”
“家长会早结束了。”陈家全焦急,“我打完球路过张筝儿家,她爸妈在吵架,我给她打电话没人听,给离玦打也不接,这两人不知道去哪了。”
“吃饭去了吧,都中午了。”俞珵抬腕看表,“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你懂啥!”陈家全音量一下子拔高,风风火火调转车头,往前蹬了几步又回头大喊,“她俩要是回来了你在微信跟我说一声……靠,差点撞墙了。”
自行车歪歪扭扭险些撞向隔壁屋墙,陈家全飞快拨正车头骑离巷道。
一人一车远去,俞珵手机上的未读信息提示又响了。
备注‘妈’的微信通知接二连三弹出,紧接着是一通电话,他调了静音,等待接通页面上的红绿键安静跳动,十数秒后断了,手机恢复桌面屏保,又是一条未接来电通知。
他锁屏,故意用指尖覆盖屏幕顶端闪烁的小白点。
离玦与张筝儿去了临河桥边。
正午时分,垌街并不宁静,张筝儿哭够了,两人坐在石椅发呆。
“好些了吗?”离玦从书包里拿出水递给她。
“嗯。”张筝儿抽泣着接过,“对不起拳宝。”
“我们之间不讲这些,今晚别回家了,你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先去我家住吧。”
“可离婆她……”
“不管她。”离玦打断她的话,“有我在,别想那么多,饿吗?再坐会儿我们去吃东西。”
张筝儿点头,顶着红肿的双目,木讷遥望远方高大的建筑群。
二人安静无话,沉默中皆是心事重重,离玦捻着指腹唾弃自己,眼前的现实**裸,在意俞母的话与莫须有的自尊,过于好笑天真。
她一把扯掉头上的发绳。
不知坐了多久,身后一道惊呼声乍响,“张筝儿!离玦!”
叫喊声大,二人不约而同循声回头,陈家全骑着自行车朝她们狂奔而来,‘气势汹汹’。
“你俩怎么躲这儿了?”一阵刺耳刹车声,自行车稳稳停在二人跟前,陈家全单脚撑地,“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你给我们打过电话?抱歉,在学校调了静音,忘记调回来。”离玦掏出手机,才发现不仅陈家全,俞珵也联系过她。
对方在十分钟前发来简短的三个字:「在哪儿?」
离玦打字回:「有事?」
对面没有回复,她等了一阵才锁屏,又问陈家全,“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陈家全掐着车把手,他注意到张筝儿泛红的眼眶,心顿沉,猜测事关张家,握紧拳不动声色顺着离玦的话道,“刚打完球,我肚子都饿了。”
“那走吧,去吃饭。”
三人往东子家的麻辣烫店骑去,陈家全问,“家长会有没有什么八卦?”
“没有,参加的人不多。”张筝儿坐在离玦车后座,“倒是看到俞珵妈妈。”
“俞珵的妈?”陈家全张大嘴巴脱口而出,“他妈还活着?”
两个女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抱歉抱歉嘴快了,我是没料到俞珵他妈来参加家长会。”
“我也没料到,俞珵长得很像他妈妈,看来儿子都像母,陈家全你怎么不像三姨?”
“基因问题。”陈家全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奇怪,亲妈来了他怎么不去学校?我刚在杂货店看见他,一个人傻站着也不知道要干啥。”
“等拳宝回去开店买东西?”
“看着不像。”
离玦默默听着,没有加入讨论。
只是想了想,还是给他发去消息,「吃午饭了没?我们在麻辣烫店,要给你打包吗?」
对面依旧没有回复。
看着连续两条孤零零的绿色对话框,离玦点开朋友圈,第一条是梅亭刚发出的内容。
精致的环境与餐食,角落处显出俞珵半边身,动态标注的地点,正是与垌街一河之隔高高耸立的摩登建筑群。
猝不及防地,脑海飞快闪过一道被打回现实的白光。
是比‘你的头发,不好’,更深切更刻骨的刺激。
她急忙返回俞珵的对话框点撤回,但时间已过,弹出的选项里没有这两个字。
指尖不受控发颤,离玦也无法解释自己突然涌起的情绪,好像从骨子根处发起一场姗姗来迟的底壳运动,毁灭性的灾难来得毫无缓冲,一刹覆灭。
山崩地裂全身失重,有什么东西惨遭刀绞,生杀夺舍后,徒留下一望无际的贫瘠荒漠。
离玦心底剜空凉得寒碜。
宛如逃避般,她删除了与俞珵的对话框,所有聊天记录统统消失。
列表里没有了‘租客二号’的头像与信息。
当晚张筝儿留宿在离家,离燕没有回家,不知道是关着还是又去赌了,离玦不打算管,她给离淑芬打去电话已仁至义尽,其余的与她无关。
整个下午张筝儿顾虑陈家全在,并无表现出半分异常,直至夜深,疲惫与苦闷铺天盖地,窝在床上一言不发。
离玦默默在旁陪伴,不知过了多久,才察觉张筝儿睡着了。
枕套是湿的。
夏夜本静,偏偏蝉扰人,离玦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整天下来思绪乱糟糟,像理不清的乱麻线头。
难以入眠,她起床去到厅倒水喝,还未开灯,悚然发现楼顶灯亮了。
微弱灯光照到阳台上,离玦顷刻警铃大作,顶楼常年不上锁,这会儿夜深人静,一楼的户门也关了,是谁在顶楼?
抄起晾衣的不锈钢衣叉,她蹑手蹑脚爬上楼梯。
楼道灯明晃晃亮着,看来小偷的可能性不大,难道是小梅姐?可小梅姐从不上顶楼……
果然是俞珵。
心有余悸,大晚上不睡觉的中二少年背对她而站,夜寂寥空旷,蝉鸣慢慢降弱分贝,仅剩断断续续的回声。
灯下影细长,高大笔直延长成一条黑线,停于离玦脚边,她轻敲楼道的不锈钢门,俞珵闻声回头。
风撩起他的发,转身回望的一瞬,格式仿佛重置,初始化至初次见面那一夜。
巧合的是,他身上穿的黑色T恤,竟也是四朵花的图案。
这人是有多喜欢这个奇奇怪怪的印花。
“那一排铁栏杆都生锈了,你别靠那么近。”
不知俞珵是否听进去,就这么定定看着她。半晌,视线往后收了一寸,垂帘敛住眸色,“你也睡不着?”
今夜雾重,遮住了月,天色较往时暗了几分,映着他寂黯的脸,晾衣叉被她握出阵阵温热,她‘嗯’了声,发出几可不闻的鼻音。
“那真巧。”俞珵踢起脚边的小石块,石子精准撞在护栏杆上‘哐当’一声,离玦想起他站的位置正下方是自己的房间。
“你小点声,筝儿睡着了,小心吵醒她。”
“她在你家?”
“嗯,过来借宿。”
“是吗。”
俞珵想到了什么,“今天中午陈家全来过,说找不到你俩。”
“手机静音没接到他电话而已。”
“他说张筝儿父母吵架。”
陈家全竟跟他说了这事,离玦避重就轻,“普通吵架而已,很正常。”
“张筝儿这么听话的人,她的父母都能吵起来。”俞珵自嘲,“要是我妈生的是张筝儿,或许皆大欢喜,谁也没有烦恼。”
再一次听他提到自己的母亲,离玦默了声,没由来忆起小学时曾流行过的盲盒糖果。
轻飘飘的泡沫盒子分出一个个小方格,里面装着各式糖果,五毛钱戳一个格子,有人戳出甜糖,有人戳出咸糖,有的软糖带苦意。
开盖随机,纵使不喜欢也无法退款重来,更不可能丢掉,恳求再戳一个格子,付账的家长骂你贪心不知足,糖黏住牙,你无法为自己申辩,一张嘴便是一巴掌,头顶的斥责向你砸来,又是一条顶嘴不懂事的罪名,把你微弱的呜咽一并吞掩。
都说父母无法选择孩子,孩子又何尝能选择父母?
“回去吧,很晚了。”
“房东真尽责。”
他久违端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上这么说,脚下却不动,仍仰着头眺望夜空。
起了风,皮肤发凉,像打开了一台上年代的旧冰箱,一股混杂剩菜味道的寒意扑面而来。
她浸在三楼太久,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这股酸馊怪味。
不止她,俞珵身上似乎也有怪味,逆风而站,她闻到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洗衣液味道,与往日无异的工业香精在此刻无限放大,花香的气味浓郁过腻,呛得人喘不过气。
“你从刚才就盯着我的衣服看。”俞珵揪了一下自己的短袖衫,“你也觉得这图案丑?”
‘也’——原来他也不喜欢。
“你第一次来杂货店,身上穿的卫衣也印着这个图案。”
俞珵诧异,“这么久居然还记得?”
“丑得印象深刻。”
“我故意的。”他恶作剧般挑眉笑笑,再次抬头看向远方,“整个系列我都买了。”
不难听出他口吻中的顽劣与得逞,离玦想了想,“为了恶心某个人?”
锐利的洞察力最为可怕,俞珵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良久。
“嗯。”
为了恶心某个人,不惜恶心自己。
“你要是担心,也呆着吧。”
他道,“老规矩,二百五。”
花钱买她的时间,从一开始他便是这样做,离玦听他这般说,鬼迷心窍地开了口,“要上阁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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