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对于大部分修仙者并不是问题。
首先,大部分少部分有奇遇的普通人,能够进入门派,走上修仙这条路的,大多都是家中条件甚好的,或富甲一方,或有权有势,或仙门之后,本身就坐拥一定的物质资源和人脉资源。
其次,一旦成为修仙者,便可以极大程度地得到门派资源,就算不然,凭借修仙者远胜于凡人的实力和眼界,想在各国获得一定地位和财富,不过举手之间。说难听点,你可以去做打手,可以去做强盗,小偷,以超人之资,随意地攫取,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就是修仙者和凡人的巨大差距。
所以,好汉不会被一两文钱难倒,更不用提修仙者了。
如此说来,李良玉可谓是修仙界的耻辱。
一是被普通人光明正大地偷了钱。
二是找到了小偷,这钱也没能要回来。
除去身上一个包袱,手中一把剑,一无所有地走在路上,几乎是和叫花子无异。
她也动过念头,包袱里有太华剑派的令牌,可供她证明身份,管辖各大关卡,最重要的是,外出办事的弟子可以凭借这个令牌,支取太华户上的一笔不小的费用。
可是等李良玉,走到钱庄门口,看夫人老爷、小姐公子,穿着绫罗绸缎,乘车来返,而阶梯旁还坐着几个蓬头盖面、低声下气的乞儿。
她瞬间就有些不忍了。
太华弟子不事生产,所有的开销,多来自于国家财政的支撑,而这钱,其实也是贫民百姓一层一层交上来的。
那兄妹偷了她的钱,她本来很生气。
但后来想想,其实那些钱本来就是取之普罗大众的,他们紧急时不过就还给了他们,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去钱庄里取钱,无非就是她身上没钱了,没办法住客栈、享用热饭热菜罢了。但世间上无瓦遮头、无米下锅的人何其多,她作为修道之人,已达筑基,对食物的依赖大大下降,其实不一定要住客栈,又或是像常人那样吃饭。
再说没有劳动,而享受粮食,就是一只胖而无用的硕鼠罢了。
思考了这么一通,李良玉不仅连取钱的念头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动了凭劳力自食其力的心思。只不过,她会做什么呢?
外人似乎以为修仙者非常了不起。
但若不用灵力武功,来到尘世间,生产类的知识一无所知,不就是一个大写的废物吗?
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到自己能干什么事情。
身无分文,便来到药铺,和药店老板求一份差事做,“不要钱,只求给我一个过夜的地方。”
药店老板看她也是稀奇,外乡人,打扮也不像普通人,来他药铺做什么?
问她认识草药,竟然对答如流。切、碾、烘、炒、泡等一切处理药材的工序,似乎也十分了解。
犹豫片刻,也就收下她这个免费的劳动力。
李良玉为了日后的谋生,还顺便问了问老板,那些药材店铺常收。
昏黄油灯下,清点药柜、书写账目的老板,总算看出她的企图心来,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你一个姑娘家能知道一些药材已经是不错了,还想采药,做卖药的买卖,你可知道山野崎岖,还有蛇虫鼠蚁、山精鸟兽,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应付过来,小心丢了性命,要是遇上山贼恶贼,那就更糟糕,不远的十里铺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女孩好不容易从歹人手中逃出去,却因遭了迫害而心智失常,药石无医,好好的人就这么废了。”
方帽长须的药店老板,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而绘之以颜色,倒是不比那客栈里的说书先生差上多少。
夜深了,药店老板把油灯拿走了,她就借来几张长凳,拼在一起当床睡。
其实她也不太需要睡眠,但今天打坐的时间不够,她必须找一个相对安静安全、无人打扰的环境,进入养气定神状态。
空气中,有清香的草药味,不禁让李良玉想起在小虚峰的那些年。
运转过几个周天,一夜过得很快。
天还未大亮,她就完全清醒过来,身体和精神也调整到最佳状态。
但时药店老板未起来,她也不好私自离去,便等他来了,帮他收拾着东西开了店,才告辞。老板留她吃了绿豆粥作为早餐,临走前又塞给她几文钱。
“不,这我不能收。已经说好了。”
“收下吧,你昨夜不是说自己是宋国人,从大齐前往宋国,此去甚远,路上小心。”
李良玉只好再三拜谢,随后离开。
如此,又是早上赶路,下午练剑,因为盘缠不够,所以李良玉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山中住下,或者树上,或者洞中,或者水边。
沿途也采一些常见的草药,如卷柏、蒲黄、三七、石斛、定风草等。
这一日,她在山涧中练剑。
忽然山林静悄悄,伴随这声野兽的嘶吼,鸟儿都似乎消失不见。
紧接着,李良玉听到有人大声呼救,似乎是一个男人,又似乎还有一个小孩,喊声仓促,断断续续,似乎极为恐惧。
随着喊声的靠近,空中又多了一丝血的腥味。
“在这里!老虎在这里!”
“爹!它就要追上来了!我们往哪跑?”
“阿峰,跟紧爹了!”
树林中,一个伤了后背的中年汉子,手里拽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拼命往前跑。他们身后,一头吊睛白额虎紧追不舍,虎爪踏过枯枝,发出“咔嚓”的脆响。
它的速度极快,这会和那对父子几乎只差半身的距离。
再往前扑,似乎就可以将眼前的两个猎物压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
一清冷的声音,忽然不知从何方传来:“孽畜退下,不得伤人!”
并且带来了一阵强烈的斜风。
同时,那汉子似乎对身后的危险,有所动察,急停,弯下身抱着儿子,往前翻滚了一圈。
受伤的父子,在树下青草堆中喘气,可想象的疼痛并没有降临,那老虎并没有进一步追击:
抬头一看,才发现树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白衣女子,手持长剑,好似神话中的仙人,挡在了他们和老虎之间。
那白衣女子尚未动作,只是拿着剑,已经足以让老虎刹住脚步,低伏身躯,喉咙里虽然发出威胁的咕噜声,却不敢再上前。
“退下吧,我不想杀生!”女子如此说道。
但那老虎虽然害怕这个突然起来出现的女子,但是目视前方,炯炯如炬,并不后退。
“还不走吗?”白衣女子似乎有些生气,再一次挥剑。
风便从她剑中涌出,一时间风浪滔天,树摇草动。老虎刚开始还强撑着前爪,而后眼睛眯了起来,呜呜地叫着,似乎终于有了要退的想法。
李良玉刚想收剑
却听"嗖"的一声——
几支箭从她耳边掠过,分别射在了老虎的左前胸,右眼,后腿上。
风一瞬间停下,李良玉有些愕然。
她身后的男人就赶紧扑上来,害怕老虎没死尽似的,抽出柴刀,狠狠砍在虎颈上。鲜血喷溅,老虎挣扎几下,终于不动了。
小男孩也活蹦乱跳:“太好了,终于杀了这该死的大虫了!”
那些射箭的村民们,也从树后草丛中献了身。
对着沉默不语的李良玉道:“多谢姑娘,帮我们村子除了一大害。”
她救下的男人和小孩,也连连向她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还有人疑惑:“刚才姑娘不知从何处飞来,距离白虎几步之外,竟然就可震慑它,实在太厉害了,我们从未见过有这种功夫!”
小男孩更是举高手狂呼:“姐姐肯定是仙女,会仙法的那种,姐姐你不能也教我仙法啊。”
李良玉并没有答应他,只是摸了摸他兴奋的小脸道:“此事告一段落,那我便先行告辞了。”她不贪功,也按照派规,不想和普通人有更多的纠扯。
大家看她要走,一腔感激和疑惑都没有得到解答:“仙子姑娘,你帮我们杀了老虎,对我们有恩,请随我们到村里去,让我们好好招待你一番吧。我们今夜还会有庆祝杀虎的大会,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吃虎肉吧。”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已经架好木棍,准备抬老虎下山去。
那小孩更是高兴地拉着她的袖子:“仙子姐姐到我家去做客吧!”
李良玉还是摇摇头,“我在山中修行,不便同你们下山。”
“天都要黑了,你不下山。”
“是。”
村民们居住在离这不远的王屋村,从没听说山上有什么修行的人,而且山中空荡荡的,不是石头就是树,还有老虎,怎么可能有人在山上修行呢?除非是神仙?
神仙?
眼前女子虽然样貌普通,但白衣飘飘,的确符合他们对神仙的想象。
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大家纷纷跪了下来,对着李良玉三叩五拜起来。
“你们……”李良玉想将村民们扶起来,可他们就是一个劲地邀请李良玉到他们村子里做客。
“你对我们,一是有恩,我们必须酬谢。二是我们怎么忍心留恩人在山中过夜,就算你是仙人,那也太不妥当了。”
李良玉推辞不过,只好跟着他们下山。
路上也问起,“你们……经常猎虎吗?”
和她走近的汉子豁然笑道:“哪能啊!老虎怎么厉害,我们集全村之力,差点都没能逮住它,要不是今日有仙子你相助,率先发现老虎踪迹的阿吉和他儿子,今天说不定就要把命赔在这里了。”
李良玉又是沉默,“既然这么危险,你们为什么要猎杀老虎呢?”
听到这样幼稚而天真的问题,众人都是叹气,最年长的村民应该也是他们的头头,解释道:“我们村以伐木为生,本来和老虎也没什么关系,但他咬伤、咬死我们不少村民了,大家都不敢进山了,没了收入来源又活不下去,只好出此下策。”
“原来是这样。”
夕阳西下,村里的妇女带着孩子,来迎接归来的男人们。
又见到了李良玉这位传说中的仙子,惊讶不已,好奇不已。
日隐月出,不一会,空地上架起火堆,地上的火光代替了天上的太阳,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尤其是虎肉烤得滋滋冒油,浓烈的肉香闻得人只吞口水。
但他们还记得待客的礼数,把李良玉围在中间,这个给她递酒,那个送饼,村子虽不过百人,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十分热情健谈。
“仙子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从大齐来,要去宋国首都即墨。”她又解释一遍,自己不是仙人,倒是一个修道之人。但在这里见识不够的村民眼中,修道会法术的,就等于仙人了。
“修道是什么意思啊?”村中小孩提出的问题,虽然简单,但李良玉并没有办法给一个十全十美的答案。
“嗯……大概修行天地灵气,明白万事万物运作的规则。”
“然后呢?”
还有然后吗?又把李良玉问住了,她好久没有同时和这么多人说话了,而且还是话题的中心,一群人中的焦点。要思考好一会才能答:“得到了灵气,明白了规则,就可以掌握力量,然后就可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村中的长辈们慢慢地喝着劣质的粗酒水,孩童的话却是童言无忌:
“那仙子姐姐可以留在我们村子,帮我们吗?我们村很穷,老人会死,小孩会死,得了病的人也会死,还有大虫和我们作对,仙子姐姐能帮助我们把这个村子变得更好吗?”
李良玉于是再度沉默。
有村民看出她的为难,替她解围,训斥小孩道:“仙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么能说留下就留下,她还得去帮助更需要帮助的人。”
那问问题的小孩,不满地撅起嘴:“还有比我们更需要帮助的人吗?”
的确,这里的村民,衣衫褴褛,个个都是面黄肌瘦。李良玉在此之前,只是知道有这种地方这种人,可并没有亲眼见过。
夜渐渐深沉,男人们明天还要上山砍木头,女人们带着困乏的孩子走了,说话的人便少了,村长问起李良玉还会在山中待多久。
“大概我明日就走。”
村长的眼神便有些黯淡:“唉,这就近的山里有三只为恶的老虎,可惜还有两只我们没有逮住,大家还是生活在虎口的威胁下。”
李良玉不知道怎么回应村长的期待,太华剑派有规定,弟子有斩妖除魔的重任,但不可和凡人私交甚密,尤其不得破坏修真界和凡界的平衡。
她今天出手,其实已经是违反规则了,因为那只是一只普通的老虎而已。
它本不应该因为她的介入而死去。
她正思索着,村长又对她多加挽留:“仙子,你若是能够帮我们斩杀恶虎,我们一定会好好供奉你,什么好东西都献给你。我听说有人修仙之人会有自己的洞府,你若庇护我们,我们也可以在山中给你修洞府,用木头,用石头,甚至用玉也可以,一代完不成,就世世代代,我们会把你当太一神一样供奉的。”
这话他敢说,李良玉还不敢听呢。
“我有门派的,不能做这种私事,更不应该插手你们村子里的事。”
她听着村长连说了两次“恶虎”,心中更是思绪万千:村子是村民的家,那山便是老虎的家,它不喜欢生人进去,两者发生矛盾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但这些村民其实也是没别的地方去,才来到这里的。
大家都是为了生存,不同的生存就会产生难以调和的冲突。
而他们这些修仙者拥有的力量,很容易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于他们压向哪一边?
李良玉离开太华剑派之前,玄静长老和她促膝长谈,直到深夜。
“你的性子太直,又认死理。下山后,为师要你谨记,尽可能不要随意暴露修为,以及出手帮助普通人。”
她实在没想到是这种忠告:“……为什么啊?”
“因为性质不同。太微书院出世,不过出的是贵族的世,朝廷的世,他们干预政治,这我们不做。太垣观也出世,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他们和普通百姓的牵扯太深,是建立再黎民百姓之上的信仰国度,这也和我们不同。”
玄静继续道:“而我们太华剑派,崇尚力量,渴求得道修仙,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专心修炼,所以力量最强。但是我们其实和尘世牵扯不深,若是随意干预尘世,就算出发点是好的,结果也往往是坏的,可能会制造出更多的杀戮、混乱、凄惨。”
玄静长老给李良玉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修士,重伤之际得一农户的照顾,伤好之后,赠与许多珍宝。后面那农户之女,还找上门来,说要拜师。农户对修士有恩,修士便收下了这个女孩。
多年后,修士才知道,当年他送的珍宝引起了恶人的贼心,珍宝被抢,女孩一家也被杀,只有她活了下来,暗自发誓要报仇。从修士这学的东西,最后都变成了她的剑上血,她杀了贼人,杀了所有袖手旁观的同村人,最后杀了送他们珍宝的修士。”
玄静长老告诉她:
“善良并没有错,但是缺乏对事物全貌的了解,随意播撒的善心,很有可能会招致恶果。力量越大的人,所引发的错误就越恐怖。”
“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介入你完全不了解的事情。哪怕看上去你好像做了一件好事,并且得到了所有人的赞赏。但致命的错误,往往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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