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蕴可以立誓,最开始他撕扯她的衣裙,只是想确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江绮英。
固然她和她从外表看并没有任何区别,就连山根一侧的胭脂痣都严丝合缝地长在了同一个位置。
可他就是怀疑,且有点期待。
期待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期待着这个软弱畏缩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而确认这一点,只需要让他看一眼她的后腰。
真正的江绮英后腰靠近脊骨的地方,有一个天生的胎记,形似蝎尾,也如她的本性,狡黠敏锐,毒辣刁钻。
这个胎记不大不小,颜色也浅。
小时候除了经常和她结伴的他以外,基本没人注意到过。
即使有人扮成她,又或者是一个和她在相貌上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人,也绝对做不到连这么隐蔽的胎记也能模仿得一模一样。
不曾想,事实还是给了薛蕴迎头一击。
——那只锐利而形状妖娆的蝎尾,就静静垂在那女人后腰的肌肤上。
颜色,大小,位置,都和她小时候别无二致。
她就是绮英,江绮英。
奴颜媚骨的江绮英,软弱畏缩的江绮英。
薛蕴一度感到无力,不由失神。
偏这时候她还主动倾身上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和尊严,讨好求欢。
简直…简直荒唐、淫|贱!
薛蕴又怒又悲伤,既是为她,也是为己。
他不想看见她,一眼都不想!
一时之间,他被愤怒冲昏头脑,想都没仔细想就把她赶了出去,一个人在营帐里,把她精心准备的那些讨好之物砸了个稀巴烂,又埋头坐在一地狼藉里,一坐就到夜深。
还是裴奉得了风声,专程来嘲讽他了一句:“薛明涯,将一只肥羊扔进一群饿了几天的恶狼中间,你是人不是?”
他这才如梦初醒,夺门而出,及时把她从那群饥不择食的兵痞子手里救了下来。
事关女子最看重的贞洁,他本想着就算再没根骨的人,也该和他这个始作俑者翻脸了吧?
可谁能想到,她居然还对着他磕头叩首,千恩万谢?
薛蕴感到没顶的绝望。
仿佛这十年来每一个把她恨之入骨的夜晚,每一道为了复仇咬牙忍耐的伤痕,在她匍匐下去,额头触地的一刻,就都失去了意义。
甚至更糟,直接成了一个笑话。
薛蕴不禁回想起过去的日子。
被打了个半死,赶出慈恩寺后,他一个人辗转流浪,无依无靠又瘦小可怜,很快就被人牙子盯上,麻袋一套,转头便高价卖进了收男娼的窑子里。
他年纪小,长得却实在好,老鸨为了快点让他挂牌接客,打骂饿饭,无所不用其极,他却不知哪来的犟脾气,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满嘴是血,手指都差点断了两根,仍旧不肯服软认命。
老鸨黔驴技穷,便想霸王硬上弓,直接找了人要给他□□儿。
他百般挣扎反抗,直到惹得那人不耐烦了,就想把他打晕了方便办事。
不曾想,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恨和怒终于攀升至顶峰,心下横生出一股子狠劲,抄起离自己最近的灯台,拼尽全力疯狂地捶打着那个身形是他三倍不止的壮汉。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是一个白天,那灯台上没有蜡烛,只竖着一根用来插蜡烛的铜针。
他所谓的捶打,其实是用灯台刺了那汉子十几二十下,捅得他从双目两侧的太阳穴,到脖颈到胸口全都是窟窿眼儿,还在滋滋往外冒血。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还不满十一岁,暴戾残酷的手段,还有当时血腥震撼的场面把那个买他的老鸨吓得屁滚尿流。
她着实想不到,除了妖魔恶鬼,像他这样又瘦又矮的半大小子,哪来的力气和狠心去杀死比他高大健壮那么多的成年汉子?
老鸨当然不敢再留他了。本想报官抓人,可那几年正是四下匪盗闹得正猖獗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县城便刚刚遭遇了一场匪乱,县尉被杀,官衙粮库被洗劫一空,朝廷也还没来得及委派新的官员出任,根本就没人管事。
最后也只能联合人牙子一起重新把他迷晕,装进麻袋里,辗转一路,远远贱卖到了益州边界。
由于他背过人命,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戾气,寻常人家根本不敢买他回去做工。
最终还是一个来自南蛮的斗兽场老板看中年纪小,却出手狠辣果决,把他买回去做了拳手,每日把他和猛虎凶狮放在一起,让他们殊死相搏,以此牟取看客们的赏钱和赌资。
这种朝不保夕、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过了整整两年。
他居然能撑过两年。
连那个买他回来的南蛮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无非就是凭着那股深藏于心底,却又熊熊燃烧着的狂烈恨意。
多少个食不果腹、辗转难眠的夜晚,多少个精疲力尽、皮开肉绽的瞬间,他的脑海里都只徘徊着一个人的面孔,重复着同一天的场景。
“夫人,您能带他走,他是贼和妓女生的孩子,他偷了您的镯子,就藏在他的胸口!”
“英英?你!不是的,夫人,我没有!不是我偷的!我真的没有!”
“没有?那你说这是什么?我江氏一族门风清正,断断容不下手脚不干净的蠢物!主持,这孩子我今日只怕是不能带走了,你自料理吧。”
“夫人!主持!我没有偷,我不是贼和妓女生的,我不是!英英,你为何要这么撒谎!英英!英英——”
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耳际,犹如刺入心口的利刃,令人痛苦又清醒。
薛蕴被骤然拖拽回现实,不再沉溺于过去。
但他怨毒的仇恨还是从回忆里蔓延出来,尤其是当现在的江绮英的脸,和过去绮英的脸重合在一起,同样的无辜、柔弱、我见犹怜,他的心再次堕入至暗,眼神逐渐坚定。
过去她能为了踩着他攀龙附凤,收敛起自己所有的锋芒,故作纯洁无害,那现在又为何不可?
就算她眼前不是装的,就算她是真的被世家豪门内里的腐烂和乌烟瘴气碾碎了脊骨,被重塑成了一条自己钻进项圈,主动摇尾乞怜的狗,那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找回从前的自己,然后,再亲自慢慢的、一点一点把她折磨致死。
薛蕴独自思索着,双拳也不由自主地攥紧。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眼底俨然写满了坚定。
“传我令下去,统一口径,罪妇杨江氏拒不供出国玺藏于何处,最终受不住大刑,过身了。”
“从此,这世上再无江绮英。”
-
翌日清晨,江绮英被清朗的阳光慢慢唤醒。
她揉了揉眼睛,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虽说薛蕴的床榻并不柔软,但他好洁,从小如此,即便是行军在外,他的床榻被褥也都常常换洗,上面除了皂角的香气,还有着一股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光是嗅着便叫人心生安宁。
趁着营帐里没有旁人,她把他的被子抱在怀里深深地嗅闻,仿佛还在妄想着,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薛蕴在这时走了进来,用一件女人的衣裙,打断了她的思绪。
“穿上起来。”
他手里还端着两碗粟粥和一碟蒸饼,再配些许酱菜,虽然简单,但若是放在他们小时候,这已经是一顿堪比满汉全席的朝食了。
他的口吻也不重,不咸不淡的,已然比之前好了不少。
江绮英并不知他的态度何故变得如此突然,却也观察到他眼下似有乌青,眼白亦有些充血。
虽没穿甲衣,身上仍是昨夜那甲胄底下那身鸦青无绣文滚边、半旧不新的常服,肩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在野外露天的地方待了一夜,且一夜未眠。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奢求现在这个喜怒无常的他能一直对自己保持这样的态度。
赶在他催自己之前,连忙诚惶诚恐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迅速穿好衣裙,连鞋都顾不上,便来到他面前伸出手,想要帮他分担一些手上的东西。
薛蕴却全然无视了她的殷勤讨好,不着痕迹地从她身前绕了过去,径直来到他的翘头案前坐下,并不看她一眼。
江绮英有些发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他摆好碗筷,见她还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方有些不耐地抬头,“过来吃饭。”
江绮英忙不迭地迈步过去,落座于他的对面,乖巧听话地拿起碗筷。
她吃东西仔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包括怎么拿碗,如何夹菜,都像是经过专门调|教一般,婉约雅致。
看来不管江家内里再怎么乌烟瘴气,这世家大族的仪礼教养也还是很唬人的。
只不过薛蕴并没有耐心看她这么慢条斯理、装腔作势地吃完整顿饭,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早已让他养成了三两口就扒完一顿饭的习惯。
不等江绮英喝完半碗粟米粥,他便已经放下了碗筷,然后将手放在一旁的几卷书简上敲了两下,“吃完以后,把这些抄一遍。”
江绮英点头答应:“是。”
且见他已经停箸,自然也不敢再继续独自用餐,快速喝了两口粟米粥之后,便装作也吃饱了,主动起身要帮忙收拾残羹。
她如今不便再随意走出这营帐,薛蕴也还是不太愿意看到她这样殷切、百般卖乖的模样,便抢在她前面先一步收起了碗筷,又从营帐里出去了。
他人虽不在,但江绮英也不敢慢待他交给自己的任务。
把他的翘头案简单擦了擦后,便坐下来,提笔蘸墨,整日伏在案上,努力地将他交给自己的书简文章,一笔一划地誊写下来。
然而等到傍晚薛蕴回来,看着她辛辛苦苦誊写了一整天的简牍,神色却越发的凝重和复杂。
“你不识字?”
可以开始反转倒计时了,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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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祸起楚宫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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