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昭明帝蹙起眉,沉声打断二人争执:“够了!朝堂之上,如此争论不休,成何体统!你们身为皇子,皇家血脉,肩负天下之望,本当和睦相亲,却如市井小儿,争得面红耳赤,猜忌不断,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太子与三皇子对视一眼,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能敛去怒气,恭敬行礼:“父皇息怒,儿臣知错。”
三皇子亦低头称是。
这时,一直沉默的靖王轻轻咳嗽一声,缓缓开口:“三皇子,话不可乱说,在真相未明之前,不可妄下定论。”
三皇子再度低头道:“皇叔教训的是,我定会谨言慎行。”
须臾,曹大人暗自揣度着昭明帝的心思,略一沉吟,拱手道:“陛下,陈正真乃先帝任命,来京就任不过短短三年,我等所知不多。听周相所言,似是对陈家颇为熟稔,但其所述多为陈年旧事,难以为凭。臣以为,陈家忠奸难辨,应当彻查。”
曹大人话音刚落,户部尚书李大人轻咳一声,缓缓出列,面容严肃:“陛下,臣以为曹尚书所言有理。陈家之事,本就扑朔迷离。据周相所言,陈正廉因报恩而入朝,又因母丧而辞官,看似情理之中,实则大可商榷。陈正廉为人孤傲,既无心朝政,何以当初轻易接受太子的援助?”
“陈正廉辞官后,虽闭门谢客,但其著作《治国策》却广为流传,其中不乏对时局的精辟见解。若非心中有所牵挂,何以能写出如此洞见?”李大人话语间,暗暗瞟了一眼周相,眼里掠过一丝怨恨与锐利。
数月前,各地水患频发,朝堂之上,群臣争执不休。或力主拨款赈灾,或提议先修水利,自己提银钱紧张,不宜大兴土木,需从长计议,周相便当众斥责自己目光短浅,延误国事,并含沙射影地暗示自己贪墨银两,只图私利,不顾民生。
这不过是因为自己之前驳回了周相重修护城河的提议,未曾料到他竟借机发难,害自己在朝堂上颜面尽失。
如今,李大人心中暗誓,定要扳回一局,以雪前耻。
李大人暗暗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周相年高德劭,见识广博,臣素来敬佩。但岁月不饶人,周相或许心有余力不足,许多事情未必能看得透彻,难免有疏漏之处,陛下还需斟酌。”
靖王眉宇微蹙,接过话茬:“周相为国操劳多年,其心可鉴,其行可表。陈正廉之事,确有诸多疑点,但也不应全盘否定周相的见解。”
曹大人见状,心中暗自揣摩靖王的用意。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忙上前一步,恭敬拱手道:“陛下,靖王殿下所言确实有其道理,但臣以为,周相在此事上或许有所偏颇。陈正廉乃周相门生,情谊深厚,难免影响判断。周相为其说话,未免有失公允。”
周相面色微变,声音也沉了几分:“曹尚书此言差矣。老夫所言,皆基于事实,绝无私心,只……”
“好了。”昭明帝忽然出声打断,目光如炬扫过众臣,“诸卿所言各有道理,然国事为重,不宜内耗。陈正真之事无需再议,朕意已决,着……” `
昭明帝忽然停顿,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过,似乎在衡量着人选。
*
顾弘道终于走至丹墀之上,低声询问同僚:“可知今日议题为何?为何陛下还未召见?”
同僚摇首,眉头紧锁,小心地瞥了眼周遭,压低声音道:“恐与叛党之事有关,但具体详情尚不知。不过我看靖王等几位重臣都不在,可见事情颇为棘手。”
顾弘道心中一凛,暗自思忖:看来情势严重,朝廷接下来极有可能会发生大动荡,自己虽非朝中重臣,却也需谨慎行事,以免卷入风波。
他当即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殿内动静,隐约听到“叛党”、“失职”等字眼。
静听了一会后,忽然,他神色大变,双眼瞪圆,心底既惊又怒:这个逆子!
*
殿内,安国公注意到昭明帝视线落在顾相璟身上,不由心中一紧:顾相璟深受皇恩,他一向谨慎周密,能力卓越,若是接连破解两桩大案,声望势必更盛,官阶也将更进一步。若就此下去,恐怕不久自己也要退让三分,甚至在圣上眼中失去立足之地。
如此,不仅子瞻之事无法出气,说不定将来还得忍气吞声地看对方脸色行事。
安国公心中一沉,不愿见其坐大,遂上前一步奏道:“陛下,玄甲司手握五千精兵,身负守卫皇城之责,却屡有疏漏。且不说叛贼隐匿京城之久,玄甲司竟毫无察觉,直至事发才匆忙应对,而后续两次叛贼之死,皆与玄甲司有所牵连。不管案情结果如何,玄甲司都难免有失职之嫌,难逃其咎。”
“玄甲司在这一系列事件中的表现,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到底是在缉拿叛党,还是在为某些人保驾护航。”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严肃,继续说道:“臣以为,此案关系到朝廷的安危,绝不能草率行事。而玄甲司有能力不足、调度无方之疑,实在难堪大用。臣以为玄甲司不宜再插手此案,如此重大的案件,陛下需另择能臣,方能查清真相,以安朝纲。”
“靖王曾经督办过数起要案,经验丰富,且行事公正,臣以为,由靖王主持此案最为妥当。”
安国公言罢,殿内一时沉寂。
昭明帝眉宇微蹙,目光深邃,似在权衡安国公所言。
这时,曹大人眉头微皱,缓缓开口:“陛下,臣以为安国公所言不无道理。玄甲司狱医一家自太祖起已承袭三代,如今却不知受何人指使,胆敢毒杀叛党,显然早生异心。而顾相璟执掌玄甲司多年,竟无丝毫察觉,导致叛党一事频生波折,实属失职。臣亦认为,应由靖王接手此案,联同大理寺协查,方为稳妥。”
顾相璟闻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深知安国公此举不过是想要削弱自己的势力,借机打压。而曹大人是因联姻之事觉颜面被拂,故而借机附和,欲出一口恶气。
两人所为,皆出于私怨,却以国事为幌。
面对昭明帝投来的沉沉目光,顾相璟淡然奏道:“陛下明鉴,玄甲司忠心可鉴,臣自问无愧于心。靖王督办此案,臣无异议,只愿真相大白,不负圣恩。”
昭明帝目光微动,缓缓移开视线,深深看了安国公一眼,“安国公所言不无道理,玄甲司的确有失察之责。但顾相璟素来忠心耿耿,能力出众,陈正真伪造户籍一事,仍由玄甲司负责追查。”
“至于陈正真之死以及叛党之事,便由靖王负责彻查,大理寺协助,务必查明真相,翦除叛党之患。”
“臣遵旨。”
顾相璟从容领命,视线淡然掠过安国公,察觉其眼底的得意之色,却未露半分情绪。
靖王躬身一礼,肃然应诺:“臣定不负陛下厚望,查清此案,以报朝廷。”
大理寺卿亦俯首称是,恭敬领命:“臣必竭尽全力,协助靖王彻查此案。”
昭明帝颔首,语气中既显威严又透露着一丝欣慰:“好,朕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话音刚了,昭明帝又看向安国公:“安国公,靖王查案期间,难以兼顾多职,你暂时负责宫中防务和周边巡逻,直到案件告破。”
闻言,安国公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答道:“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保宫中无虞,护我朝廷安宁。”
昭明帝微微颔首,旋即叫了一个名字。
马都指挥使迅速出列,拱手应道:“微臣在。”
昭明帝神色庄重:“马都指挥使,朕命你即刻起,协助靖王行事,靖王查案期间,龙卫左两厢兵马听候靖王调遣,务必肃清叛党。”
马都指挥使神情肃穆:“陛下圣明,微臣必尽忠职守,不负陛下重托。”
靖王闻言,对昭明帝的一夺一赠,心中明镜似的,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昭明帝微微点头,环视群臣,视线缓缓落在殿角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静默身影上,淡然开口:“小七,你已近弱冠,是时候当担重任了。朕特命你随靖王学习断案,从旁辅佐,以便日后能够独当一面,为国效力。”
话音落下,一道人影从殿角的阴影中走出,正是七皇子。
他身穿一袭绯色罗袍,头戴直角硬脚幞头,腰束银带九銙(kuǎ),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尽管相貌不及三皇子那般肖似昭明帝,但眉眼却如昭明帝模子刻出来一般,稍显几分冷峻。
七皇子双手交叠于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长拜大礼,声音清朗:“儿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父皇期待。”
*
朝会散后,在长长的宫道前,顾弘道快步截住了顾相璟,目光如刀:“相璟,你往日所为,实在荒唐!”
顾相璟眉宇微敛,眼神冷冽地扫过顾弘道,他不明白顾弘道又为何突然发难,也不欲与其多费口舌。
顾弘道见他神色漠然,心中一惊,强压怒火:“你得罪的人太多,如今朝堂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你瞧你,眼下大权旁落,大案都未参与,可知处境之危?”
顾相璟依旧沉默,漆黑的眼眸划过一丝不耐。顾弘道嘴里说的似是关心他的话,但顾相璟深知,不过是有所求罢了。
顾弘道见他沉默,怒火更甚:“你若再不知收敛,不仅朝堂不会容你,还会祸及自身,甚至累及家族!”
顾相璟眸光一凝,终于开口,声音冷淡:“我行事自有分寸。”
顾弘道微微一怔,怒极反笑:“分寸?你还有分寸?你得罪了曹大人,得罪了安国公……得罪了朝堂上一半的人!若非你得罪太多人,眼下你就有调度龙卫左两厢兵马之权,若案子顺利了解,何愁不能更上一层楼?”
“现在甚至连太子都对你心生芥蒂,他被三皇子泼的污水可是来自你玄甲司!你还不自知!若再执迷不悟,你怕是难以立足,甚至落不得好下场!”
顾相璟眸光一沉,冷声道:“我从未惧怕过任何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至于后果,我一人承担。”
顾弘道闻言,脸色铁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如此固执,只怕将来后悔莫及!”
“后悔?”
顾相璟微微抬眸,话语里浸上森森寒意:“这么多年来,我唯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年被你拦着,未能给舅舅们收尸,扶柩回乡。”
顾弘道一噎,满腔怒火霎时一泄,这孩子怎么还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顾弘道半晌才缓过神,语气复杂:“我找你,是有事想跟你说。”
他眼神闪烁,透着一丝犹豫。
顾相璟不语,只冷冷地看着他。开场那么多的“谆谆之言”,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话铺垫罢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