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利刃,呼啸着划过寂静宫道,呜咽作响。
顾弘道眉头拧成死结,眼神警惕地扫向往宫道两侧,确认四下无人后,压低了声音:“当下朝局复杂,王储之争暗流涌动。纵观以往,中立者往往成为众矢之的,沦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近日,太子和三皇子门下清客暗中邀我会面,你说,我们该……”
话还未说完,顾相璟目光一寒,冷冷打断:“齐朝是圣上的王朝,非某一家之天下。顾家历来只忠于圣上,不涉党争。”
顾弘道心中一震,明白这话在理,可仍心有不甘,语气急切起来:“可形势逼人,顾家虽忠,亦需自保。顾家原先何等显赫,如今却步步维艰,荣光不再。眼下有重振家声的良机,何不把握?”
顾相璟冷哼一声,眸中寒光更甚:“若您应下他们,那便自谋其事,我绝不干涉。即便因此致使顾家衰败,我也不会插手。”
顾弘道面色一白,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竟如此绝情!
实际上,顾弘道心里清楚,太子和三皇子真正想拉拢的是顾相璟,只不过游说无果,才迂回找到自己,希望能借父子之情,撬开顾相璟的口。
顾弘道见他神色冷硬如铁,脸上不由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怒极反笑:“好,好一个自谋其事!你果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最后一句话裹挟着深秋的寒意,飘散在冷寂的宫道上,竟透出几分刺骨的意味。
顾相璟微微抿唇,视线冷淡地拂过顾弘道,径直离去,只留下顾弘道呆立原地,脸色铁青,望着顾相璟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寒风中又气又怒。
*
这日,暖阳如缕缕金丝,透过雕花窗棂,轻柔地洒落在养容阁内。
潘琮听冬青说舒苒华找他,赶忙交代完手头琐事,步履匆匆地赶到了小药阁。
推开门,只见舒苒华正站在墙边药柜前,专注地挑选药材。
她今日身着一件浅湖色对襟衫,下搭藕荷色百迭裙,乌发梳成流云髻,发间斜插一支玉簪。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好似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更衬得她清雅灵动。
潘琮微微一愣,一时间竟忘了出声,出神地注视着她轻轻拨弄药材的动作,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专注与温柔。
舒苒华挑完药材,转身瞧见潘琮站在门口,微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潘琮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住方才的失神,回应道:“刚到,见你专注便未打扰。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
舒苒华将药材收入竹篮,转身走向桌边,边整理药材边说道:“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潘琮走上前,眉梢微扬:“你说。”
舒苒华问道:“京城之中,有没有那种因容貌问题而困扰,却又极难医治的病例?”
闻言,潘琮陷入沉思,半晌后才说道:“倒还真有一例。镇国大将军的女儿,五年前脸上突然生出密密麻麻痤疮,将军府遍请宫中医官,又寻访诸多声名远扬的良医,却无一人能拿出有效的治疗法子。
“如今,她不仅极少外出,露面还必以轻纱遮面。平日里也被这病症折磨得痛苦不堪,实在可怜。”
“忽然患病?”舒苒华微微蹙眉,整理药材的动作停了下来,“可知道她到底患的是什么病症?”
潘琮摇了摇头,叹道:“这件事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医者们各执一词。有的说是她长期养尊处优,体质娇弱,体内阴阳失衡,湿热内生所致;也有医者认为,或许是将军府中的饮食过于滋补,加上她心思细腻敏感,情绪郁结,导致肝气不舒,进而引发肌肤之疾。”
舒苒华认真听着,脑海中飞快地梳理着各种病因的可能性。
片刻后,她又接连向潘琮询问了病症发作的时间、症状等细节,随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潘琮见她神色凝重,不禁开口问道:“你想要去医治这位娘子?”
舒苒华回过神来,道:“京中的娘子们大多不太愿意尝试我打算推出的疗法,不能干等着生意上门,我必须主动寻找机会。”
潘琮知道她这几天一直在想着如何打破僵局,闻言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让人留意将军府的动静,若有机会,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
舒苒华谢道:“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潘琮笑意更浓,转身对随从吩咐了两句,随从领命快步而去。
他转回身,看着舒苒华,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担忧:“京城这么多医官、名医都束手无策,这病症怕是棘手得很,不好医治。”
舒苒华笑了笑,“正因如此,我才更要一试。医道一途,本就需迎难而上。况且我自幼随……祖父和父亲行医,也曾学过一些偏方秘术,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潘琮见她提起自己的祖父和父亲,脸上虽然带笑,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他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泛起一丝酸胀的感伤,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舒苒华轻轻眨了眨眼,眼中重新泛起明亮的光芒:“再者,行医济世也是他们所愿。若我能成功治愈此症,不仅能解她之苦,亦能让更多人信任我的医术。”
“而且,我相信我自己的医术,也相信事在人为,无可不成。”
潘琮见她神情坚定,眉宇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仿若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不禁扬声大笑:“不愧是我认识的舒娘子!”
舒苒华淡淡一笑:“不过是尽我所能,做我该做的事罢了。”
潘琮目光紧紧锁住她,忍不住提醒道:“高官府邸规矩森然,行止之间皆有法度,不容丝毫僭越,你万事皆需小心。”
舒苒华点头:“放心,我自会谨慎行事。”
*
顾相璟一回到玄甲司,便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属彻查陈正真伪造户籍一事。随后,他神色冷峻地巡视了一圈刑狱,确认一切无误后,阔步离开。
叛党之案已与他无关,从现在起到靖王查出真相、将叛党翦除的这段时间里,他将会迎来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
接下来,大案将不再交予他审察,甚至他可能会被逐渐推离权力中心。
圣上的未明之意,大家心知肚明。
顾相璟心里清楚,去岁南郊大礼的祭祀之案,圣上便已对自己生疑,如今又因叛党之事,圣上对他的信任已如风中烛火,岌岌可危。
伴君如伴虎,信任二字轻如鸿毛,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化为乌有。
这一个月来,他为叛党之案忙得心力交瘁,已经接连几日未曾合眼,已是疲惫至极,如今终于能稍作喘息,这倒也符合他当下的心意。
他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漫步许久,待停下脚步时,抬眼望去,才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养生堂前。
门口的欢门色彩明艳,精细的雕花透出古韵,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顾相璟怔怔地望着欢门,内心仿若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矛盾与纠结在心底激烈挣扎着。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舒苒华了,思念像藤蔓般在心底疯长,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犹豫片刻,他越过欢门,向里张望。
并蒂楼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养容阁灯火初上,雕花木门敞开着,女子们穿着各色襦裙,乌发插珠戴宝,手臂轻挽好友,或低声细语,或轻笑嫣然。
透过隔扇花窗,隐约可见堂内人影绰绰,顾相璟却始终没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他双手紧握成拳,迈进了养生堂的欢门。
然而,脚步一转,他却朝另一侧走去。
刚跨过养生居的门槛,一道惊喜的声音便响起:“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顾相璟被下意识地抬眸看去,只见身着青色长衫的梁辰满脸惊喜,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梁辰一边笑着,一边热情地引着顾相璟往里走,嘴里还念叨着:“您今儿怎么有空来啦?养生堂开业那天,我满心盼着您来凑个热闹,结果等了许久都没见您人影,没想到您今天可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受梁辰的热情感染,顾相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可刚想回应,却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顾相璟的沉默,梁辰不以为意,依旧兴致勃勃地边走边介绍:“舒掌柜娘亲做的膳食可受欢迎了,尤其是‘酥琼叶’和‘雪霞羹’,不仅正适合当下食用,还清淡爽口,清燥润肺,不少贵客都慕名而来,赞不绝口。还有那……”
他一张嘴便停不下来,像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个没完,丝毫没注意到顾相璟已心不在焉。
“舒掌柜”这三个字如轻柔的羽毛,在顾相璟心头轻轻拂过,他微微抿唇,心底的躁动愈发难以抑制。
这一个月来,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何为思念如焚,辗转难侧。
白日里,无论多忙,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她的笑颜;夜深人静时,思念如潮水袭来,让他难以入眠。
无论是走在闹市,还是独行于巷道,总能恍惚间听见舒苒华在唤他的名字,可急切转身,却只见陌生的面孔。
如果,此刻她能出现在自己眼前,轻轻唤一声他的名字,该有多好。
“顾大人,顾大人,您咋停下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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