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一一一边记着时间，正了正衬衫上夹的工牌后道：“不愧是精细改良后的版本，这次居然能撑这么长时间了，四个半小时，看来恒温系统设置得不错啊。”她看了眼表，确认时间还没到，“你说，要不中途放你们下来吃顿饭。”她才想到耐受训练吞掉了先锋二队员的午餐时间。
乔衡风先是以为岑一一开了全频道通讯，听到最后一句才反应过来是单人对话频道，失笑道：“都快四点了，你说的午饭还是晚饭？”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实在是忘了，要不然请你们吃晚饭？”
“得了吧，搞定测试报告是天经地义。”乔衡风道。
她无声笑笑，对方还是那么板正。
“什么时候提拔？”
哪怕周围温度不断上升，惹得人口干舌燥，乔衡风听到这句话后还是被呛住了：“啊？”
“对啊，”岑一一刚想继续说，结果秒表时间到了，马上切换全频道，语气变回冷静强硬的态度：“所有人，报告状态。”
等到最后一个人报告完，岑一一才切回单人频道，道：“你都当了五年多队长了吧？”
乔衡风记得很清楚：“七年。”
“那不就是咯？”
“再提拔你想让我干什么？当副统吗？”乔衡风即使知道这是单人频道也不敢说大声，当然他也知道岑一一只是找个乐子说说，不当真。
“嗯……”她好像也突然发现了队长上面就是副统，“话说，副统现在多大？”
乔衡风无奈地摇摇头：“四十几快五十了吧？反正军队领导层五十五退伍。”还有就是，副统的女儿可就在这，幸好岑一一不知道，不然哪敢拿这个开玩笑。
等到模拟冷却器失效第三十二分钟，所有人都开始汗流浃背，更重要的是迷途勇士根本不通风，内部和蒸笼一样，热气从上到下不留余地地贯通。
方寻烬训练了大半天，在闷热环境下，倦意一阵一阵袭来，汗珠顺着发梢和下颌滴下，有些滑落手臂，浸湿了手掌上的纱布，刺痛感从被包裹的伤口袭来，她捏紧了拳头转移注意力。
那白荒呢？
但自己开不成单人频道，再关心还是不方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发梢全部被汗水打湿，背后的引擎即使隔着钢铁也能感受到滚烫，像是要把阻隔全部融化。方寻烬用力吸着气，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吗？她一闭眼，撇开眼睛上的汗珠，好熟悉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试验迷途勇士时被困在驾驶舱的感受，黑暗，幽闭，让人喘不上气。
“现在试试活动。”
和刚才失温的状态不一样，刚才是冷到发抖和困倦感叫人疲乏得抬不起推来，现在则是动一下就感觉全身的水分要被蒸干了。
“不是吧，这么慢？”岑一一小声嘀咕了一句，她看出了战士们的疲倦，随后大声喝道，“这可是到时候上战场的装备，要是机甲出现温控系统失调的情况，你们打算用这个速度和变异的动物战斗吗？”
这句话果然有用，但也没让士兵们坚持多久。也就一小时过后，几乎所有人都脱力了。
“算了，继续测试耐受时长吧。”岑一一扶着额头，自言自语，“我们看看冷却器失效下的身体极限时间是多久。”
身为队长，乔衡风的权限足够打开单人通话频道：“这不是精确数值吧？”
“当然，”岑一一用笔敲着记录板，“总不能把你们逼到死吧？”
她离迷途勇士很近，在外面都能感受到发动机的热气，别说是完全封闭的机甲内部了：“你还好吧？”
“我吗？”乔衡风一愣，汗水滑过额头，坚毅的表情毫无变化，“还好。”
又一小时过去，几人撑不住了。
两小时过去，大半人坚持不住了。
三小时过去，方寻烬撑不下去了。
三个半小时过去，乔衡风坚持不住了。
三小时五十分，白荒还在机甲内坚持。
岑一一对这个时长很满意，同时也担心她的安全：“觉醒者，随时报备状态，你的耳机不要关。”
“是。”
岑一一看向表：“超过你们队另一个觉醒者的记录了，三小时五十七分。”
白荒深呼吸好几次才调整出一个听起来稳定的状态：“在预备营有这方面的训练。”
方寻烬知道，怎么会是预备营呢？作为一个女性觉醒者，她要超过在预备营成长起来的娄舒毅，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这些训练是在准预备营完成的，只有准预备营才能把人训练成这样。
四小时，白荒已经感觉自己连同背后的引擎都要烧至融化了，肩膀上的伤口痛感最强烈，汗水反反复复的侵蚀不止□□，几乎深入到精神。但她不能放弃。
这个耐受的极限看似是测试驾驶员在高危状态下生存下来的时间，白荒猜出了这是自爆型的机甲，所以，他们所试验的是在这两种环境下驾驶员自爆的最大时间限度。如果迷途勇士失去了控制能力和温空调节能力，里面的驾驶员应该什么时候选择自爆来击杀尽可能多的敌人，所参考的有效时间就是自己的实验。
四小时十二分。
白荒终于在高温的威胁下叫了停。
岑一一习惯性地想上去扶人，没想到是方寻烬抢先一步搀住了白荒：“还好吗？”
感受到周围空气的凉意，白荒状态好了不少，撑住对方的手臂摇摇头表示没事。她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喘着气原地坐下。
方寻烬即使早出来很久，但依旧好不到哪去，去掉了刚才扶人那一点冲劲，现在她也是浑身无力地靠在一旁。
岑一一甩手道：“行了，早点回去休息，今天就到这了。”说罢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显然是送报告去了，还要顺路做个统计归纳。
白荒起身，把疲惫全部隐藏起来，方寻烬拽住人，低声道：“那个什么，今晚可以蹭一下你宿舍吗？”
她仔细想想便明白了缘由：“怎么，不敢回家住了？”
“还不是怕遇到方傅，万一他忙完回家了呢？”方寻烬叹气，二人现在的关系简直紧张到了一个极限点，稍有一点火星就要引起熊熊烈火。
“保守了吧，”白荒笑了笑，“应该不止今晚。”
方寻烬嬉皮笑脸道：“同意了？”
对方站起身往回走，同意了。
………
晚上——
方寻烬听见了浴室里吹风机的嗡鸣声，轻轻打开门探进一个脑袋：“需要我帮忙吗？”
对方拨开潮湿的头发，转身时吹风机的热风糊了方寻烬一脸：“随便。”
“你故意的啊！”方寻烬用嘴吹开一缕挂在脸上的发丝，随便就相当于默认，她接过吹风机，任凭对方的长发像雨季后的藤蔓从手心里垂落。
白荒的脸没有朝着她，几乎预测到对方的反应所以轻轻露出一瞬间的微笑。
从余光里，她能看到，除了头发，方寻烬有时会盯着自己侧面的脖子，那道和傅裘懿厮杀时的伤口就从正面延伸到这里。
“怎么了？”她抛出这个问题。
方寻烬知道她在指什么，因为自己的动作有点太明显，但她确实相当困惑，虽说白荒脖子上那倒伤口不深，不然她也活不了，但仅仅两天就几乎愈合了深层且没有任何发炎迹象的锐器伤口，她是第一次见。
她只记得每次白荒受伤时，裹上的纱布就像皮肤的一部分，在完全愈合前基本不会拆掉：“这种愈合速度，真的是……正常的吗？”
这个伤口换成别人，深层的愈合起码五天，但白荒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当然不正常。”
“啊？”
她神色如常：“你又要知道新的机密了。”
方寻烬随即清了清嗓子假装正经：“洗耳恭听。”
对方道：“这是和恶魔血浆同源的药剂。没有，也不可能有市场流通，所以没有名字，我们习惯叫它e-007。”她目视着前方的瓷砖，语气依旧：“长期注射会加快载体终身的愈合速度和抗感染能力，但也就证明它拥有的是改变部分基因的效果。”
白荒机械假肢的指尖轻轻触碰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至于副作用，暂时没有确切说法。有科学家说它会代偿人性。”
她讽刺地笑了，“但能改变终身基因药剂的出现已经和克隆一样涉及了道德伦理，所以没有大幅度应用的机会，连改造基因的结论都是在以往觉醒者的实验里得出的。”
方寻烬抓了个潜在的重点，手上吹风机也没停下：“所以恶魔血浆能流入市场变成军用药剂是因为它的效果没有改变基因？”
“应该。”白荒点头，“短时效强效药的副作用也显而易见。”她指人死后会尸骨无存，而药效结束后的心悸四肢发麻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听着吹风机的声音继续，方寻烬像是哽住了，她这时候才意识到白荒与她不同的不止两条假肢，不止被注射过‘众神’……
她被长时间的药剂注射改造过基因，这已经超越了方寻烬的认识。当然，这种小幅度基因改造在各个地方都有，不止朝圣国。只是方寻烬第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到，接触到。
“还有骨骼。”见她没说话，白荒继续缓缓道。
“什么？”
“我的骨骼，被药剂强化过，”她十分淡然，“就像傅裘懿，他也是强化过骨骼肌肉才能和机械义肢抗衡。”
如果没有药剂，这具纤瘦苍白的身体怎么能，怎么敢这样不要命的战斗。
方寻烬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她终于知道白荒身上那些失真感到底从何而来。她从头到脚都是个实验品，整个准预备营都是这样的实验品，只不过，只有白荒站在了她面前。
只有这样的身体才能在地狱里战斗八年，只有比常人坚硬的骨骼才敢直面无人区的动物，只有拥有这样的愈合速度才敢把要害当做诱饵……
方寻烬喃喃道：“副作用未知吗……”
对方半干的白发在热风里飘出几根发丝：“不重要了。就算没有药剂，又有几个觉醒者能够善终？”她伸出手，左手仿真的制造就像真正的部位一样能在强光下透出颜色，“用□□带动机械装置，就算说着机械假肢是靠神经元感应的，对人体的损伤依旧不可估量。”她说这话的时候毫无感情，就像自己不是觉醒者。
但机械假肢，是残疾人跨越到战士的桥梁。是这些觉醒者为了当上“正常人”被上层裹挟的筹码。
而对于白荒，这是她活下去的力量。
方寻烬的沉默告诉她，她的想法是对的，这个彻头彻尾的正常人面对自己的世界观正在重塑。
“我是一个怪物，方寻烬，”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不只是心理上，我的身体也在日复一日的药剂改造里变得和你们不一样了。”
对方则是默默把吹风机的温度调低了些，她终于看懂，白荒在说自己是怪物时没有痛恨，没有不甘。更多的是习惯，是对事实的陈述，这是力量的代偿，她对此甘之如饴。
她好像作为一个“正常人”，被这个觉醒者推开了一点。
“为什么总说自己是怪物，你不是。”她的语气带了些气恼。
开玩笑一般的语气透过吹风机传来：“更多理由，我暂时保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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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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