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至秦至今,天地面貌各有不同。
夏以前,天地初生,正是全盛之时,道法也自然兴旺。彼时能人异士辈出,金仙遍地,机缘无数。今日民间信奉的诸多仙人神灵大多都是夏之前的生灵,譬如燕国的帝蟜、楚国的大司命及天之四象。
由夏至周时,天道衰微,蛮荒的古陆因灵气的匮乏而坍缩,许多道法兴旺时的仙山灵川也都不再存世,道法于世间几近绝迹,绝大多数异兽妖鬼也为求保命而隐世。修道逐渐成为传说,因此古时的大能也被神化,封作幻想中的神灵。
至春秋战国,天道逐渐愈合,道法玄术重现于世,于是纷争渐起,最终秦统一六国,鞭笞天下。
然而秦区区二世便亡,更兼天地重又由衰转盛,灵气浓度暴增本是好事,可山川地貌却又改变,于是天下暴动,直至燕、楚、魏、覃四国并立才终究止歇。
四国不仅国力强盛,并且各与一方天地气运相连,因此彼此之间纷争虽有,但通常会以会谈、小规模的战役或皇帝间的比斗等较和平的方式来达成一致,于是四境盟会便应运而生。
四境盟会的举办地点不在任何一国境内,而在一方单独开辟出的秘境中,名为“域外天”。
秘境其实便是夏前坍缩的古陆,它们并未消失,只是被挤在了空间的夹层中,由于秘境中仍保留着上古时期的本貌,因此它们通常都遍地机缘,寻常修士进去一趟便能半生不愁。
“域外天”在秘境里算格外穷的,但它作为唯一四个入口一国一个的秘境,自有其无可替代的价值。
这次四境盟会仅是由魏皇个人发起的,四国近年也无什么大事,因此规模并不算大,于是燕国一行选择轻装简从地上路。
“朕这些年愈发不知那‘魔人’在想些什么了。”凌芷语气中不见轻慢,却使用了“魔人”这个有些贬义的魔修称呼。
魏皇沈又玉执政才不过两个元会,在各国高层这种以万载为春秋的大能眼中尚算得上异军突起的新人,然而他却做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大事。
现任魏皇甫一继位,便血洗了自己的全部血亲,虽说这在一向血缘亲情淡漠的魏国中还算常事,但这位的手段却实在骇人听闻。
他曾强迫自身的同胞弟妹在大庭广众下交/媾,并将他们大卸八块后“邀请”群臣分食;也曾活剥每个大臣左手上的皮制成“百奉衣”,其举之暴虐,哪怕是在据传有祖传“疯症”的魏国皇室中都是罕有的。
魏皇室是天地间修魔的始祖,魔气与灵气即为天地间的清浊二气,灵为清而魔为浊,两者各有所长,修魔者进境之速远胜于修仙者,却也必有其弊病所在。魔修修炼极易出错,稍为不慎便要走火入魔,心性大变,魏皇室作为魔修的祖宗,更是将这弊病体现的淋漓尽致。
哪怕是凌芷,待魏皇时也不免放低了标准,多加容忍——毕竟脑壳有疾,没必要多加计较。
若要轻装简从,便无须把“飞宫”调来撑排场了。凌芷想。
她优雅地抬起右臂,红袖顺着白皙的肌肤滑下,露出纤细却覆了一层薄茧的手,在滚滚风雪中打了个近似无声的响指。
“咚!咚咚…咚咚…”
是鼓声?月央抬起头来,垫脚向远处张望。
凌歧也随着祂的动作望过去,与月央相比,这双与生俱来的银瞳视力实在优越,他闲来无事时与月央做过测试,连万里外砖石的裂纹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凌歧脸上面不改色,动作却十分诚实,他娴熟地扯了扯月央的衣袖,示意祂可以借用自己的眼睛。
虽然可以放出神识去看,但白发的半魄还是决定从善如流。
眼前之景蓦得分明了,如同拂拭去青山携着的缈雾,吹散朗月拢过的层云。
看见那奇怪的生灵,月央……不,“凌歧”扬了下眉梢。
这是什么东西?
奔袭而来的是一批身形奇异的走兽。
它们外形如白身黑尾的骏马,头上生了一只挺拔锋锐的独角,却生着虎一般的爪,这些走兽齐整地踏在云上,将云气踏出了战鼓的洪亮激昂。
“凌歧”看见领头的一匹呲出了满嘴猛兽般的利齿,朝天不悦地打着响鼻。
月央翻遍了自己搜集来的记忆都没找到与它们相符的异兽,祂本想直接翻凌歧的记忆,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神念探出到一半又拧巴了回去。
上次直接翻他记忆时,他似乎很不乐意来着?还说什么这在人族中很不礼貌?
月央想了想,再次将神念探出去,却并未强硬地去读凌歧的记忆,而是对着被祂挤到边缘的那一团魂魄点了点。
凌歧没理祂,于是祂又得寸进尺地碰了碰,把他挤得一颤。
“?”他慢悠悠地传递出了一点疑惑的情感。
“那些是什么?”
“那些?”此时“凌歧”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他自身本有的那种冷淡且平静的神色,“驳兽。”
他很自觉地没卖关子:“上古时的异兽,以虎豹猛兽为食,传说驾驭它们可战无不胜。”
“真的吗?”月央有些好奇。
凌歧重新掌管了自己的身躯,冲祂摇头:“这世上仅剩的驳兽近乎全在燕国,不过是能在作战时添上几分气运而已,远算不上战无不胜。”
九匹驳兽落在他们面前的雪地上,宫人将他们牵到一旁,绑上辔鞍,牵上车架 。
燕皇出访,必定不会像凌歧偷偷去有风那次一样,弄出个不伦不类的车架来降低存在感。
燕人崇银,冰雪是剔透的银、帝皇的眼瞳也是璀璨的银,于是每逢燕皇出行,便总要大张旗鼓地带着银色的物什来彰显身份。
车架通体银白,竟像是被流银浇筑而成的,流畅的线条浑然天成,在日光下反射出璀璨的绚光。
月央移开了眼,只是盯了几瞬,祂眼前便出现了片片挥之不去的阴影,像是日光下婆娑的树影,祂努力地眨着眼,试图将它们眨掉。
很难不让人怀疑燕国人自己天天快被雪光晃瞎了,于是决定做出这种车报复全世界。
凌芷与凌歧两个土生土长的燕人倒是适应良好,凤眼从驳兽与车架上扫过,凌歧诧异地扬了下眉梢。
——只有三辆?
大人作为燕皇,自然是要独享一辆的,月央也应有一辆,要是祂被怠慢分毫,恐怕楚皇就该杀到仪京来了。
……我倒是可与大人同坐,但月央性子不定,还是我与祂同乘稳妥些,余下的一辆定是给世家的了。
往次四境盟会,少则携上百人,多则倾巢而出,又何尝有这般敷衍的时候,看样子……魏皇是真要对燕不利?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
乌发雪肤的燕皇眼中含笑,她未发一言,那姿态却与默认无异,凌芷懒散地揉了把凌歧的头,将他原本规规矩矩束起的银发弄乱,随后愉快地回宫核对事宜去了。
“……”
鲜艳的一袭红衣渐行渐远,面对骚扰完人就跑的母皇,凌歧实在无言以对。
恢复了视力的白发半人看了看雪地上红衣的尾迹,又饶有兴致地望向凌歧被揉乱的发顶。
凌歧直觉感到不妙。
月央轻快地上前两步,眼中光芒愉悦地闪了闪,同样揉向凌歧的头顶。
方才已有些乱的发辫如今彻底被揉散了,凌乱的发丝散落下来,粘在他的脸颊上,带来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痒意。
凌歧无奈敛眸,真拿她们没办法。
——但是。
银瞳危险地半眯起来。
这个他可以还回去。
最后,这尊贵的两位殿下坐上车架前,都很失礼地顶着一头炸了毛的长发。
“应该不要太久吧?”月央掀起帘幕向外看去,看见几个趾高气昂、穿金戴银的人族径直上了另一辆车。
月央在燕宫的这几千年,除了弘明殿的那几个,还真没怎么见过世家子。
祂抱着尝点新鲜零嘴的心态,略读了下他们的记忆,随即立刻被恶心得不轻。
哕——好烂的几个人族,整个魂灵都脏透了。
“不久。”凌歧把祂拉回来坐下,银瞳冷漠地扫向车帘落下的方向,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讽刺:“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没有看的必要。”
月央心有戚戚,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祂可不是会白白被恶心的半魄,虽说答应过凌歧不随便插手人族之事……但让他们做个几千年的噩梦也不算过分吧。
银白的车架腾空而起,向着域外天入口的方向驶去,窗外的景色飞逝如流水,人山川烟似洗色一般斑斓且模糊,昏昏沉沉地晕在濛濛的紫瞳中。
驳兽能在燕国内作为战兽投入战场,其速度自然不凡,以现下之速,抵达会场也不过只要三五个时辰。
天地间的秘境有两种不同的类别,一类是定时开启的秘境,只在规定的时间内开启,进入的方式倒也方便,找到秘境入口便是,而域外天所属的第二类则不然。
这类秘境可以受人操控随意开闭,但它们会诞生出一种“关牡”,只有持关牡之人才能自由进出秘境,虽然两次开启秘境之间需有几天间隔,但限制仍是比第一类小多了。
它们唯一的缺点是贵,非常贵。
关牡之价已不是能用灵石衡量的了,若持有之人身后没有份量足当的势力,那便是身死明日的下场。
燕皇所乘的车架驶在最前,他们这架落在最后,入境的关牡自在首架之上。
月央安然地靠坐于坐垫上,而凌歧则不然,他站在窗前,向窗外半倾着身,出众的视力使他能将窗外之景与往日习过的舆图一一对应起来。
域外天在燕地的入口位于燕国东南部,此处于他国相较仍算得上极寒,对于凌歧这种习惯了仪京气候的人来说,却已算得上和暖。
一处异样的山岳迅速自车外略过,于凌歧的意识发觉到之前,他的眼睛便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异样。
那山岳外形实在古怪,外表太过规整,方方正正,竟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山脉,而更像是人为开凿出的一般,打眼望去形似大地上耸起的玉琮。
传说此山本如寻常山岳一般无异,但曾有一年寒潮极盛,生灵死伤无数,面对天灾之后毁于一旦的屋舍家园,百姓只得向上苍祈求,上苍不忍,故天降惊雷击穿山岳。雷击散后,众人在山中发现了众多碧绿矿石,遂用它们重建家乡,并逐渐发展为而今的碧彻城,那座山却也从此成了空心的。
——假的。他在心中平静地想。
实际上的真相是,两位大能比斗,一位将另一位轰进了山里,其伟力直接击穿了山岳,结果反而在偶然间发现了矿脉的踪迹。
但到如今,琮山那段的矿脉将要发掘尽了,它本身的名号便已不如周边的“赤霞天”响亮了。
望见琮山与赤霞天,意味着便离秘境入口处不远了。
“那是琮山。”凌歧示意月央向外看去。
“我们到了。”
他话音方落,月央便感到一股无形的气机锁定了周身,仿佛有什么在冥冥之中开启了。
域外天正向它的贵客发出邀请。
周遭的空间闪烁不定,紫黑色的虚空浮现出无数无限延伸的线条,亘古地指向未知的宿命。空间的模糊阻遏了月央始终敏锐的感知,魂灵似乎被罩进了密不透风的盒中,祂不再能感知到风的流动,鸟兽的啼鸣。
祂一瞬间有些恍惚,诞生之前,母河的怀抱中也是这样无边的寂静。
“梆。”
空寂的神魂中突兀地落下一个声音,像是干枯的圆木在乏味的敲击,又像霍然撕开了一道灵光的裂隙。
那一瞬悸动转瞬即逝,月央不是祂那善于窥探天机人命的半身,祂生疏于冥冥中垂下的天意,也因此对这感受半知半解。
……但半魄是如此善于遵循本能的种族,熔铸在神魂中的本能永远快意志半步。
电光火石之间,月央扯住凌歧的袍袖,用尽了这副肉身不大的气力,将他扯向自己依靠着的厢壁处。
要单论体术,八百个月央也打不过凌歧,但好在他现在姿态放松,对月央也并无防备,背后空门大开,因此祂还是成功了。
在银瞳中,这一刹那无限的凝滞,如同压塌茅庐的最后一线雪,如此悄然,如此惊心动魄。
浓黑色的一线侵入了银色的车厢,暴然滋长,甩出一道邪气沉沉的弧光,擦着凌歧的鼻尖,毫无阻碍的将车架斩作两段。
几根银发顺着惯性甩出,顷刻间被便被乌墨色腐蚀、吞噬,湮灭其中。
“轰隆!!!”
此时,爆裂的震响这才姗姗来迟,如同晴天惊雷,狠狠地刺入凌歧的耳中。
凌歧无暇它顾,只猝然眯缝起眼,望向朝着自己与月央袭来的锋锐碎片,银色的瞳膜在眼中晕开一圈,瞳力包裹上车壁碎片的边缘,将它们悄然溶解为微银的尘埃。
他与月央随着仅剩的那半车厢跌落,失重的濒死感和着高空中寒凉的风灌入肺中,反而使惊变中周转不过来的大脑多了分清醒。
卡着传送入秘境的瞬息动手无疑是早有预谋,大人她们已进了域外天,只落下他们在这里,“关牡”无法在一天内反复开启秘境,哪怕求援,援助要赶到也必定要花费时间。
刚才的那一击……是魔气,能一击贯穿这车厢的魔力……其境界与大人比或许都差不了多少了!
——这是真正的死局。
这时,几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半空中,其中一人举起手中两根铁棒,双手相击,迸溅出无数雷火,雷与火相互增长,霎时间便映红了天穹半阙,无尽的光与热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
紫瞳在凌歧身上转了一圈,月央随即自顾自地瞬移到一旁,根据之前的约定,祂至少现在不会出手。
月央此番未隐去身形,那几个披着长袍的人看了祂一眼,惊疑不定,显然是认出了这四国独一的白发。
凌歧没打算硬扛,他身形一闪,从破损的车厢内跃出来,钻到下坠的车厢之下,身子紧贴着厢底。
迸发的雷火撞在车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凌歧身旁的阴影蠕动了一瞬,聚集着流淌而下,女人的身形凭空出现在一旁的空中。
暗卫的身上有些许狼狈,但也无太大的伤势,显然是被那惊天的一击波及到了。
她抬起如干涸血迹般的红眼,借着车厢的遮掩,凝集出一片朦胧的浊雾,阻断了敌人的视线。
“走!”凌歧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他一边尽全力运起疾风增速,一边在脑中捋着现下的情形。
来围杀他的足有四人,三个化神后期,一个……化神大圆满,半步洞虚。
真是奢侈,要知道凌歧自己现在也不过刚入明心境不久,与化神期大圆满的修士间几乎足足隔了明心与化神两个整阶,哪怕剑修向来战力超群,凌歧更是能硬刚化神初阶之人……但天道在上,谁也不能跨这么大的修为差距打啊!何况这还不只是一人,而是足足四个。
要不是燕国境内对洞虚、律破境界的修士格外警戒,笼罩全境的阵法使这两阶的修士无法在不惊动燕国的情况下踏入北地,估计来追杀凌歧之人的修为便不仅仅是化神期了。
暗卫的法器是两柄足有成人小臂长的弯刀,灰蒙蒙的雾焰自新月样的刀刃上燃起,她持着双刀举重若轻地一绞,左刃牢牢地卡在两柄雷火棒中央,右刃却已袭向另一名持着铜葫芦的黑袍人,逼着他放弃去使用法器的神通,紧急避开那致命的寒刃。
暗卫亦是化神大圆满的修士,她能奉燕皇之命保护凌歧,自然不是一般的修士。
她眼光极其毒辣,甫一出手便先拦下了“雷火棒”与“葫芦”二人,这两人所持的并非以锋锐伤人的兵器,而是更适合于施法的类型,先拦下他们,便能阻止大部分远程火力对凌歧逃亡的干扰。更何况,那“葫芦”正是四人中境界最高的那一个。
被她这么一阻,追杀凌歧的黑袍人便锐减到了两个,一名身形健硕,提着一柄骑兵常用的长刀;另一人精瘦矮小,面容仍是青年的样貌,双手却像老妪一般松弛褶皱。
长刀上镀上一层金属色泽的寒光,犹如实质的刀气霸道无双,却并未散逸于空气之中,而是尽数包裹于刀刃之外,携着西风横扫落叶的劲力砍向凌歧。
另一边,黑袍的身影鬼魅般地靠近,老妪一样的指间转变为阴沉的死黑,向凌歧的脖颈处扼来,与长刀一左一右,配合无间。
——一定要硬挨上一个!
少年眼中银光暴涨,不知何时已持长剑于手,剑锋覆上银芒划过璀璨的尾迹,骤起乍落,于空中划出一个之字形,暂时逼退了黑袍人手上的招式。
长刀势如破竹地斩向少年无暇顾及的后腰处,凌歧却不闪不避——他根本没想着要躲。
刀锋斩在凌歧身上,却并未对他造成半点伤害,一层嫣红的光幕笼罩在他身上,稍纵即逝,与刀气相抵。
凌歧自然是有保命手段的,哪怕由于这次遇袭太过出人意料,他并未在芥子空间中塞上太多保命的丹符,但两千年前去有风时,燕皇给他塞的那一堆东西可还没用尽。
凌歧缩身一滚,从长刀下避过后续的袭击,同时捏碎了手中攥着的一把瞬身符。
符箓的效用立竿见影,他的身形顿时扑朔起来,周身的风速骤然暴涨,黑袍人的长刀后知后觉地回挑,却只勾破了一抹片刻前的虚影。
他与他们境界相差过大,哪怕风属的灵气天生善于疾行,也弥补不了境界带来的速度差距,因此只能用符箓来填补。
凌歧勉力操控着过高的速度,不让自身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一边腾挪闪躲着身后猛烈的攻击,摸爬滚打的动作实在狼狈,但也确实管用。
听着身后石刺破空的声音,少年在闪躲瞬身接近的黑袍人的同时,抽空半偏过头去。
炽目的彗芒于眼中划过,那一瞬间的璀璨光华摧解了石制的长刺,坚石溶毁为虚散的沙砾,如尘埃般蕴了日光温软的金芒,于风起处弥散浮游,迷了追击之人的眼目,也让凌歧进一步拉大了彼此间的距离。
他收回眸光,不起眼地转了转酸涩的眼珠。
经过数番交锋,他身上不免添了些伤痕,伤处沁出丝丝缕缕的鲜血,行动间与肢体、衣物相磨,晕出一片火辣辣的疼,他看似伤重,实则尽数伤在了不妨碍行动的躯干部位上,在战略方面仍算得上成功。
凌歧逃窜得固然狼狈,但绝非毫无章法,他的目的地正是燕国那处鼎鼎有名的桃谷——“赤霞天”。
赤霞天的大名不仅在燕国广为流传,在四国中也是顶有名的,因为它是北地唯一一片四季如春之地。
山壁上仍缀着晶莹的新雪,松软的白雪中映着盈盈的水色,融雪于乌黑的岩壁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深痕,末了连珠似的垂落。
“啪嗒。”雪水滴落的声音很脆、很轻,它自灼灼的桃瓣上滚下去,惊起三两梢头歇息的黄莺。
谷外是亘古霜雪与永凝的天地,谷中却是遮天蔽日的万里桃林,花与花接至天际,姝色比低垂的赤霞更加烂漫、比火漫的层云更加灼热,无数桃瓣自树梢翩纤而落,如同一场永不停歇的琐碎粉雪。
赤霞天是位大能辟出的一方天地,它独立于北地之外,不受苦寒侵袭、不为天灾所困、不因**所扰。进入赤霞天与进入一方秘境无异,所有的生灵都会被随机传送至桃谷之中,渺雾一般的桃瘴会将生灵尽数拖进如梦似幻的迷障里。
恰好,燕国凌的银瞳拥有破妄之能,桃瘴困不住凌歧,于是赤霞天便成了他谋划中脱身的关键一着。
颤颤巍巍的指尖上冒着不详的黑气,五指成爪钻入凌歧的右肩上,留下五个黑色的小洞,血流如注,顿时染红了他洁白的衣物。
——机会。
凌歧略微松开了攥得有些发抖的手,指缝中透出愈演愈烈的强烈光芒,他无声地扬起唇角,一种运筹帷幄的残忍明晃晃地吊在眼尾。
他借着两人间拉进的距离,将掌中的天雷地火符径直拍到了黑衣人脸上。
月央望见这一幕,紫瞳中飞快地划过几分思忖。
——他好像很喜欢这种诱敌深入、以伤换伤的戏码?
上品的天雷地火符本就是数一数二的攻击符箓,况且凌歧此人十足豪富,十分不讲武德。他深知落井下石的精髓,小小年纪便意识到了补刀的真谛。
他拍到黑袍人脸上的不是一张符纸,而是整整一沓。
凡是需要注入灵气发动的符箓都不会伤及使用者,天地之间骤然暗沉下来,黑沉沉的天幕下,炽热的神火平地而起,而滚滚天雷刺破了九天之上的层云,隔着血肉的身躯与火相接。
凌歧别过脸,不大愿意闻到那焦炭般的气味。
哪怕解决了一个敌人,他面上也未有骄奢之色,只是接着向赤霞天的方向逃去,一旁以一敌二的暗卫知道他的盘算,在“雷火棒”与“葫芦”逐渐靠近凌歧时也并不阻拦。
放眼望去,他已望见了赤霞天灼灼的树梢,月央飘在绚烂的桃林之上,眼波宛如流转的春水,向他投来暗含催促的一瞥。
或许是日光照在白发上有些晃眼,银发的少年不知不觉中有些想笑,但他随即便正了神色。
哪怕赤霞天近在眼前,凌歧却还没忘记那惊天动地的一击。
追杀他的那四个黑袍人固然修为不俗,但他们与那一击的境界依旧天壤之别,那么那使车厢显得弱不禁风的魔力,究竟又是谁挥出的?
突然,夹击暗卫的那两名黑衣人变了阵势,就连一直对凌歧紧追不舍的“长刀”也放弃了追逐凌歧,转而替代了“葫芦”的位置,补上了对暗卫的攻击。
——真正的致命攻势要来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脑海中意识到。
女人的双刀舞舞生风,攻势愈发凌厉,刀法如同接连不断的浪涛,旧力未退,新力又起,压的两人节节败退,然而他们本是同阶的修士,战力即便有差距却也并不太悬殊,两人齐齐发狠,势必要将暗卫拖在这里。
现在可不是暗卫掣肘他们,而轮到他们拖住她了。
“葫芦”从腰间将那个铜铸的法器葫芦解下,嘴中念念有词:“星辉为引,清风作桥……灵锁自开,尘封皆消。”
在场之人通通屏息凝神,随着法诀的念诵,一股无形的压迫笼罩在宁静的空气中,愈演愈烈,鸟雀不安地惊飞,日光也仓惶退避,掩在浓重的愁云之中,凌歧试图远离这股压迫的源头,双脚却如被冻在了风中一般,寸步难逃。
一阵轻柔的风拂过,白发的半人瞬移到凌歧身旁,扬起眼皮向葫芦上看去。
不知是否是凌歧的错觉,他似乎看见紫瞳中点染了一点蓝。
月央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葫芦中复苏,祂试图以神识去探查,半晌后却将两弯柳眉蹙了起来。
那东西实在太过浑浊,若将月央的神魂比作流动的净水,那葫芦中的东西便是浓黑的墨,虽说流水并不太怕墨色,但也总归是不愿沾染这纷杂的麻烦的。
那葫芦中的物什月央越“看”越眼熟,无论是凌歧还是其它人,他们的心绪浮动时总能显现出同源的力量,只不过那葫芦中的太激烈、太繁复、太深沉,以至于月央不太敢认罢了。
“人的‘情’之力。”祂喃喃念到。
“!!!”
凌歧悚然一惊,魔气……情力……若将这两词联系至一处……于四国中便独一无二。
魏国的沈姓皇族,便是以情入魔。
能与大人相近的境界……是谁作祟似乎也无须问了。
凌歧是认为魏国是此次刺杀的元凶,却也未想到自己能有这份殊荣能使魏皇亲临。
“不……不可能是本尊。”凌歧强行稳住思绪,顿时发现了错谬之处。
魏皇真身绝不可能绕过燕国以天道地脉为媒介勾连出的巨阵,也难以瞒过大人的瞳光,更有可能是某些出自魏皇的力量,譬如精元神念或是术法。
“里面没有人。”月央肯定了他的猜测。
哪怕这种浑浊的力量对祂不利,但是判断出这点还是轻轻松松的。
咒诀念罢的瞬息,黑袍人咬破舌尖,将一口腥血喷在了铜葫芦上。
霎时间,无数乌黑的浓烟自葫芦中喷薄而出,厚重的威压磅礴地负压而下,无形无声,却又无处不在。
那威势近乎不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独立的生灵所具有的,它更像是北地颠覆数万里的纯白,南海高逾百楼的泼天墨浪,透着由天地施以的无可违抗的伟力。
可怖的威势使空气都变得稀薄,亦或是在场的全部人都不敢生出半分亵渎,哪怕是最基本的吐息也一样。
浓烟凝集为一个模糊的人形黑影,凌歧辨不清它具体的形貌,它手持着一根同样由烟雾聚成的软鞭,鞭梢向着凌歧与月央的方向扬起。
它似乎知晓该扼杀重要的那些,于是不仅仅是凌歧,就连身为半魄的月央也在长鞭的攻击范围以内。
是那位魏皇化身时的疏漏,还是……他已疯的不再将楚国的半魄放在眼里?
浑浊的浓烟逐渐向收窄的梢头流动、汇集,魏皇的虚影反而显得愈发稀薄,就像是将全部的力量都注入了长鞭中一般。
长鞭已逐渐凝集得如有实质,流动夜色一般的黑满溢在鞭体之内,凌歧眼睁睁地看着这袭夜色缓缓抖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这条长鞭,他虽明知不躲便会死,却提不起任何违抗的念头,这致命的招式在他眼中古怪地亲昵了起来,像是拂过脸颊的梅梢,吻上发顶的细雪,却比那瞬的悸动更加昏沉,更加激烈。
——这是沈家操纵情念的神通/那又如何
——我需要去赤霞天/我要在这里看着它,只看着它
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被撕扯作两半,而昏沉的那一半“凌歧”显然正处于上风,一点一滴地将顽冥不灵的那半侵吞。
白发的半人看着凌歧,祂完全不在意那所谓“致命”的鞭气,凌歧面上那些不同寻常的神色似乎都比它重要得多,空灵的声音在他耳中显得如此微不可查。
“你要‘转世’了吗?”
祂的神色不会比寒石上的霜痕更浓,只黯淡的留下几道冰结的凝痕,面对凌歧可能的死亡,月央也用了这样一种平淡的语气。
祂已经知晓人族看待肉身“死亡”的沉重,但月央虽没什么俗世上的道德,但却是个恪守承诺的半人——祂既答应过凌歧不随意介入,便必然不会出手。
哪怕凌歧会死,死亡在祂眼中也远不是终结,就如流水周而复始,因为从未分别,因此从不哀伤。
因此祂现下反而是有些期待的:“你要是死了,你或许就能见到真正的‘我’,回到母河里……然后我去找你的下一副皮囊。”
月央的声音忽远忽近,凌歧听不真切,也无暇去听。
凌歧与月央处在虚影威势的中心,于是受到的影响便格外深,一切影响神魂的能力对月央来说都不够看,最终受难的便只有凌歧。
魏皇那魔魅般的影响毫无顾忌地倾泻而出,早已于不知不觉中将凌歧侵染,他看着那长鞭,脑中只有它剜下他头颅的情貌……如此美丽。
鞭芒割开了一线阴阳。
被甩出的那一击很细、很轻,宛如夜幕垂下蛛丝般的悬发,它轻柔却利落地切割开暗淡的日光,如同将生死以人力分隔。
耳中被磅礴的,风的嗡鸣所全然占据,长鞭破空的声响与它那柔美的姿态截然不同,它暴烈地取代了天与地间全部的响声声,鞭响是高天黄土、是疾风冷雪、是草木鸟兽、是岁月人心,是天地间无出其右的隽永凛音。
在鞭梢触及到凌歧的前一刻,一道身影骤然挡在了他身前。
为抹去自身的存在感,暗卫的发丝一向严严实实地裹在头巾中,此时却被无形的风所鼓动,悄然从深色的布料下滑出,暗紫的色泽像是最不起眼的影子,存在感却前所未有的鲜明。
她周身的威势节节攀升,灵力暴烈地近乎散漫,将长发卷起的不是天地一线的鞭风,而是自她体中汩汩流出的无形灵力,它们以一种极不稳定的形态喷涌而出,化作无色的气焰一去不回。
哪怕沈又玉贵为魏皇,更是天下至强的修士之一,但只要并非出自巫坛或楚月、分/身没有实体,他便凝聚不出带有灵智的化身,更别说继承他全部的实力,他没这个资质。
这具分身虽说仍保留了魏皇沈又玉的境界,可却未继承他全部的实力,于是修为便分外虚浮,算不上完整的“律破”修士,顶多在洞虚期里算得上强手。
化神与洞虚,看似仅有一级之隔,却犹如天堑,无数被盛誉的天之骄子饮恨于化神一阶,终身无法寸进,唯有极少数幸运的天之骄子能勘破道途。
但暗卫有办法逾越这天堑。
陛下对她恩重如山,她无以为报,便自愿抹去来历姓名,掩去容貌自我,做了她麾下一名暗卫。
曾有一位资历深厚的暗卫负责教导她,从她识得他,到他死在一次世家的围杀中时,其间足有两万余年。
到他死时,她依旧不知他是男是女,不知他容貌为何,不知他出身何处,唯一知晓的便是他自创了一门禁术——《无名》。
虽他惰于起名,但它却是一门极为可怖的术法。
——自愿燃烧你的一切,舍去你的灵力、你的自我、你的天命寿数,换取极大的修为提升。
他最后死在自己所创的《无名》之下,死的时候干瘪得像一具被蛀空的朽木,既已看不出人形,也自然看不出其它的,譬如性别、容貌之类的无用之物。
无名之人,创出了一门《无名》之术,他生时无名,死时亦然。
但他护下了他怀中的东西,那个没有手掌大的黑盒中装着一片蓝紫色的树叶——那是一片寒陷天树的新叶。
也正是因为他,这片新叶才未曾流出国境,未曾沦于敌族之手,寒陷天树的弱点也未被攻破,使得燕国安稳至今。
这算无名吗?暗卫想。
其人无名,却并非无能,便也可使这大千世界生出些改变。
——以证明我曾经来过。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浪相互对冲,绞起无尽的深雪、无尽的山岩、无尽的云与天,一切的一切都漫卷其中,形成贯穿天地的云龙卷,乌色与白色泾渭分明。
世间最初或许也是这般色彩,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它们互相对立、它们合二为一。
——然后天地初生。
脑海中那些无名的昏沉似乎也被铺天盖地的罡风所尽数扫清,淡银的眼底重又浮现出几分清明。
灵力与魔力的交锋掀起狂风,凌歧与月央离得很近,却并未被它所波及,而反观那些黑袍人却早已被卷入、碾碎,最后化为黑白中无足轻重的一抹。
因为暗卫的刻意阻拦,那些气焰暂时还未波及他们……不过也为时不久了。
凌歧理智地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一切都并非徒劳无功。
在褪色的世界中,他看见一双紫色的眼睛。
镜中倒映着黑白分明的天地,或许是狂风乱舞间的错觉,这片倒影同样紧绞着、震颤着,仿佛在此刻,祂才终于与人看入了同一片天地。
凌歧却无暇多思。
他攥住月央近在咫尺的手腕,共同向下跌落而去。
在失坠感漫过神志前的最后一刻,凌歧想。
——我似乎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月央抬起头,仰面之上是黑白的天地与纠缠的气旋,正如祂怏怏以待的现世。
身下却是灼似烟云锦霞的桃林,日光透过深浅不一的碎红,轻柔地漾在泉流之上,三两落红顺水而逝,杳然无踪。
空气微不可查的一颤,耳间似乎晃过一声又清又闷的碎裂声,像是湖面上打着旋破裂的水泡。
一整片明媚的世界落入祂的眼底。
半魄们通常并不显得难以相处,毕竟首先便几乎不会相处,毫无可能之事自然没有“难不难”的分别。
域外天
月煦半垂着冰蓝色的眼,他神态分明并不锋利、表情也并不激烈,却无人敢与他搭话。
明明与月央互为半身,第一眼望去,这两位半魄的气质却太过迥异,只有望得久了,才能发现表象下同一的本质。
他太过安静,气势不冷,却是一种绝对的疏离,这股疏离并不凛冽,也不锐利,而是生来一种静谧的、幽邃的寒凉,只有真正去接近才能感受到透骨的寒。
然而这寒意也并非出自于他本心,因为月煦毫不在意,又如何会产生半点敌意。
——他们都不配让他投以半分精力,于是无谓喜怒、无谓善恶、无谓生死。
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偏如死物一般透出那种均等的平静,那种瘆人的漠视又如何能不让人恐惧,从而敬而远之。
这般看来,月煦之傲慢反而更在月央之上了,至少月央还会直白地表现出喜怒。
墨发红衣的燕皇彻底冷下神色,往日那些轻飘飘的、虚假的轻佻尽数被君王的威严掩去,她脸上仍无怒意,却无任何人敢怠慢。
“看来——沈又玉是不会来了。”
凌芷早已下令将碧彻周边彻底封锁,勒令碧彻城主回援,又命人去时时盯着宗谱上属于凌歧的那滴心头血,她的孩子虽失了联系,但由心头血能看出生机还算稳定。
屋漏偏逢连夜雨,于凌歧遇袭失踪的同时,她得到消息,魏国出兵进攻了燕国西南处接壤的边境,虽说燕国时刻处于战备状态中,但骤然失了先机也未免有些损失,现下局势已逐渐稳定了。
“与朕,与朕之子民于征战上一较高下……”燕国的皇帝危险地敛起凤眸,讥讽道。
“魔修小儿,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知他这份狂妄是自信还是自傲呢?”
“看来沈家的小子是忘了,在文帝时,燕国的兵士是如何在中原来去自如的。”
要知道燕人虽然于文治不太行,于经商务农不太行,于工业也不太行——但他们在四国中征战就没输过。
想当年九寒族仗着寒潮大肆入侵,仪京以北尽数沦陷,明帝死守仪京不退半步,最后战死于宫门前,就算是在这种程度的国危之时,临危继任的文帝都敢发兵去南方的魏与楚“借”粮。
俗话说的好,邻居囤粮我囤兵,邻居就是我粮仓,楚国的那些半魄对国事十分爱搭不理,只要别做的太过火惹得他们出手便没什么好怕的。
“二月二,遗荒原。”
这言语内容还算得上寻常,但是论上说这话的人确是惊世骇俗了。
冰蓝色的眼瞳抬起,月煦的声音本不带一丝情感,此刻却渗出了无端的阴沉。
域外天四季如春,此时众人分明被和煦的日光所包裹着,却感到丝丝缕缕的、无形的寒意紧紧缠绕了上来,刻骨的濡湿寒意从肌肤上渗进骨缝,死死地缭绕在魂灵之上,让人溺毙方会停歇。
楚皇月汲已到却并未露面,想来是要等到其余三人来齐才姗姗来迟,眼下魏皇是不会来了,覃皇约莫也已得到了魏燕二国间的战报,准备待在国内静观其变……现下域外天内明面上能代表本国之人也仅剩下凌芷与月煦了。
凌芷看向月煦,与月央年纪尚幼的外表不同,这位殿下的样貌更为成熟,看起来正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
刚才的那点情绪波动虽然淡,但绝非是她的错觉,能令月氏子情绪波动的别无他想。
——怎么,是沈又玉发疯发的彻底,连带把那孩子也捎上了吗?这倒是好事,他树敌越多对她有利。
在域外天的这段时间里,凌芷看似坐以待毙,眼中却时刻转着满溢的银。
她一直用这双眼寻觅着域外天这方秘境的弱点,犹如飞鸦睁着它那不详的眼睛。
——找到了。
绯色的薄红在瞳中晕开,同样是红色,这抹红却不像月央的力量,不像那样浓厚,以至于显得暴虐的赤红,它是种轻薄而浪漫的淡色,像是红日之下浮沉在天地间的薄暮。
既然域外天已无法通过“关牡”的常规方式开启……那就以力破之!
群鸦有着银色的眼睛,它们从燕皇殷红的衣袖下飞出,油亮的黑羽遮天蔽日,恍若撷着一方晚霞,迎向域外天高远的云端。
动静并不喧嚣。
天破了。
断更的本质是偷偷摸摸写了三合一更
好难写好难写好难写,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跑来跑去)
赤霞天我的大纲里不是这样的(尖叫)本来应该是歧灼的感情大进展但是他们写着写着莫名其妙就这么熟了于是开始砍大纲+自由发挥
[心碎]妈妈我想写凌芷和凌岚姐妹的小时候番外(抹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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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威名无名(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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