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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玄冥三试】无常境

因九思山诛邪一试后时辰已晚,凌芷并未拦住凌歧叮嘱或询问些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叫他回去好生修养。

拜云阁内

滚圆的水珠中蕴着柔和的烛光,仿佛一斛明珠,它们连缀在湿漉漉的银发上,就连往日彗芒般、剑锋般冷冽的银也泛出了柔和的波光,在烛光下透出难得的柔软。

烛焰在窗上灼出一点乌黑的影,一阵幻觉般的微风拂过,朦胧的烛影泛出一丝含蓄的涟漪。

少年温吞地垂着眸,声音却透出了些罕有的轻盈,只让人觉得柔软。

“这次你来晚了些。”凌歧打趣她,“赶不上在我沐浴时闯进来了。”

银发湿漉漉地披在头上,比往日显得更为单薄,白发的少年站在凌歧身前,挡住了他看向烛火的视线。

月央站在烛火之前,烛火却毫无保留地从她身后照过来,她的整个身形都仿佛融在了光里,却比光更加绮丽,也更加鲜明。

“我没有坏你清白的爱好。”她同样打趣回来,显然也想起来了万年前离开圣山之后的误会。

和煦的笑意从紫瞳中浸出,裹挟着淡淡的狡黠,当柔和的桃花眼半眯起来时,其中流转的狡意竟与狐狸无异。

“所以不用像之前那样这么警惕我,我们的凌小公子。”

凌歧自然不会觉得月央会无故在这个时辰来找他,毕竟她向来很听劝,也不会忘记凌歧曾对**的在意。

银发的少年很上道地把之前侍人送上的点心匣子端给她,虽说自然不会缺了她的份,但是月央只是想吃双份而已,月央有什么错。

谁都没有说话,屋里仅有月央珍视又愉悦的细嚼声和凌歧以锦布擦干长发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少年本可以唤风吹干,或者以灵力烘干长发,但他没有。

凌歧无端希望这样的时光更久一些。

月上中天,室内的灯烛被一阵清风整齐的熄灭,还室于夜。

他看见窗外皎洁的月光,白发的少年站在窗前,清淡的月光犹如水波,勾勒出她恬然的侧颜。

月央要走了。

“晚安。”凌歧暗中压低了声音,惶恐高声惊扰了一片夜色。

——就像在圣山中的每一夜一般。

在那时,凌歧照旧猎杀天魔,月央却常常不知所踪,或许她寻了个地方偷闲,或许她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凌歧并不清楚,但他还是每天卡着明月的方位向她道安。

月央的声音同样很轻,让他想起六千年前,同样在一片灯火之下,她对他初次道的那声早安。

“晚安。”

一片轻云掠过月色,室内瞬息晦暗,澄净的月色再度浸入屋中时,窗前已空无一人。

“不错。”

乌发的燕皇半倚在塌上,玉手下轻抚着一只银白的幼豹,听完他对山内之事的汇报,一人一宠同时抬起眼睛看凌歧。

“朕还以为你出来后杀性会更重些,说不定还会浮躁地抄起剑就去找文青筠。”

凌芷不在意会不会被文青筠发现,她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随后慵懒地勾起唇角:“如今看来心境还算稳定。”

玄冥三试的第二试,名为“无常境炼心”,就是十分寻常的,在各种话本中都被写烂了的磨练心性的幻境,主考与试之人的心境。

这一试特意被安排在三十日的诛邪试后,与上一试仅隔了区区两日,目的就是使人在杀意翻涌、心绪沸腾时匆忙应试,为试炼多添些波折。

凌歧姿态从容地站在她面前,无论是在圣山之中,睁眼便是山与雪与天魔,还是如今回到了这金屋般的有风城中,似乎都没对他的心境造成半点影响。

“因为去看了一场很好的日落。”他回答自己的母亲,语气中有些松快的温度。

凌芷若有所觉地一扬英秀的乌眉,倒也不再追问,流畅地转移了话题。

“后日的试炼,朕没什么要叮嘱你的,除了……那些致幻的物什别忘了用。”

“别成了百数元会以来唯一没进无常境便被判负之人。”

凌芷制止了幼豹向一旁案上伸出的爪子,她端起案上的耳杯,轻轻啜饮一口其中鎏金的酒液,示意凌歧无事便可退下。

她的长子却没走的意思,凌歧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凌荣昌……他没有尝试退出试炼,哪怕我防备了他捏碎香丸,但他没有分毫要这么做的打算。”

在进入圣山之前,每人都被分发了大致相同的几样补给,其中有一银丝拗作的半镂空小球,其中盛装着香丸,使香丸碎裂,便可触动钟楼禁制,脱离山中。

“因为哪怕他用了,也逃不开必死的宿命。”燕皇的咬字仍是轻飘飘的,语气却近乎冰冷。

“文青筠不需失去价值的棋子,凌荣昌如此,站在他之后的、朕的那位解爱卿,未来也将是如此啊。”

凌歧点点头,看来九城中,礼平地方的势力已彻底倒向世家……不,倒向文青筠了。

银发的少年向外退去,在踏出门槛前,他停顿了片刻。

“大人。”凌歧唤到。

“嗯?怎么,是在山中待久了,要向母皇撒娇么?”

凌芷懒洋洋地扬起眉梢,闲适地打趣道,将空穴来风之事说得有鼻子有眼。

区区一月,对于以千万年为春秋的高阶修士又能算得上什么?

“您当年……在无常境中看见了什么?”

无常境……无常镜,它能映照出人心中最深的欲求,就如凌歧尚不明了自己目前的道心何在,他亦不知自身的欲求将为何物。

乌发雪肤,向来从容的燕皇恍惚了一瞬,她想起当年来到仪京时,那一天下了很沉重的雪。

在凌歧几乎以为她不会回应自己时,凌芷开口了,她的声音仿佛轻得飞跃了时光,又仿佛覆雪般压坠而下。

“我看到……我成为了阿姊。”

月央坐在被新雪打湿的石阶上,凌歧也不知在拜云阁这么个四季如春的地界里,她是怎么找到这样一段下着雪的石阶的。

她的膝头瘫着一方绣了一半的折扇,扇面是浓淡不一的冰蓝色,仿佛色彩晕在水波之中,金枝玉叶的槐花在其上盛放,它纯洁无垢,从远处看仿佛一簇簇雪堆在了澄净的水波上。

月央微弓着脊背,头自然地低下去,如瀑的白发恍若从天际跌落,穿入手中金针的末尾。

雪落在她的肩上,混在她的发里,却唯独未染扇面一分一寸。

察觉到凌歧的到来,月央先一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拗断那一根发丝,将金针点在一朵白花的金蕊上。

“还没绣完?”少年将视线落在那方扇上,“我记得你回燕国后便一直在绣。”

兜兜转转,这已是数千年的时光,再如何生疏也该绣完了,何况观其针脚,月央绝不是那些手忙脚乱的初学者。

“总是不太满意。”她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于是就绣了又拆拆了又绣。”

不过,换了数种蓝色的绣线,这次是最接近那双眼眸的颜色。

她挥挥衣袖,那未成的扇面便不知被收到哪处去了,月央抬起潋滟的紫瞳,哪怕有意克制了读心的能力,目光似乎仍能直接望到凌歧心底。

“有点迷茫?”

“有点好奇。”他坦诚到,“自我常比他人更难解。”

月央同意他的观点:“对于人族来说,或许的确如此。”

她自然不算那些看不清自我的生灵,凌歧意识到这点。明辨本心,因此月央从不迷惘,她深知自己想要何物,而凌歧……他虽算不得混沌,但在己心上依旧只能做到“隐”而已,冥冥之中虽有所预感,却依旧并不明晰。

若他解明了本心,就不会停留在明心后期,而是直冲化神阶去了。

凌歧若有所思,他问月央:“若你去看无常镜,你觉得你会看见何物?”

白发的少年飞快地翕张了两下浓密的眼睫,仿佛面前真有一面镜,而她在努力看清雾气弥散的镜中之景一般。

“我想……”她用着不太确定的措辞,语气中却全无犹豫。

“或许只能看见我自己的倒影而已。”

因为她没有那样真切的欲求,于是这倒映欲求、实现愿望的强**器便与寻常的镜子一般无二。

无常境……无常镜,当它未以他人之心为蓝本,从而构筑出使人难以逃脱的幻境前,它看上去便只是一面样式不寻常的镜子而已。

镜面呈现一个光滑的满圆,雾蒙蒙的镜面漾出柔顺的浪,却不像水一般清透,而是像某种细腻又粘稠的泥浆,平整的顿面缓缓漫上,又悄无声息地跌回整体之中,圆融得没有留下一丝压痕。

一圈阴阳鱼环绕在圆镜周围,黑与白的占比以一个恒定的规律过渡着,从镜子正上方右滑至底,阴递减而阳递增;反之,自镜子正下左上至顶,阴增而阳减,仿佛环绕着整月的阴晴圆缺。

世事无常、人生无常……这便是无常镜。

它静静地飘浮在冰砌的广场中央,如同青天中悬挂着的一轮白日。

银发的少年略偏过头去,急促地眨了眨眼,艰难地咽下一个哈欠。

为了不被自身特殊的瞳力影响从而进不去幻境,凌歧一大早便喝了两杯忘忧草与**花泡的茶,吃了几口胜遇的舌,又在腰间系了盛着蜃龙龙须的香囊。这几剂猛药下去,哪怕是对神魂方面的力量有极强抗性的凌歧,也险些被直接放倒,虽尚且清醒,却也只是勉强而已……他现在巴不得早点开始。

少年强撑着眼皮,只觉得回到了那与年龄相仿的堂亲、世家子共在弘明殿学习的五百年,夫子在上首照本宣科地讲着那些他早在几千年前就学会的知识,他通常选择在下面一睡到底。

……可惜,他现在还不敢睡。

在凌歧的殷殷期盼中,银袍高冠的赞礼官终于姗姗来迟,他立于无常镜前,口中喃喃念着语意不详的法诀。

无常镜凭空升起,飞至众人头顶,不知何时,它已变得无比巨大,镜面中翻涌着沉闷厚重的灰浪,遮蔽了头顶的晴日。

在恢复了本貌之后,环绕在圆镜周围的阴阳鱼恍若真实的太阴一般,朦胧的道韵流溢为乳白的晶莹雾气,隐隐绰绰地掩映在阴阳边缘。

赞礼官适时开口:“玄冥三试之次——无常境炼心。”

“与试者二十四人,以勘破幻境之先后决出名次。”

凌歧抬眼,望向代替了天穹的无常镜。

灰翳翳的浪潮不知何时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澄净见底的镜面,它似乎映照了无穷无尽的天穹,除了明净的空无以外,镜中一无所有,随后,似乎有什么在虚空中缓缓勾勒出来,被描出轮廓、被点染色彩、被赋予形体。

凌歧在其中看到一双淡银色的眼睛。

这是他的眼睛。

——咔嚓。

在凌歧意识到这一点的瞬息,他听见了镜面的破碎声,这仿佛是他的幻觉,又似乎真实存在于耳畔。

天旋地转。

黑色的裂隙遍布于无常镜上,仿佛从镜子血肉中生出的疤痕,镜面碎作数片晶莹的碎块,它们如同星雨一般从半空中悠悠飘落,散落到每个人身前,倒映出不同之景,有的是金玉满堂,有的是明堂高坐,人心百态各有不同。

而反观碎镜片前的人,却通通涣散着眼神,他们的心魂已被摄入至无常境中,而留在此地的,只是无知无觉的躯壳罢了。

月央站在钟楼之上,她将双手搭在寒凉的围栏上,身后便是那勾连圣山结界的青铜钟,静静观察着楼下广场的风吹草动。

方才在无常镜发动时,月央也与他们同步望向了天空上的镜面,但相比于那些神魂孱弱的人族,这面法器显然是没有能力将她的神志摄走的。

“小月看见了什么呢?”姿容昳丽的燕皇走至她身侧,似是探寻地问到。

楚国的月氏子向来无欲无求,又或者是……他们这些凡人永远无法理解他们的欲求,凌芷之前一向与楚皇相敬如冰,各不相干,但现在……既然她那不省心的孩子明摆着要和月家的半魄一直纠缠下去,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全不过问。

白发的少年笑起来,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潋滟地弯起:“看见了最初的我自己。”

她看见流水上飞旋的潮漩,在那条流淌着魂灵的起始与终结,伏行于万千世界之中的河上,那时,她还是“祂们”。

我是谁?

这是哪?

我该往何处去?

山巅孤高的风狂乱地将长发卷起,坚韧的发丝毫不留情地抽打着面颊,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他闭着眼,在朔风手中将长发抢回,拢至脑后,这才艰难地睁开眼。

按照常理,哪怕没有发丝的阻挠,常人也很难在狂风中正常视物,但在翻滚的气流冲击眼球时,他并没感到那种生理性的酸涩,更没有流泪这种寻常的反应,几乎是很轻易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面前是一片贫瘠却浩大的空无,他正立于一座光秃秃的孤峰之上,除去他立足的狭窄平台,向身周任意方向迈出三五步,便可站在垂直而下的山壁边缘,望见峰底阻遏视线的重重迷雾。

周围没有其余的山头,没有来迹去途,没有草木鸟兽,甚至连无处不见的虫豸都悄无声息,有的只是有坚石垒作的高峰与天穹下流涌的朔风。

在这里,天似乎都不能称之为天,它无穷无尽地向上延伸,呈现出无生机的死白,天上没有日月群星,没有弥散在天边的云与雾,有的仅仅是空间各处均等亮着的光线,以及整洁得呆板又死寂的天幕。

他向前走到崖边,直到足尖都悬浮在山岩之外,仿佛一朝不慎就要跌落深渊。

他定定心神,向孤峰下望去。

浑浊的雾气搅动出一种深邃的灰,在他注视时仿佛有生命般翻涌起来,泛出幽微的光,它蕴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引着他的全部心神都投注于此。

在一片恍惚中,那浓雾似乎逐渐溃散,过渡为浅淡的白色,其中逐渐呈现出一张面容。

银发的少年不带感情地睁开眼,色泽淡漠的银瞳直直望向他,无声地开合着嘴,似乎在告诫着什么。

——这是我的脸么?

他没试图去辨认那口型,而是细细地打量着那雾中的面容,脑中的记忆一片模糊,依据理性,他并不认识这张脸,但某种从记忆边角漫上来的直觉,却让他对此无比熟悉。

——这是我的脸。

在他确认的瞬间,浊雾逐渐淡化,其中漫上无数张重重叠叠的人脸……那是他的脸。

他与他与他,无数张脸同步地张开嘴,这下,无需他去仔细辨认,他们所说的话语也密密麻麻地挤入耳道。

他们说:“下来。”

“咦?”

月央虽发出了些疑惑的声音,脸上却依旧挂着让人看不透的柔和笑意,这一声出来,反而在沉稳的底色之上增添了几分跳跃的轻盈。

柔和的眼型勾出一抹风流,哪怕少年的面容稚嫩有余而姿容稍逊,那股灵动的风姿也透过了鄙陋的皮囊,烂漫且淋漓地醉人心魄。

“雾下的面容,不是幻境的一隅啊。”

月央是个不卖关子的好半魄,她知道凌芷在听,便自言自语着将前因后果补全。

“哪怕做了那么多措施,幻境的威能依旧无法完全盖过他的瞳力,虽然阿歧的主体意识依旧无知无觉,但他的潜意识却是清醒的,并能侵染幻境,做出些影响。”

所以那雾中勾勒出的面容,其实是凌歧自己本身的潜意识作祟,不过……看出来阿歧很急迫了,呈现出来的效果甚至有些吓人。

凌芷以指抵着唇,却并不显得过分担忧:“适得其反……呀。”

只要是个正常人,恐怕都不会照着这诡异的影像说得去做吧。

白发的少年看完凌歧身边的那点热闹,她本想去燕皇旁边坐下,无时无刻不在外溢的精神力却猛地一滞。

月央停下脚步。

精神力的边陲溢出密密麻麻的无形触肢,它们黏糊糊地搅成一团,感受到一处“无常境”中的异变,纷纷警惕地抬起头。

“嗯?幻境……在崩塌。”

白发的身影凭空在钟楼上消失,比精神能够反应过来的最小罅隙还短,她已站在了钟楼前坚硬的地面上。

月央“望”向崩坏的源头,她明明只注视着一面无常镜的碎片,虚空中的精神触须却自发向那一隅幻境内游曳,它们滑动着密集的纤毛,仿佛要模拟出流水柔和的波光,形态也变得无比幽微,触肢悄无声息地侵入那方幻境,它们从四面八方柔韧地缠绕上去,肢条的尖端绽开颗颗“眼睛”,凝视着这片土壤中的一切。

幻境里,面目呆板的男人痛苦地喘息着,他跪在逐渐消融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心脏,月央的“视线”径直穿透了血肉的阻隔,探出的神识勾勒出一团细长而多足的轮廓,它在男人的胸膛中蠕动着,甲壳的躯体从内挨上肌肤,在人皮表面顶出诡异的凸起。

——虫子?

她“看见”某种常人不可视的线头从那寄生在凌苍心脏中的小虫身上延伸而出,它蜿蜒出幻境的边界,连接到了……

——啊,文青筠。

原来如此。

她眨了眨眼,已然明了了这方幻境趋于崩塌的缘由。

那条小虫恐怕便是联系二人间的媒介,以文青筠为主导,凌苍受支配,只要为主者尚且清醒,她便可催动扎根于为仆者心脏中的小虫,逼他神志清醒,从而脱离幻境。

毕竟无常境哪怕再强,也只是用来考验心境的幻象罢了,若是察觉其中之人有生命威胁,自然会自发消散。

这法子并不算太过冷僻刁钻,在之前的玄冥三试中无人运用,也不过是因为它界限十足暧昧模糊,判负判胜皆有可能。

——不过,文青筠有那个偷天换日、指鹿为马的权力。

这方幻境中的景象逐渐淡化,方才真实的陈设变得苍白而浅薄,天陲的尽头落下绵绵的细沫,露出其下狰狞纵横着的漆黑裂隙。

这片无常镜,就犹如从萋萋草木上撷落的一片孤叶,以无可挽回的颓势失却水分,柔韧的叶脉僵硬着蜷曲,渐渐滤去了生机的活色,飞速迈向最终的枯朽。

钟楼之上,红衣的女子优雅地端起桌上的的茶盏,轻轻一吹。

“呼——”

乳白的茶烟被吹散,只在空气中残余下几抹寡淡的薄色,在她昳丽的面容上凝上不易察觉的淡霜。

银瞳的边缘渐渐晕开糜艳的绯红,世界在凌芷眼中褪去了颜色,一片水墨般的黑白中,她看向凌苍的□□,男人的心脏处蕴着丝浓烈的深红,像是透过外皮窥见的一丝纹理鲜明的血肉。

仔细看去,那抹血色仍在不停蠕动。

“与其生命相系的……蛊虫。”

凌芷绝不会天真地认为,这蛊虫仅能在第二试中起作用而已,她的瞳力能洞破万事万物的弱点所在,而此时,凌苍身上所有常人应有的致命处,譬如脖颈与心脏,在她眼中通通却与寻常皮肉无异。

——只有那条寄居于心脏中的蛊虫,泛着致命处才有的红光。

绝不能将决胜之机拖入至第三试中去,她想。

现在就要看,凌歧与文青筠,谁在这场争分夺秒的比试中更快一步了。

留在这孤峰顶上,还是听从那些人面的催促,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那些人面,看起来并不像一种善意的提醒,其诡异的出现形式而更像危险本身,哪怕是个正常人,都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对那些催促置若罔闻。

哪怕是个正常人。

他大概也不算个正常人。

银发的少年站在悬崖边,他逐渐将身体向前倾去,直到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山崖之外,山巅的风狂乱地从身后刮过,仿佛要迫不及待地将他推下。

他望向望不见底的深渊,再次感到了那种使人头晕目眩的致命吸引力,然而,此时他无比明晰——这冲动并非千百张面相的蛊惑,而是……源自于他本身的渴望。

在这孤峰上矗立越久,那渴望便同朔风风般愈演愈烈,最终难以抑制地扶摇直上,呼啸于心间。

——他渴望着从峰顶一跃而下。

或许我以前真的是个疯子。他平静地想。

于此处醒来时,哪怕脑海中没有任何记忆,但仅凭遗留下的常识,他也发现了自身的不对劲。

对旁人而言足以致命的狂风没有对他造成分毫实质性的阻碍,他的眼睛能于狂风中自然视物,他的体温没有被无情的寒风掠夺,阻挠他的最大因素反而是源自自身的长发。

他在山上待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这里虽无用来判断时间的日月星辰,但凭借自身隐隐的感知,他依旧能大致界定醒来后历经的时光。

不长,但也足够常人将摄取的食物消耗殆尽。

当饥饿未像常识一般漫上心间时,他便意识到——阻碍他在山上生存的一切因素,通通消失了。

这似乎泯灭了他离开此处的理由,留在山上或者一跃而下;生或者死,这并不难抉择。

——但这却正是让他更要离开此处的理由。

难以忍受……实在难以忍受。

在他认识到这一点时,天地仿佛便化作了巨大的、凝固的囚笼,天旋地转,死白的空无高天压坠而下,仿佛要将置身其中的蝼蚁碾压至死,无情无止的光阴流水般逝去,而他好似长河之底溺亡的骸骨,泥沙随着河水卷去,在流动向前的世界中,只有他被亘古地锢于此处。

他获得了在巅峰永不磨损的生命,这反而是让他最难忍受的,哪怕让他失温、使他饥馁,最后在绝望中溺毙于孤峰之上,也比如今这样好得多。

他无法接受自身的“凝固”,哪怕渐渐衰亡,如同秋叶般枯萎,生命也在流淌向前,而非如现在一样一成不变。天穹上均等的微光恍若金黄的粘腻树脂,它们无可抵挡地居高临下,而他则好似逃无可逃的飞虫,在流动的金黄中徒劳地挣扎,逐渐凝固为狰狞却也美丽的琥珀。

这种凝固,这种极致的凝滞……甚至比死亡更可怖,死亡只是极微小的一瞬,人所怖惧的仅是奔向死亡中途的臆想,而这种凝固永无止境,它的镣铐将永生永世地禁锢在你的骨骼上,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卸去它。

他不禁喃喃自语:“停滞比死亡更可怖。”

在话出口的瞬息,他蓦然一怔,在被浓雾层层遮掩的记忆中窥得一丝熟稔,仿佛曾对谁说过同样的话一样。

……那是谁呢?

狂乱的朔风从身后呼啸而过,它不再是险恶的推手,而是一种志同道合的密友,它仿佛也扫尽了他心头的迷雾,换得一片朗然。

在身的死亡与心的自由中,他选择后者。哪怕全然的理性、哪怕天地万物都在告诉他留于原处……但他偏不。

他不愿做为外因牵制的傀儡,哪怕是死亡,也要骄傲而坦荡地由自己择定。

又一阵风刮了起来,它吹乱了少年的长发,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晦涩难辨。

“要是能做风便好了。”

永不停息。

唇角无法克制地肆意扬起,他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深渊纵身一跃。

——永远自由。

下坠。

下坠。

下坠。

心脏在胸膛中激烈地挣扎着,仿佛要像砧板上的活鱼一般,徒劳地试图跳到地上,却一次次地被失重的躯体向下扯去。

他觉得自己在放肆地大笑,但疾风鼓噪地在耳畔响起,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又或许他的喉咙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面颊已被风吹得变形,激烈的风气将呼吸都吹得困难,窒息带来的濒死感从心脏处升腾而起逐渐漫过颅顶,但哪怕如此,他却依旧竭尽全力地调整着脸部地肌肉,尽力将唇角弯起。

在死亡的阴影下,他在濒死中体会到一种快感,一种属于自由的快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活着……原来自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啊。

感官上的激烈反馈冲击着大脑,这种刺激的、短暂覆盖了理性的肆意……偶尔,他并不讨厌理性被短暂压制的感受。

下坠。

下坠。

在即将被浊雾吞噬的前一刻,恍惚中,他看见了一双银色的眼睛,随即勾勒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形貌。

那张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冲来,最终融入他的身体中,像春风化作的一阵雨。

跌落的最终并不是无休无止的失序,在短暂地失坠之后,他微妙地站定了,仿佛从轻飘飘的云端跌下,重新立在了坚实的大地上,因而有些如梦初醒的恍惚。

听觉的恢复快视觉一步,他的脑子还晕晕乎乎地转不太过来,在听见那个声音的瞬息,却本能般地平静了下来。

“恭喜优胜,我们……亲爱的燕太子殿下。”

她顿了下,随后难掩好奇地问他:“跳崖的感觉怎么样?”

“……很特别。”他说得含蓄,语气中却仍流转着几分飞扬的肆意,仿佛山巅的狂风仍拂在心头。

凌歧睁开眼。

白发的身影倒映在澄净的银中,在他看清月央的一瞬间,有些混乱的记忆重新整合得澄明见底,世界重又规律地流淌向前。

是了,玄冥三试以优胜多者为胜,若他在此试中夺魁,便是名正言顺的燕太子了。

“我是最先破开‘无常境’的那个?”少年询问月央。

他身侧悬浮的那块碎镜片已失却了澄澈的状态,细腻又驽钝的灰浪卷过镜面,除了其本身的色泽外一无所有,甚至倒映不出一步之外的容貌。

月央弯弯眼笑了:“差点就不是了。”她指了指广场另一端缓缓活动着手臂的男人,将两指向着彼此的方向靠近,促狭地比了个手势。

“只差一点点。”

心情似乎也不知不觉地轻快了起来,哪怕在这万年内魂萦梦绕的争斗中夺取了最终的胜利,凌歧也并没有太重的志得意满,没有那种迫切的欢喜,他只是在心里平静地轻轻应了一声,那点满足就像池上的落雨,它点出绵绵的涟漪,却依然掀不起滔天的风浪。

往日执着了数载,日思夜想、魂萦梦绕已久的玄冥三试,如今已是他掌中之物,便反而让他觉得无趣起来,一旦得到,曾经那些追逐中的迫切似乎都化作了云泥,随时可以弃之如敝。

凌歧享受的仅是追求的过程而非结果,高峰之上仍有高峰,他的步伐永无止境、永不停歇。那些往日的群峰,在日后不过也只是寻常的路罢了。

白发的少年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她甚至比凌歧都先一步辨清他的心境。

“好贪心呀……真是欲壑难填的人族。”月央虽这样说,瞳中却无半点贬损的意味,只是单纯在陈述她所认为的事实,“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意识到你和那些凡人是一样的。”

哪怕白发的半魄深知他的种族,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月央心底,凌歧与其他的人族向来不同,她常常饶有兴趣地去观察他人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却也如同在观戏一般,不因剧中人喜而心喜,不因剧中人悲而心哀,哪怕情绪会被带动,也仅是淡漠而又慈悲,难以称得上感同身受。

而凌歧……她是真实地参与进了他的人生,而非仅仅作为一个云淡风轻的过客。

“我当然是人……最寻常的凡人。”银发的少年在月央面前三令五申,他抖抖眼睫,拿出了个很难让月央反对的理由。

“我往上七代的先祖都是人族,就算曾经混进了些非人种的血脉,到现在也微乎极微了,哪怕在四国中,你都很难找到像我这么纯种的人了。”

白发的半魄忍俊不禁:“噗……真难为你寻了个这么刁钻的理由说服我,旁人哪有一上来就自证血统的。”

四国之中,比起国主本来就并非人族的楚和覃、弱肉强食得彻底的魏,保留灵气暴动前风俗文化最多,又常年与异族死战的燕国显然是风气最为保守,也最为排外的一个,与北地外多种族基本混居的现状不同,燕国几乎是完全由人族组成的国度……当然,纯人族的数量也一骑绝尘。

背后突然贴近的气息让少年浑身一紧,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抽剑回劈,却被一条纤瘦匀称的手臂按实了,艳红的锦绸从凌歧肩上溜下来,女人将手搭在长子的肩上,轻描淡写间便让他动弹不得。

“做得很好。”凌芷心情不错地夸到。

与她相似的凤眼眯缝起来,少年不满地将头往离她手更远的那一边偏了偏,却没真正挣脱燕皇的手。

“大人,您很烦。”

直接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接近他的命门,就只是为了吓他一跳,这真的很无趣。

乌发红衣的燕皇不轻不重地点他一句:“越发放肆了。”

这些年来,这孩子越来越罔顾她这君母的威仪了,虽说在外人面前依旧守礼端方毕恭毕敬,私下里倒是更没规矩了。

任性的燕皇忽略了这是她有意无意纵容的结果,她也没在此事上多纠结,言语间尽是散漫。

“如此,你只要回去好好学给大母神的献舞便好,至于第三试……无论凌苍修为几何,都与你再无干系了。”

凌芷慵懒的声音里暗藏着锋芒:“北地的皇储,无须与寻常的宗室子计较。”

期末周太忙了o.o两天没写,之前写的也忘了发(跑来跑去)

六千歧:保住贞洁,注意**

一万六千歧:你来晚了点(闷骚的期待)

这是什么,堂姐妹骨?捡一口!堂姐妹骨?捡一口!

没有真骨但我会造谣,们OC人就这个精神状态,真有骨科倾向的在其他人身上(悄悄)

槐花的寓意:纯洁的爱情,爱情的开始和姻缘,高洁,坚贞,传承与延续等等

槐树还额外有思乡怀旧、世俗权力的寓意o.o

又及,那句话歧在高木新芽那一章里对灼说过,他这人本质上就是卷王,非常在乎进取和自由

接下来的进度大概是战斗爽,卖艺,和魏国打完,孵蛋(头疼)

怎么感觉幼年期写不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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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玄冥三试】无常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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