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初试最初那几日的波折,后面数日的历程则简直可以用平淡来形容了,每日无非是按部就班地重复发现天魔、追踪天魔、斩杀天魔的过程……平心而论,这本应很是无趣。
但在这模糊了岁月的圣山中,他再也没感受到万年前那足以使人窒息的孤寂。
银发的少年掀起眼皮,隐蔽地去看前方两步的半人,又在她并未发现……或者装作未发现时悄无声息地收回。
——因为他并不孤独。
“还要去找‘那些人’吗?”白发的少年故作不知,她在前方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回身看他。
凌歧与她心照不宣地按下这秘密,快走两步赶上月央:“不去了,世家的走狗还没天魔重要。”
说是不在意文青筠在试炼中的棋子,但凌歧也未坐以待毙,他们在进山时都携了联络用的法器,若置之不理会很难缠,于是在猎杀天魔的途中,若感知到了他人的行踪,凌歧也会顺路去看一眼,是那些依附世家之人就暗中下手,能杀则杀,不能杀也要将法器粉碎。
九思山的领域极大,哪怕其中参与试炼的人都是中高阶的修士也很难碰面,再加上与试者仅剩十数人,于是哪怕凌歧和那些人“双向奔赴”,也仅有两人死在他剑下。
“唔……去猎杀天魔?”
月央似乎总有着永不褪色的自我,她从不虚耗,从不颓唐。
“也不去了。”他微微摇头,垂下眼帘。
“这周围已无天魔了,再寻它处……来不及的。”
虽仍在山中,但这第一场试炼的结果……在此刻便早已尘埃落定了,他紧张吗?他焦灼吗?
……似乎也并不全然如此。
人事已尽,不论如何,凌歧都不会枉自不甘。
他只感到一种茫然的空虚,紧迫了数日,一朝松懈下来,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日薄西山,羲和的金光倾洒在肌肤上,反映在雪上,将眼前之景模糊为一片灿然的粼粼,月央轻柔又和缓地翕张着眼睫,辉煌的日光被纤巧的长睫抖落,仿佛扑朔的金蝶,在暮光中游曳。
待到羲和彻底掩没入天际之下时,就是此试终末之时。
到现在,这三十日的初试已然要结束了,观太阳之方位,距离强制被禁制传走之时大抵也没有多久了。忙碌了整整一月,到头来……哪怕是无所事事的等待都显得如此乏味。
“很无聊吗?”白发的少年微微偏头,面容在铺天盖地的金光中被晕得模糊,可那双又清又浊的笑眼却依旧分明。
哪怕燕国凌氏才是拥有眼上宗馈的那一个,凌歧也常觉得这双眼同月央比起来俗不可耐。
月央那双桃花眼一向极富灵韵,一颦一笑、似嗔似怒,它淋漓地将她的情念倾泻而出,眼波拂落下朗日晴树、流转出鱼嬉莺啼,在人心底烙下生动的、美好的、名为“月央”的涟漪,像游鱼摆尾时那一点俏皮的细浪……但同时,它却又是浑浊的。
紫眸上仿佛恒久缭绕着缥缈的雾气,在动静之间晕出一片似翳似霾的迷色,于是她看山是薄霭出岫,望水是涟波千叠,你看得清月央眼底映出的景象,却辨不清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就像抓不住天边的一抹云。
而这双眼睛,此时就正看着他。
月央弯起眉眼,凭空添得一丝狡意:“那换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自然地攥上少年的手腕,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温热地挨上来,亲昵地融在一处。
耳畔的风声模糊了一瞬,随即轻快地喧嚣起来,凌歧在瞬息间便意识到了方位的转换。
他嗅到更新鲜的风气,嗅到石壁上涂料艰涩又古朴的气味,脚下触及到的不再是会轻微下陷的积雪,而是久违的坚硬石面。
哪怕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凌歧依旧辨认出了此处所在。
“玄冥台。”
祭祀帝蟜之所,也将是帝蟜祭典尘埃落定之处。
在少年认出的瞬间,月央无声地撤下了干扰他视线的力量。
山巅之上的朔风将白发狂乱的卷起,仿佛罥在穹苍下颓流的云气,从凌歧身后絮絮地裹来,松散的发尾拂过他的面颊,带来柔软的痒意。
凌歧身处于玄冥台下漫长的石阶之上,熟悉的气息贴在他背后,像是长夜中孤悬的一盏明灯,在他的感知中无比鲜明。
肩上微沉,似乎是有谁的手轻柔又笃定地放了上来,体温渗入雪白的衣料,她在腕上略施了力,让双手更紧实地覆上下压。
在凌歧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之前,他的身体便先快思绪一步,近乎乖顺地顺着月央的力道坐下。
银发的少年怔了一瞬,随即听到月央在身后发出的轻快笑声。
她灵巧地绕到他身侧坐下,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细丝上蹑足而行的蛛,没有打破任何一片雪的寂静。
在她这样的愉悦,这样的轻灵之前,凌歧也不由得松快了心神,少年抬起秀丽的面庞,就连他自身也不知面上的浅淡笑意。
“到底要让我看什么?”
他的语气很随意,银瞳中的那一点光却比星子还亮。
月央仍狡黠地兜着圈子:“再等等,不要着急啦……不会太久的。”
于是凌歧便再也不发一言,就这样静静地等候着月央所待的,哪怕他一无所知之事。
火烧般的霞光渐渐点燃了山头上的天际,浓淡不同的赤色绮丽地在云上晕开,染透了无瑕的白发。
光阴寸寸推移,糅于天边的五彩裹着斑斓的披帛飘然临世,糜艳的紫、赤诚的橙、辉煌的金、灼热的红,它们自天陲脉脉流下,消融在簇雪的峰头,仿佛有无形的界限横贯于山之上、天之下,而满山的风雪是天穹崎岖的倒影。
太阳将落下了。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尽短,却又无限长,辉煌的夕日引着无限的飞光,鎏金的耀光劈开了绮丽而朦胧的霞色,它曳着沉重的光与热步入群山尽头,像一尊老迈的君王,哪怕气息奄奄,也要使天地为之盛放。
如血如火的残阳爆烈地灼烧着凡人的视线,它挥洒着璀璨的金光,不断狰狞地撕扯着天际,却无可挽回地向坟冢般的群山下跌落,只在人眼中徒留下一点不甘的焦影,直到最后,就连斑斓的霞光也变得稀薄,被雪气一打便散。
只有那燃烧天际的余烬跌在冰冷的白地上,在雪中彤彤地爆燃起旧日的辉煌,最后寂寥地湮没。
天上的斜阳已被群山吞下,壮丽的余晖却依旧亮在地上之人的眼里。
良久,银发的少年开口:“你要让我看的便是这个。”
月央微微地笑了起来:“嗯,我请你看一场日落,喜欢吗?”
凌歧顿了顿,诚实到:“还称不上。”
他本想说这是他往日绝不会做的,“毫无意义”之事,心底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在这场浩大的“死亡”里,那些圣山中的勾心斗角,那些杀戮与征伐,似乎都已随着这轮残阳逝于群山尽头。
往日暗沉不可追,明天又是崭新的一日。
她看凌歧没开口,又问道:“讨厌吗?”
“不。”
“那就很好。”月央温柔地垂下眼眸,晚霞的余色落在她的眼皮上,勾勒出无边的美丽。
“但它确实是很美的,我只是想……你在这里奔波了这么久,如果连日落都未完整看过一次,未免不太圆满。”
她如此想,便也如此去做了,人族的一切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她眼中都犹如尘泥,她不在意这是否是大母神注视的祭坛,不在意前途未卜的明日,她只是想着凌歧没看过那一轮壮美的残阳,于是便带他来看。
……不。
凌歧突然想收回他片刻前的话语了。
他很喜欢。
凌歧想,或许在许多年之后,他会忘记他曾在山中杀过什么人、什么天魔,但他绝不会忘记这轮死了的太阳,与身边活着的人。
银发的少年很轻很缓,却很真切地对月央笑了,他摸索着握上月央的手,动作很轻,却很坚定。
“我们一起……坐至日落尽头吧。”
虚空在身周碎裂重组,再度张目之时,眼前已是熟悉的广场与青铜的钟楼。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青铜的钟楼被灯烛照得透亮,楼体上每笔山与雪的刻印都清晰可见。
钟楼前方的空中悬浮着一张乌黑的不规则腹甲,它取自玄武血脉浓厚的巨龟,色泽古朴,其上仍缭绕着远古的蛮荒气息,月央将目光置于其上,甚至隐隐见到了巨龟涉水而过的古旧残象。
白发的少年眼睛一亮,仗着他人窥见不了自己的身形,便离开凌歧身边,凑到漂浮着的龟甲下细细打量。
圣山中的幸存者散落在广场各处,互相用冰冷又警惕的眸光瞥视着彼此,周身浩然的杀气尚未散去。
相比那些刀刃出鞘、身上淌血的堂亲,银发的少年仪容整洁,面色平静,好似只是去山中踏青一般,他对上母亲询问的视线,冲她略略颌首。
臣仆鱼贯而入,他们身着玄色的布衣,面上以黄泥绘着蛇鳞般的纹路,以三人为一组,一人捧白玉净瓶,其中盛装着可肉白骨的甘霖;一人奉铜镜洁衣,供与试者暂理仪容,而为首之人托着雕漆的乌木案,案面刻着些笔画诡异的符文,在凌姓子的身前恭顺地站定。
凌歧暂且没理会他面前的三人,他冷淡地抬起银瞳,向他的那些竞争对手处看去。
在进山之前,与试者每人都带入了几件同样的物什,疗伤用的丹药、定位天魔的无空仪、退出试炼保命所需的镂银香丸,以及一个十足不起眼的陈旧网兜,用以计数所戮天魔。
那网兜名作“缚魂网”,出自六大宗门之一,隶属魔门的巫坛,也是除楚国月氏子之外,四国内有唯一魂魄相关术法传承之地。将其配于身上,可将主人亲手所杀之物的魂灵收于其中……哪怕月央曾亲口认定天魔都是些三魂七魄不全的生灵,它们死后所遗留的算不得魂魄,仅是一点残存的灵识,但缚魂网也依旧能将其捕获。
天魔的灵识在其中呈现为萤绿的碎火,根据生前强弱被富裕了不同的亮度,众多枉死的灵识汇集为幽幽的鬼火,缭绕于网兜之上,将墨色浸出澄净至瘆人的碧芒。
远处,一名男子将自身的缚魂网置于臣仆所托的案头,幽微的碧火蓦然在无风的雪气中颤动起来,它仿佛被什么拉扯着、拖拽着,最后突兀地没入至漆黑的案面中,再无踪迹,只有边角处古怪的字文闪过一丝幽光。
“咔哒。”
半空中悬浮的龟甲发出一声轻微又清晰的响声,绿色的火光凭空在腹甲上窜起,火焰的倒影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畸形,凸出无数长条的形状,像是众蛇直起细长的上身,将冰冷的竖瞳瞥视过来。
腹甲上爆出细小的裂纹,裂纹扭曲着,蠕动向龟甲的高处,零散地重组在一处,拼凑为几个可被辨认的文字。
月央站在龟甲之下,她注视着那文字,根据曾在凌歧案上见过的情报,依稀辨认出那应是此人的名讳。
碧火渐渐熄灭了,荧荧的绿色凝固在文字之下,呈现出一条绿色的光柱,月央颇感兴趣地将视线投注其上,轻快地扬了下眉梢。
——不以文字呈现,却能使人明了其意……
她心情不错地弯起眼:“没想到现在人族也习得了这样的运用啊。”
较远处,凌歧也注视着龟甲上的异状,在光柱彻底凝固的顺息,银瞳不动声色地微凝。
有一些讯息悄无声息地流入至他的神识之中,仿佛涓涓细流,它从高筑的精神屏障外柔顺地渗入,令人防不胜防,在注视到那光柱的一瞬,这些讯息便已天衣无缝地塞入至凌歧的脑中,仿佛本就于此一样。
与此同时,龟甲下待立的赞礼官适时将信息报出,身后捧册的副官垂首于金册上计数。
“凌少禹,诛杀明心天魔二百九十八条,化神初阶天魔十七条。”
凌歧:“?”
他实在是有点难以置信,若依照帝蟜祭典的计数规则,一条化神初阶的天魔可算作一百条明心境的天魔,但这未免也有些太少了……甚至比不过他进山前两日斩杀的数量。
少年心情微妙。
——如临大敌这么久,与我同试的……就是这种货色?
九思山诛邪这一试炼中,于山内留满了三十日试炼期的也仅有十一人,与试者陆续将缚魂网置于案上,空中悬浮的巨大龟甲上也接连闪过阵阵绿光。
凌歧仍未急着动作,他沉静地站在原地,眸光注视着一道道战绩、一个个名字刻上龟甲。
赞礼官的报声在无意间漫入耳中。
“……明心天魔三百七十三条,化神初阶三条,化神中阶一条。”
“…………”
——这都是些无需在意的庸才。
他如此想到,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人的动作,暗中提起精神。
高傲的翁主上前两步,一尘不染的裙摆上流转着贵气逼人的霞光,她取出缚魂网,随手向仆臣托举的案头掷去。
她的缚魂网与其余众人的不同,并非仅仅在乌黑的网线外缭绕着几丝萤绿碧火,凌宛阳的缚魂网近乎通体都转化为了幽而冷的翠色,在灯火的照耀下宛若翡翠般流光溢彩,只有凝神细辨,才能勉强看出依稀闪过的乌光。
绿火炽烈地在龟甲上燃起,它将其它光柱一并衬得黯淡,甲壳上被烧炙而出的裂纹涌动着,在顶端烙下一个骄傲的名讳。
“凌璀山,诛杀明心天魔一千七百一十条,化神初阶天魔九百九十五条,化神中阶天魔二百二十七条,化神后期天魔三十六条。”
旁人还未及震惊,另一道绿火便凭空升起,若不是龟甲被炙烤的动静太过喧嚣,恐怕无人发现新的一网缚魂网已置在案上。
赞礼官依旧兢兢业业地报颂着计数,然而其主角却不知所踪,余音空荡荡地回响在或明或暗的白雪上。
“凌玳,诛杀化神后期天魔五十条。”
看见凌玳这过分工整的战绩,凌歧也并不意外,凌玳本次入山本就不是冲着东宫的位置来的,权力并非由皇储之位赋予,而是先有了足够的权力,才可有机会登上高位,从而再进一步。虽明面上是四人争夺,但凌玳底蕴不足,实际上的竞争者只有其余三人。
斩天魔这一试炼优胜的评定中,不同等阶的天魔有着不同的权重,若将天魔最低的修为“明心境”视作基准,一条明心境的天魔视作一,那化神初阶的天魔便是百,中阶便是一千,后阶就是一万,至于再上一个大阶段的洞虚期……则是五万,因此,凌玳看似数寡,实则也并不比凌宛阳逊色上太多。
“六十八万八千二百一十……五十万。”
月央心念一动,便轻而易举地算出了两者最终的分数,她笑意盈盈地弯着眼眸:“都很努力啊。”
云韶府的召云飞霞功算不得长于攻伐的功法,凌玳更是只擅长暗杀,能在并不算长处的领域取得如此成绩,足以见得此二人功力深厚。
——虽然还是她看重的人族更优秀一点。
——没有威胁。
凌歧同样心算了二人的成果,得出的数字与他相差甚远。
他眯缝着那双琉璃珠子般的凤眼,向着凌苍那处看去,银瞳在暗下的天色中亮着摄人的冷光。
那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九思山诛邪的规则放在那里,便意味着所诛天魔等阶高将会带来巨大的优势,哪怕凌苍是个洞虚期里的水货,也远远不擅长游击狩猎的形式,但毕竟位阶摆在那处,他斩杀高阶天魔要比其他人都容易得多。
与其他身形颀长、美姿容的修士不同,男人全身上下的肌肉虬结,蔽体的直裾都被绷成一块一块,就连肌肉上凸起的青筋都可透过衣物的遮掩清晰可见,凌苍的面目并不算可憎,配上那呆板的神情之后却再与美字毫不相干,那双比常人更小的瞳子在眼眶中滴溜乱转,更是显出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来。
凌苍踏出沉重的步子时,就连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震颤,他慢吞吞地上前,将缚魂网置上臣仆捧着的案头。
绿火在龟甲上冲天而起,明亮的火光爆燃在褐色的甲面上,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纹。
“凌苍,诛杀化神初阶天魔三千二百五十八条,化神中阶天魔一百一十四条,化神后期天魔一百八十条……洞虚初阶天魔三条!”
满座哗然。
“两百三十八万九千八百……”
红发的翁主脸色微沉,她拧着眉,猛地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少年。
无论如何……若是这一试让凌苍胜了,世家再次把控储位的几率便近乎十成十了。
她那名义上的堂弟面色如常,依旧是往日那副心高气傲的样子。
凌宛阳依旧衿傲地微向上抬着面颊,视线却向下略略瞥过一个弧度,将片刻前的目光收回身前。
哼,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旁人的视线如芒刺背,或明或暗的目光尖锐得仿佛牛毛般粗细的长针,它们刺入皮囊、钉入骨髓,每一寸裸露于外的肌肤都这样被或急迫或锋利地刺着,然而凌歧却并未感到往日常有的不适。
他甚至感到……享受。
银发的少年抱着一种将往日厌恶之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恶劣,无论他人是升上天穹还是堕入深渊,都系于他一念之间,凌歧由衷地享受着这种生杀予夺。
——这便是权与力。
他抬起视线,平静又虔诚地望向钟楼之前,似乎在望着高悬空中的龟甲,望向旁人不知,却在冥冥中暗自尘埃落定的终局。
但只有他与她知晓。
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匿于隐秘之间。
——月央站在那里。
白发的少年一直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凌歧恍惚间觉得,燕国铺天盖地的满城风雪,都是她眼底脉脉的水色。
——那是仅有我们两个所知晓的隐秘。
月央并没有开口,可天穹坠下的满弯白雪,冻土覆落的数百丈冰似乎都在替她言语。
夜幕之下的雪光如此洁白,她微微一笑。
——是时候将它揭露了。
——是时候……去摘取你应得的一切了,我驯养的人族。
袖中乾坤于不知不觉中洞开,覆有薄茧的指尖荡起微风,和缓地将其中的缚魂网托起。
与此同时,少年的唇角难以自持地向上扬起,他的面庞在不经意间剧烈扭曲着,因其清逸秀丽的本质却不显得丑陋,只让人体会到其情之激烈。永燃的银火在瞳中炯炯燃起,仿佛要不知餍足地将眼中的一切都化作柴薪,融解为使天不夜的焰光。
那是早已生发在心间,却直至今日才显露于世的野望。
被风卷起的缚魂网近乎是一个绿色的光球,绚烂的碧芒完全盖住了夜色凝作的纤丝,翻飞出无尽无数的光萤,大盛的火光涌动向天际,最终徒然化作纷纷流火坠落,每一粒花火都是已死的活识。幽幽冷光照彻了天穹下的一隅雪色,也染透了一双灼燃的银瞳。
凌歧没理会他人瞬间染上恶意的眸光、没理会他人骤然急促的心跳,甚至连母亲对旁人震慑性的威压都毫不在意,他随手将缚魂网往等待了许久的案上一掷,轻慢地好似以石去溅一滩水花,除了声寻常的响动便再波澜不兴。
无尽的绿犹如重迭的水花,它幽微地从龟甲的每一丝、每一寸中渗漏,淌出焚天的碧火,龟甲之上的每一笔刻印都被淹没于这哀戚惨淡的色泽之中,而那些同样色彩的光柱也变得晦暗不明,仿佛被溺死在深海中的游鱼,被赖以为生的水紧锢着腮盖,窒息而亡,骨骸也腐蚀在曾经降生的宫巢之中。
冲天的碧火被一寸寸剥落,仅余下最核心的一道绿色光柱,它极为凝炼,仿佛不是魂灵堆砌的虚浮光柱,而是一座确确实实的通天高塔,从下一路顶至龟甲最上,将其余的光柱都衬得鄙陋。
“愣着做甚?”少年冷冷地瞥了一眼不知言语的赞礼官,似乎在责他不识抬举。
“报数。”
“东宫……诛杀明心天魔四百七十六条,化神初阶天魔四十五条,化神中阶天魔五千三百条,化神后期天魔一百七十八条……洞虚初阶天魔六十条!”
无人于此时出声,唯有寒凉的夜风呼啸而过,拂过微凉的发丝,冰砌的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月央饶有兴趣地旁观着这人心百态,惊愕、审视、谨慎、不悦……众生于此时呈现出千百重面相,无数双眼睛此时正钉在凌歧身上,但月央想,这样的凝视,他应当是享受的。
毕竟,哪怕只有很浅薄的一部分,他也终于真正被人所看到了,不是作为燕太子,不是作为燕皇的独子、保皇派的新一辈。
——而仅仅是作为凌歧而已。
“一千零十一万四千九百七十六。”
凌歧很平静,却又很愉悦地缓缓开口了,声音沁在飞瀑而下的风雪里。
“比我原先料想的要多些。”
随着他打破了风雪中的死寂,女子朗声的笑音随之响起。
作为燕皇,凌芷自然不会同他人一般苦等,她优雅地站起身,下一瞬,卷着赤色的袍角便已从钟楼之上晃至了凌歧身边。
乌发的皇帝将手臂绕过子嗣的背脊,以一个庇护的姿态环过他,手上微微用力,便使凌歧贴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那双凤眼本应携着妩媚,此刻却流转出了暗藏的锋芒。
“看来这局……是朕先下一筹了,吾师。”
不知何时,世家之首那飘扬的乌袍早已卫蔽于龟甲之前。
也不知凌芷说的是文青筠在燕国凌族内的筹谋,还是这诛邪的第一试……又或者两者皆而有之?
历经三朝的女人依旧沉静。
“希望陛下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课。”
文青筠抬起不复清澈的眼睛,不疾不徐地沉声说:“成败易变。”
“自不敢忘。”凌芷神态依旧雍容。
她那初登位时噩梦连连的源头,上一任的燕皇怀帝,不正是由于不甘这傀儡般的命运,而在这北地至高无上的皇座上由文青筠亲手鸩杀的么?
然而,就与她的长子在六千岁时便亲口所说的一样,凌芷并非怀帝,她也不会允准她的子嗣变成少时的她自己。
“也希望……”燕皇轻轻笑出声,语气似是劝勉似是讽刺,“指挥使也莫要忘却。”
——成败易变。
月央:夕阳真美,不仅我要看,也要拎人去看(顺带让哥哥也通过我的眼睛看一看)
在她看来,干什么事都不如享受这轮太阳
月央是永远看着当下的人,凌歧是永远看着未来的人,月煦嘛……他看过去和未来(不过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央看巫坛belike:宗门老祖看入宗新秀,孺子可教啊
凌歧:我卷生卷死到底在卷什么
歧其实有点隐形BKING来着……好吧也许是我生**让OC装B
某种意义上文青筠的谋划失败了,燕国凌族内的博弈其实是凌芷赢了……那些刺杀凌歧的人,是凌歧只杀了两个还是完全听从文青筠命令的只有那几个呢?
凌璀山就是凌宛阳啦,属于以封地为名的情况,算是个避讳的代称,就跟用东宫代称凌歧一样
关于凌芷和凌岚小时候的事……说不定以后会开个番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玄冥三试】夕日欲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