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的皇储回到原地落座时,月央飞快地凑了上来,她笑起来时,潋滟的桃花眼便柔和地眯起,如同两弯皎洁的新月。
这喜好观察人世的半魄显然心情颇为不错,就连轻快的尾音也较平常更悠扬。
“很好的一场戏……比斗。”
凌歧几乎可以确定她要说的是戏码,玄冥台中的风吹草动……不仅仅是两人间的交谈,或许连每一寸所思所想,都被她暗中系于心间。
这般如此,人世间的种种或许于月央而言……竟真与一出出戏码无异了。
玄冥台比斗采取下对上的规则,统计前两试中的名次,落后者可挑战领先者,而上者则必须应试决出胜负。从比斗中脱离的与试者会额外拥有一个时辰的豁免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人不可对其发起挑战。
一个时辰……对重伤来说的确于事无补,但轻伤还是可以恢复个七七八八的。
他着实算欠了凌宛阳一次。
少年一边从袖中芥子里取出疗伤与补充灵力用的丹药,一边低声询问月央:“方才有人来过?”
哪怕周围没有分毫异状,可他与风相处日久,依旧能从风气中窥得一丝端倪。
月央神情无辜:“嗯……或许是一个无聊的过路人?”
凌歧在处理伤势的间隙抬眼看她,瞳中闪过些古怪,他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情绪:“你甚至都不愿编个走心些的理由诓我。”
她眨眨眼:“毕竟阿歧肯定能看出来啊。”
虽是如此说,但凌歧也没有半分刨根问底之意,毕竟……月央绝不可能害他。
白发的半魄突然抛出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看出来了。”
“嗯。”凌歧平淡地回应到,“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我与凌宛阳有些相像。”
无论是相同的傲气、相仿的天资、相似的出身,还是都对世家不喜的态度,这些都让他们在陌生彼此的同时,能够隐隐猜到些对方的感受。
月央面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她放轻了声音,仿佛是在柔声询问,又像是在循循善诱一般。
“所以……你是决定了?决定要与那个依附世家的家伙硬碰硬,而不管芷姨对你的告诫了。”
银发的皇储略有些自嘲地开口:“是不是很蠢?”
月央没吭声,她深知凌歧不需要她开口,况且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银色的眼底镀上一丝晦涩,濛濛地笼罩在浅淡的瞳底,如同老石上缓缓晕开的深痕。
“违背母皇的命令,放着安稳的、唾手可得的优胜不要,如同自虐一般,偏要去跟修为远高的修士决上个胜负,说不定还要在擂台上落下些弊病,上赶着跳入文青筠的谋算之中。”
凌歧越说,语气中的锋芒便更盛、讥讽便越深切,到最后甚至与诘问无异:“简直是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人族……真是奇妙到令人捉摸不透的种族。
半魄在心底轻柔地感叹到,她又如何感觉不出,凌歧分明句句都在贬斥,可他每说出一字一句,内心的坚定便多上一分。
“确实无可救药。”
白发的半魄仿佛有种特别的天赋,无论多么严厉的诘问、多么艰难的局势,在她口中都仿佛春风化雨一般,如同雨后窄径的泥泞、生长时关节的隐痛,而这苦难仅仅是春日前的先兆。
月央温存地诘问他:“我明明告诫过你数次,你却还是不以为意。”
“人族不是常说事不过三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而我希望……”
半魄微抿着下唇,一向柔和的紫瞳眯起,带着些审视地定在凌歧身上:“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这些。”
这副神情本应有些压迫力,但月央的声音太缥缈、姿态太柔和,便将这诘问模糊为了和煦的埋怨。
“我带你去看过那轮将死的太阳,又在今天不久前与你辩论过,但是阿歧……你还是没有将我说的听进去。”
随着月央的话语,凌歧记忆中的她逐渐与眼前的身影重合了。
“她们”对他开口:
——“不会带来利益之事,便不值得去做吗?”
月央的视线仍停留在他身上,心神却仿佛追忆至了长久的时光之前,她优柔地叹道:“……真是可怜又可爱的短生种,短暂的生命在你们的本能中刻下了璀璨的情念,却又赋予了你们太多的功利,以至于让心变得模糊。”
她突兀地抬起手,将掌心贴上凌歧的胸膛,月央缓缓摸索着,直到隔着薄薄一层皮肉的阻碍,她感受到了恒定跳动的、人类的心脏。
模糊的震颤透过两具苍白的皮囊,被龟缩在躯壳中的半魄捕捉,就犹如她的体温顺着掌心熨烫到人族的心底。
月央耐心地等着,直到凌歧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等到心跳接纳外来的温度,并以恒定的搏动拥抱她的存在。
“现在,抛弃那些在万世轮回中被母亲所涤净的渣滓,那些如同过眼云烟的功名利禄,直到只剩下你自己。”
“直到只剩下……”她闭上眼,仿佛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也有着非同一般的重量。
“直到只剩下……‘凌歧’。”
天地之间如此寂静,仿佛只有胸膛中喧嚣的心跳声仍在作响,它曾逐渐接纳了月央的贴近,却又在此刻重新鼓噪于耳畔。
在密密匝匝的、跳舞的心脏声里,他似乎真的感到些什么在生根发芽,在一声又一声的铃鼓响中破土而出。
凌歧听见月央的声音,她离他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吐出字句时,温热的气流拂过面颊,熏上难以忽视的酡红。
她很轻很缓,又很愉悦地笑了一声,循循善诱到:“现在,告诉我,也告诉你。”
月央的声音仿佛有种魔魅的吸引力,无论是再轻的尘埃,再沉的天地,最终都不由自主地奔她而来,堕入这非人的蛊惑之中,而选择她所选择的,走向她所走向的,将是必然的终局。
——“‘凌歧’想不想去做。”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他自己,只有他自己。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明晰的揽镜自照,竟是在另一个人的眼里。
在她面前,或许做出一切都不算困难,也包括面对他自己,银发的皇储近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自然想去。”
月央柔和地弯起眼眸,潺潺的眼波揉皱了其中凌歧的眉眼:“这便是最大的意义所在。”
她轻巧地收回置在凌歧心口处的手,而凌歧……他甚至对此油然生出一种不舍。
“这种毫无逻辑、全然荒诞的无意义,便正是生命最大的意义了。如若千百张魂灵都生出同样的面相,都一板一眼地活着,就如同同炉所出的兵器一般僵硬而刻板,那活着便索然无味,众魂也与身作刍狗的凡物毫无分别。”
凌歧再次在那双温柔又恳切的眸中与自己对视。
——“你便是最大的意义,‘凌歧’便是最大的意义。”
半魄是最超脱的、最蔑视世俗的种族,而月央却又是最热烈,最认真活着的半魄,她热爱着一切非理性的,由生灵本真而生发的事物,而凌歧正是其中的一部分,或许不同寻常,却也仅仅只是不完整的一部分而已,在纷杂的世界中毫不起眼。
她或许会像南迁的候鸟般,定期规律地飞越迢迢的风与云,翩然还巢。却也有更大的可能,飞向更渺远、更缤纷的天地,从此一去不回,只将又温又凉的回忆遗下。
凌歧再次认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却突然觉得……这一切使人如此难以忍受。
白发的半魄早已摒弃了与生俱来的读心本能,她正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凡人面对着凌歧,自然也无从察觉他的所思所想,月央只是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梢,神情一瞬变得促狭。
“……此外,或许我要纠正一下,哪怕从理性的视角看,你的决定也并算不上无可救药,而只算……”
月央睫羽轻颤,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一些小小的任性?”
她帮忙保守了秘密这么久,这揭露谜底时的趣味,便算些应得的报酬吧。
少年抬起手,她伸向凌歧的面庞,途径颊侧时顺手将碍事的浅银发丝别至耳后,手指随即沿着脖颈而下,探向鸦青色的交领处。
月央并未做出翻找或者解开的动作,她只是探向那处,要找的物什便乖顺地从凌歧的颈上解下,飞入半魄的掌心。
她微微攥住它一瞬,似是一个珍重的姿势,随后收回至两人中央,笑意盈盈地冲凌歧摊开手。
掌心中摊着一个半掌大小的泥牌,其上的刻印有着与对面之人相似的面貌。
——大人扔给他的符牌?
银发的少年默不作声,然而他的眼神却很好的展现出了那点疑惑。
月央掂了掂手,做出一个催促的动作,期待犹如辰星,在她的瞳底连绵漫天。
“打开看看吧,阿歧。”
桃花眼深邃而又深情,她以潋滟含情的视线注视着他,也注视着这人间。
凌歧从她的手中将符牌接过,垂眸静思。
既是大人给他的物什,里面若真藏了东西,自然不可能是简单地以力破之。
有什么,是不算难以破解,又能确保只能由他打开的,无非是修士各具特色的灵力、鲜血或者……
璀璨的神光镀上熠熠的银瞳,稍纵即逝。
这双燕国凌特有的,窥视向天穹而受赐的明瞳。
“啪!”
一声短促有力的爆响,泥牌上雕刻出的人面同它的原型一般,黄土奉作的眼中同步亮起了银光。
手指粗细的字条凭空出现,在半空中晃晃荡荡,缓缓向符牌表面落下,少年眼疾手快地将其捞起。
指腹捻过纸条细腻的纹理,这是品质颇高的宣纸,甚至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淡香,凌歧曾在母亲的案头见过无数次这种纸张。字条的边缘并不整齐平滑,仿佛是被人偶然起兴,随手撕下的一般。
在看清其上的字句时,银发的少年怔住了,一向流畅而冷静的大脑仿佛停止了运作,导致明明是极其简短的寥寥几言,他却反反复复地读了数遍。
母亲熟悉的笔迹草草写了几个字,字尾不羁地扬起,扫出一片虚浮的墨痕。
“切记,其弱点唯有心脏。”
这字条指向之人……除了凌苍外别无他想。
凌歧愕然失色,狭长的凤眸霎时瞪大,他几乎错不开眼,死死地盯着那一行小字。
月央愉快地微抬唇角,还真是鲜少见到阿歧这般失态。
——这才是……大人对他优胜后真正的赏赐。
一次毫无保留的,任性的机会。
“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半魄温柔地看着他,“我之前与你分离,去到有风城内……是因为那位宸王阁下回到了这座边城。”
以凌歧的聪慧,自然不会意识不到姑母是为何回到有风。
——“阿歧,你入执了。”
入执,即为修行中因过度执着于某事,而思虑不全、处事不周,甚至行事偏激,程度极深的入执便将遭至入魔。
当然,凌歧并未像他的那位先辈一样,陷入至偏执的、无望的深渊中去,那点短暂的迷惘,只要被人点醒……
月央的眸光殷切地投向他,如同在注视一株花期已定的芽苞,一只迎风抖羽的幼鹰。
——他就将腾飞向最高远的天际。
“你固然在这场人的博弈中有着重要的位置……”
她很轻地叹息到,如同微风短暂地泛起一瞬涟漪:“但这并不只是你的战争,阿歧,你并不应担负起全部的责任。”
“剥离开那些世碌的名头,你也只是凌歧,只是可以任性的凡人而已,事事都考虑最优之解……这固然得胜,但生灵的一生不是简单能以胜负衡量的。”
毫无意义之事,有时反而是人生最大的意义所在,凌歧自幼即裹挟在皇族与世家的纷争中,一言一行都无比审慎,他过于早熟,从未像寻常的稚子般哭闹过,任性过。
修道,既是逆天而行,又是顺心而行,因过度的理性而压抑自己的本心,如何不是一种悖逆呢?
半魄柔和又无奈地弯着眸,顾盼生辉:“你要知道。”她用双手包住凌歧握着符牌的手,一字一句道“有人爱着你,有人在意着你,而你有无数任性……无数去做凌歧的资格。”
月央突兀地提起了无关的话题:“我记得你曾欠过我一次。”
凌歧当然记得,月央曾以九思山的记忆为蓝本,以魂魄力量塑造出幻境,用来助凌歧诛杀天魔,那一次的报酬她未曾直言,只说由他赊下。
“现在该是你兑现的时候了。”
白发的半魄蓦然笑起来,那张姿容艳绝的面庞骤然流露出无尽的欢欣,将她的一切情念都淋漓地揭露,这种人族难以展现出的热烈仿佛能使天下之人都以其喜而笑、以其哀而悲,桃花眼脉脉出无数刻骨却不低俗的浓烈情意,氤氲在瞳上,翻涌着将其中他的身影溺毙。
凌歧不禁晃了下神,他一时难以形容此时心底汹涌的情绪。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月央露出这种神情,甚至不是见到最炽诚的一次。
但只有这次……半魄浓烈又偏执的情感,是因他而生。
“我的要求是——”
月央的神态同往常一般轻盈,瞳中却溢出无比炽热的情念:“让我看到‘凌歧’。”
最真实的、最骄傲的、最无所畏惧的凌歧,除去无用且庸碌的世俗,她要看到这个魂灵显露出他全部的风华。
她轻笑:“在待会的比斗中……绽放得精彩些给我看吧。”
一个时辰的时光即将走到尽头,二人都很清楚,一旦不可被挑战的限制解除,凌苍就将向凌歧邀战。
“去吧。”月央认真地对凌歧说,“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他的心弦,银发的少年蓦地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力道很重,灼热的体温顺着紧握的手渡到月央始终恒温的肌肤上,带来不容忽略的热度,她甚至能从皮肉的挤压中体会到凌歧心的迫切。
他的声音揉散在风里,语气却很沉重,甚至让人觉得是恳求一般。
“看着我。”
凌歧强调到,声音有些微喘的颤抖。
——“只看着我。”
凌歧深深地望着那双朦胧的紫眸,在她的眼中望尽了自己,最真实的,最无垢的自己。
——没有世俗的矫饰,只是“凌歧”。
他在月央的眼中重塑他自己。
凌歧一时无法厘清那自心底汹涌生发的是何物,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本能,心先于理性一步做出了决定。
他甚至不知自己在祈求些什么,但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那是凌歧必须要抓住的东西。
“嗯……”那双太过温柔的桃花眼逡巡在他面上,白发的少年似乎也不知其意,于是寸寸地觅着他的心绪。
半晌,仿佛终于寻得一个答案,月央释然地轻笑。
“我向你保证,在俗世万千生灵之中。”
她柔声道。
——“我最爱你。”
月央会一直注视着凌歧。
看似最后是告白实际上
翻译一下↓
灼:你是我在家外面最喜欢的猫()
啾的喜欢很纯粹,只是喜欢而已,没有人类那种亲情友情爱情这那的
灼从小到大都絮絮叨叨的(不是)很会灌鸡汤的鸟团子
月央说的:打得精彩点
凌歧听的:把凌苍往死里揍
一种主观臆断XD
世家视角:凌歧认不认输无所谓总之准备着,不认输就借机做掉他
凌芷视角:肯定要整幺蛾子不去多省心,唉算了算了孩子不去道心会出问题,真是大了管不了了你爱咋地咋地吧
感情线到底怎么写(尖叫)别看央说得天花乱坠但现在凌歧在她心里的好感度只有60多()歧那边已经90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玄冥三试】明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