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晚沿着山间小路向下寻去,暮色已沉,林间浮起一层薄雾。
她右眼皮跳得厉害,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结果差点撞到灰翅。
灰翅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头:“人好。”
云岁晚环顾四周:“灰翅,怎么就你一个?黄喙去哪了?”
灰翅停顿片刻,补充道:“黄喙受伤了。”
“受伤?”云岁晚瞳孔微缩,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怎么回事?”
灰翅的小脑袋低垂着:“你们离开悬崖不久后,那个死去的人旁边一个碎掉的瓷瓶里面爬出许多条红色的特别细的小虫。”
“血线虫?!”
云岁晚倒吸一口凉气。
灰翅猛地抬头,黑豆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你知道这虫子?”
它的声音急促起来,“有什么解决办法吗?黄喙一边翅膀全都是这个虫子……现在她根本不让我靠近她……”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云岁晚伸手轻轻抚摸着灰翅的羽毛:“别急,让我想想……血线虫怕水。”
“水?!”灰翅突然激动地扑扇着翅膀,“不行不行!黄喙最讨厌水了!上次下雨她都躲在巢里三天不肯出来!”
它的声音里满是焦虑,“而且…而且她现在的情况…我根本没法说服她……”
云岁晚抿了抿嘴唇,眼神坚定:“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血线虫会吸食宿主的生命力,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
灰翅犹豫地扑棱了几下,最终点了点头:“好吧。”
转过一道山弯,前方隐约现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那身影手里拎着块红白相间的东西,走得慢悠悠,时不时还踢一脚路边的小石子,活脱脱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狗蛋!”云岁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狗蛋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待看清来人是云岁晚后,她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国师大人!”
“哎呀,吓我一跳!”狗蛋见到云岁晚,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您怎么从竹舍出来啦?特意来接我。”
云岁晚这才仔细打量狗蛋。
小姑娘身上的粗布衣裳沾了些泥土,但精神头却很好,眼睛亮晶晶的。
“特意来接你的,要是没碰不到你,就该下山去找你了。”云岁晚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弦才放松下来:“你去了这么久,让我们很担心。”
“都怪我在镇上耽搁了。”狗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举起手中那块肉:“不过我带了好东西回来!瞧,新鲜猪肉!”
云岁晚这才注意到狗蛋右手拎着的猪肉。
那块肉约莫一指宽,半个巴掌大小,肥瘦相间,新鲜的切口处还在往下滴着血水。
“这肉是……”云岁晚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疑惑,“你卖药材的钱应该不够买肉吧?”
狗蛋背着篓子去医馆卖草药,一般换取的铜钱也不够买肉才对。
刘夫人一家生活虽说买米面不需要精打细算,但也没富裕到无缘无故就买块猪肉打牙祭。
“真没花钱!是张屠夫送的。”狗蛋神秘兮兮地凑近。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帮了他大忙呢!去镇上刚好碰到他钱绳子断了。我跟在他后面追了好久,好不容易把钱还给他。”
“然后呢?”云岁晚配合地问道。
“后来我买完米面往回走,又碰到他收摊。”狗蛋眼睛亮晶晶的,笑呵呵,“他说这块肉卖相不好,卖不出去了,就塞给我啦!”
云岁晚看着狗蛋骄傲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头发。
“感谢大功臣,辛苦‘打猎’回来。”云岁晚揉了揉狗蛋乱蓬蓬的头发,“不过下次别在外面耽搁这么久。”
云岁晚接过狗蛋的背篓站起身,一只手提着肉,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狗蛋的手。
“走吧,天色不早了。”
“知道啦!”
两人沿着山路往回走,狗蛋突然想起什么,“国师大人,李公子醒了吗?”
想起扶景沅喝药时皱成一团的脸,还有含着蜜饯时那副想拒绝又舍不得的别扭模样。
“醒了。”云岁晚简短地回答,眼神却柔和下来,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太好了!”狗蛋欢呼一声,蹦跳着往前跑了两步,“李公子伤得重,得多吃点好的补补。今天又刚好得了有块猪肉。”
回程的路上,狗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等两人回到竹舍时,天已完全黑了。
刘夫人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她们回来,立刻迎上前:“可算回来了!”
“哪里来的肉?”她接过猪肉,在油灯下仔细看了看,“哟,这肉新鲜!”
“娘,是张屠户送的!”狗蛋兴奋地讲述着经过。
刘夫人笑着听狗蛋说完,转头对云岁晚道:“国师大人,您先回去歇会儿,我来做饭。李公子刚才还问起您呢。”
云岁晚点点头,转身走向内室。
推开门,只见扶景沅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册子,见她进来,立刻放下书卷。
“找到狗蛋了?”他声音仍有些沙哑,但比之前好了许多。
云岁晚走到床边坐下:“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
她简单说了猪肉的事。
扶景沅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刘夫人的声音:“饭好了!”
晚餐比往日丰盛许多。
刘夫人将猪肉切成薄片,用山葱爆炒,又煮了一锅野菜汤,还蒸了几个杂粮馍馍。
香气弥漫在小小的竹舍里,让人食指大动。
扶景沅勉强一笑:“躺久了反而难受。”
四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
狗蛋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却立刻皱起脸:“好腥!”
刘夫人尝了尝,也露出困惑的表情:“奇怪,看着挺新鲜的肉,怎么这么腥?”
云岁晚夹了一片放入口中。
肉质确实新鲜,但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味,像是没处理干净。
她不动声色地咽下去:“……可能是没阉过的公猪。”
扶景沅尝了尝,眉头微蹙,但还是坚持吃了下去:“……”
四个人面对这盘猪肉面面相觑。
刘夫人有些愧疚:“本想给你们补补身子,这肉却……”她起身去灶台边翻找,“我记得还有些干蘑菇,我再去煮个汤。”
“没必要这么麻烦。”云岁晚拦住她,“您炒得菜很香,我们吃菜就好。”
狗蛋却已经跑到墙角,从一个小罐子里掏出几枚野果。
她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两颗:“国师大人,李公子,你们尝尝这个!我前天在山上摘的,可甜了!”
扶景沅接过野果,摸了摸狗蛋的头:“谢谢。”
饭后,云岁晚主动帮刘夫人收拾碗筷。
扶景沅坐在门边的小凳上,望着夜空中的星星。
夜深人静时,云岁晚走到竹舍后的空地,发现扶景沅已经坐在那里。
“你刚醒这样子坐着,伤口还疼吗?”云岁晚在他身旁坐下,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还好。”扶景沅没有立即回答。
目光追随着一只向他靠近,最终停在他指尖的萤火虫:“这里很漂亮。”
云岁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萤火虫的光点如同散落的星辰,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夏夜的萤火虫在林间飞舞,点点微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云岁晚和扶景沅坐在竹舍后的空地上看萤火虫。
“你为何要救我?”
扶景沅突然发问,声音惊走了指尖的萤火虫。
云岁晚一怔,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落崖后。”扶景沅直视她的眼睛,“我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都痛,尽管你说运气好碰到了刘夫人……”
“不然呢?”她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不堪?我应该把你丢在半路?”
“为什么不?”扶景沅反问,“当时的我昏迷不醒、身受重伤,属于一个累赘。”
月光下,云岁晚的睫毛投下细小的阴影。
“那你呢?”
只见云岁晚睫毛轻轻颤了颤,“悬崖上为什么要抓住我?马定国当时拽住的明明是我,你大可以……”冷眼旁观。
扶景沅突然转过头,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眼中闪过一丝云岁晚读不懂的情绪:“你觉得我会看着你死?”
云岁晚抿了抿唇。
夜风拂过,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想说“接近我明明为了杀我”,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你不该冒这个险。当时松手,至少能活一个。”
扶景沅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岁晚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悬崖下面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这次运气好,有松树缓冲,就会像马定国一样……”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你拉住我的手,只是白白多死一个人。”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放手?”扶景沅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着你像马定国一样摔得粉身碎骨?”
云岁晚发现扶景沅的眼眶泛红,不知是夜风太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下意识伸手,却被扶景沅躲开。
“云岁晚,你这个人是不是就根本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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