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蒙亮。
云琼醒时,身边已没有京旻身影。
她起身去问,得知京旻昨夜三更被急召入宫中。
云琼一颗心悬起,只怕宫中再出事端。
盥洗后,她立在衣屏后换衫,眼眸恍惚,黛眉轻蹙,思绪满头乱飞。她柔静地微微垂下头,恰而露出雪颈上的几点红痕。
淳乐抿了抿唇,思及方才瞧见的画面,脸颊泛红。姑娘胸前腰间,就连腿根处都缀着凌乱的红痕,显在玉色透粉的肌肤上,着实靡艳。淳乐敛目,暗想:侯爷怎的也没个轻重……
换好衣裳,云琼正要着人去唤千朝,还未出声,就见堂上一侧几案上摆着一方食盒,打开一看,是她嘱咐淳乐提前备好的团圆饼,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处。
云琼眉头轻轻皱起,又很快展开,料想是京旻匆促间忘了此事。再一抬眼,千朝神色恹恹,忽地堂前穿过。
“千朝!”淳乐出声唤他。
千朝立时回身,同时将攥在手中的两封信背到身后,匆匆塞进袖子,这才缓缓走向云琼问安。
“怎么磨磨唧唧的……”淳乐小声吐槽。
云琼目光从他的袖口移开,落在他的面上:“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千朝一愣,又摸头憨笑,“姑娘,属下哪能知道宫中事。”
云琼默了默,把食盒向前推了推,又看他一眼:“侯爷事务繁忙忘记了,你可否将此送去台狱?”
千朝爽朗回应:“台狱属下怕是进不去,不过属下可送到二爷眼前,稍有周转再至云公面前。姑娘觉得如此可好?”
云琼心弦稍稍松缓,轻轻颔首,千朝直性子,看来宫中事或许与父亲无甚牵连,只仍难免忧心。千朝笑着欠身,转而拎起食盒出府。
待人远了,云琼眉间仍蹙着,淳乐见状,轻轻扯了扯云琼衣袖,附耳解释:“姑娘莫忧,怕是兰彧郎君又来了。”
云琼回眸,轻声惊呼:“又?”
淳乐抿了下唇,为难地点下头,“姑娘昏迷不醒时,兰彧郎君曾为姑娘诊治,不过只来过一趟。只是侯爷吩咐不准说与姑娘听……”
“但……千朝后来日日往院外跑,没多时又折返,一回来就往书房跑。有一次不小心撞上我,跟见着鬼一样,躲躲闪闪。”
云琼羽睫轻颤。
淳乐拧着眉头,又说:“我觉得不大对劲,后来便时常为轮值的府卫准备宵夜早点,一来二去相熟了。”
“听他们说,近日府上被扫把星缠上,每日大门一敞,必要往里闯一闯,偏偏身子骨弱不禁风,都经不住他们肩头一撞。已然如此,却不肯干休。后来似乎眼瞧没用,此人开始递信,或是绕开角门,往府内扔送些小物件。府卫怕再发展下去,此人做出什么出格的,捏着鼻子收下。谁知,一发不可收拾,日日来点卯,比公鸡打鸣还勤快。”
“几名府卫点到为止,虽没指名道姓,可我揣测,大抵是兰家郎君。”
云琼心底的答案出现在淳乐口中,她蓦地站起身,捏紧手中巾帕,片刻后,又缓缓坐下去。
她不能再见他,否则必然会再次惹出祸事,只是……心中仍是一阵纠拧,她不愿看到兰若简这般不顾颜面地为她,这是徒劳,是虚妄,只会让她背上更深更重的歉疚。
可若是直言推拒……
罢了。云琼无力感霎时蔓延心头,已记不清伤他几回,若是如此他心中得以舒畅,她这个负心人似乎没有资格阻拦。
“姑娘,”淳乐轻唤一声,眉头拧着,似难以启齿:“还有一事……”
云琼抬眸看她。
“昨夜,陈嬷嬷起夜时,脚下打滑跌了一跤,底下人以为她又在装怪,只将人扶回院便没再管,今早,我得了信去瞧,她脚踝已肿得不像话,人似乎痛晕过去……”
云琼一怔,“伤势如何,大夫瞧过没?着人去请了吗?”
淳乐没动,低着头:“姑娘,她要害你……”
云琼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压住声音中的颤抖:“淳乐,倘若有一日,我被人害死。过后,那人送进你手里,近水楼台,你动不动手……”
“那必然……”淳乐后知后觉地怔住,咽下未尽的话,缓缓抬起眼:“姑娘,这是两码事。侯夫人不是姑娘害死的!”
云琼霎时抬眸:“有分别吗?”
淳乐眸光闪了闪,哑口无言。旁人这般指责便罢了,可若是连姑娘都这般作想,那便真的…没有分别了……
“……快去请大夫。”云琼平缓了气息,轻声道:“陈嬷嬷也是京安哥哥乳母,幼时待我极好。无论如何,她不能有事。”
云琼说完,撇下淳乐,经过满院荒芜,匆匆行去偏院,才款款迈过门槛,便远远瞧着,卧房外,两名婢子倚着廊柱浅笑闲话,见云琼近前来,面上一惊,忙收敛笑意,恭身问好。
云琼眉眼扫过,面色渐渐冷下,一路漠然,推门,踏入卧房。
床榻上,陈嬷嬷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鬓发衣衫皆是凌乱,急速消瘦后,双颊愈发垂顿,看起来像老了十多岁,此刻五官皱成一团,无意识地哀哀呼痛。
云琼走近,替她理好衣襟,拢整鬓发,予她人前体面。没几多时,大夫前来,细细瞧了瞧,确认没伤着脚骨,开出些内用外敷的方子,便告了辞。
这时,陈嬷嬷已在大夫大力按压下痛得清醒过来,面上疼得龇牙咧嘴,好半晌,见大夫开下方要走,气息才渐渐平复下来,转而打量起坐在榻侧的云琼,呆呆望了片刻,沧桑的眼角晃出几滴泪。
“昙儿姑娘……”
云琼垂着眼帘,轻声嘱咐:“嬷嬷还是搬去映水阁。此处虽不及侯府,却也是正经官家院落,婢子不能失了规矩,待嬷嬷好些,须好生管教。”
她到底生在相府,长在相府,规矩礼数威严体统都刻在骨子里,此刻稍稍摆出些主人架子,守在旁侧惴惴不安的两名婢子登时便跪下告饶。
云琼不予理会,只是静静看向陈嬷嬷:“嬷嬷可应?”
陈嬷嬷愣了一会儿,捧过了云琼递来的脸面,顺着她的话训斥几声,两个婢子连连磕头。
末了,才从湿润的眼角挤出笑意,陈嬷嬷颔首答应,搭着云琼的手背,轻轻拍着,胡乱寻着话头,一句句问,一句句答。
两人闲话家常,那夜发生的事,一句不提,一句不问,似乎就这样轻轻揭过。
一盏茶后,瞧着陈嬷嬷生生忍下一个哈欠,云琼想她遭了一夜的罪,连声唤来府卫,抬了一把交椅,将人抬去了映水阁。
云琼与淳乐落在最后,看着院中随处可见的荒草,覆落斑斑霜雪,暗想:府中确实应当做番修葺,可思及京旻,心思又渐渐落了下来。
越近年关,他越是忙得脚不沾地,这些杂事……还是待年后再去烦他……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忽地,视野里蹿过一抹黑色,转瞬跃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是小铃铛。
瞧着它跑去地方是厨间储室,怕它偷吃,淳乐连喊带追地提步赶上。
云琼浅笑摇头,蓦地,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她抿了下唇,捏紧了帕巾,提步跟了上去。
淳乐气喘吁吁,最后一扑,终于在储室门前,揪出小铃铛的脖子,拘进怀里。
储室不见光,里头列满了架几,上上下下堆叠码放着过冬的储粮。
而现在,本应落锁的门,却在云琼面前吱呀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上的锁条呢?”淳乐目光四处搜寻。
在淳乐迷糊的瞬间,云琼伸出手,推开门,迈入黑暗,摸寻到火折子。
呲——
擦亮火星,昏黄盈落满墙。
墙壁上映出一道畸变的人影,随火光轻晃。
“哟。”
声音从背后传来,云琼瞳眸重重瑟缩了一下,是一道女声,清脆爽朗,含笑调侃。
云琼心弦紧了紧,慢慢回过身,抬眸蓦地撞进一双笑眼,瞳眸很黑,火折发出的光亮,映在这双眼底,熠熠闪动。
——在紧贴墙壁的柜顶上坐着一人,面若桃李,着一身玄白劲装短打,发丝尽束,冠在头顶。一边长腿盘在柜顶,膝盖抵着手肘,指节撑在额穴,歪头低眼,眉眼弯弯,正瞧着云琼笑。
“小菩萨,来啦?”
云琼恍惚了一瞬,好似在哪儿见过这张脸,“你是……”
“自然是你的恩人。”
牧安和手一撑,轻盈跃下柜顶,她站在云琼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头,几乎贴面耳语,“快些,你的恩人现下饿极了,急需一道烧鸡裹腹。”
“如今已是你报恩的时候,不能说与旁人,也不可假手于人,须亲手烹调,亲自端来,就放在陈嬷嬷住过的那处偏院,届时我再来寻你。”
说完,呼一下,吹灭了烛火。
黑暗里,云琼只觉一阵疾风掠过,蓦地掀开了储室大门。
久居暗室乍然见光,云琼抬手挡了一下,好半晌,视线才渐渐清晰,她走下院子,见淳乐拿着锁链小跑上前,怀里还抱着小铃铛。
云琼羽睫颤了颤:“你可看见有什么人过去?”
淳乐顺着她视线望向院门,空荡荡,了无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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