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后半夜开始下的。
林霁禾是被窗玻璃上的响动弄醒的，迷迷糊糊爬起来扒着窗户看，外面已经白成一片，雪花还在簌簌往下落，像有人在空中撒糖霜。她裹着睡衣跑到客厅，透过阳台玻璃往外瞅，南巷街的老屋顶都盖着层厚雪，连巷口那棵老槐树都变成了白珊瑚。
“妈，下雪了！” 她兴奋地喊。
林慧从卧室出来，打着哈欠看了眼：“是啊，下得还不小。”
“我要去堆雪人！” 林霁禾转身就往房间跑，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毛衣穿反了都没发现。等她裹得像颗粉色团子冲出门时，对面李岁屿家的门正好开了。
李岁屿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围巾绕了两圈，只露出双眼睛，看到她这副模样，眼底漾起点笑意：“小迷糊蛋，衣服穿反了。”
林霁禾低头一看，果然把毛衣前后穿反了，领口的标签还翘在外头。她脸一热，梗着脖子说：“我故意的，这样暖和。”
“哦？” 李岁屿挑眉，“那你转个圈，我看看后面是不是更暖和。”
“懒得理你。” 林霁禾转身往巷口跑，脚下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嚼脆生生的饼干。
巷子里已经有几个小孩在玩雪，团着雪球追跑打闹，笑声裹在雪雾里，听得人心里发痒。林霁禾找了块空地方，开始徒手堆雪，冰凉的雪落在手套上，很快就化成了水。
“你堆的这是雪人还是土豆？” 李岁屿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踢了踢她脚边那个圆滚滚的雪堆。
“这是底座！” 林霁禾拍掉手上的雪，“懂不懂艺术？”
“不懂。” 李岁屿弯腰抓起一把雪，三两下就团成个雪球，往雪堆上一放，“这样才叫底座。”
他堆雪的动作又快又稳，手指在雪地里翻飞，很快就垒出个齐腰高的雪堆。林霁禾看得眼馋，也学着他的样子团雪球，可她团的雪球总往地上滚，要么就是刚堆上去就塌了。
“笨蛋，要压紧。” 李岁屿握住她的手，教她把松散的雪捏成团，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
“这样？” 她低着头问，睫毛上落了点雪花，像沾了糖粒。
“嗯。” 他松开手，退开两步看她忙活，“再堆个脑袋。”
林霁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雪人的脑袋安了上去，就是歪歪扭扭的，像随时会掉下来。李岁屿从口袋里摸出两颗黑纽扣，按在雪人脸上当眼睛，又找了根胡萝卜插在中间做鼻子。
“还差个嘴巴。” 林霁禾四处张望，看到墙边有根红布条，捡起来系成个弯月亮的形状，贴在雪人脸上。
“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后退两步打量，忽然眼睛一亮，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雪人脖子上，“这样就完美了！”
那条粉色围巾绕在雪白的雪人身上，格外显眼。李岁屿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黑色围巾又往脖子里紧了紧。
“我们来打雪仗吧！” 林霁禾突然抓起一把雪，团成球就往李岁屿身上扔。雪球砸在他背上，炸开一小团雪雾。
李岁屿回头看她，眼里闪过丝狡黠：“偷袭？”
“谁让你说我堆的是土豆。” 林霁禾又团了个雪球，正准备扔，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结结实实摔在雪地里，溅起一片雪。
“笨蛋。” 李岁屿赶紧跑过去扶她，刚伸出手，就被她抓着胳膊拽进了雪堆里。
“哈哈哈，你也摔倒了！” 林霁禾趴在他身上笑，头发上沾着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凉丝丝的。
李岁屿抬手抹掉脸上的雪，忽然翻身把她压在雪地里，抓起一把雪就往她脖子里塞：“让你偷袭。”
“啊！好冷！” 林霁禾尖叫着挣扎，手脚并用往他身上扔雪，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羽绒服上沾满了雪，像两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熊。
不知闹了多久，两人都累得躺在雪地里喘气，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脸上，很快就化了。林霁禾侧头看李岁屿，他的睫毛上结着层白霜，嘴唇冻得有点红，却笑得格外好看。
“你看什么？” 他转头问。
“看你像只萨摩耶。” 林霁禾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冰凉的。
“那你就是只兔子。” 李岁屿捏住她的耳朵，轻轻拽了拽。
巷口传来猫叫声，“喵呜” 一声，软乎乎的。两人同时坐起来，看到煤球正蹲在雪地里，尾巴卷成个圈，盯着他们看。
煤球是去年冬天在巷口捡的流浪猫，黑白相间的毛色，林霁禾给它取名叫煤球。平时总爱在两家门口晃悠，谁给吃的就跟谁走。
“煤球！” 林霁禾冲它招手，煤球犹豫了一下，还是踩着小梅花步跑过来，蹭了蹭她的裤腿。
“饿了吧？” 林霁禾摸了摸它的脑袋，想起家里还有猫粮，“我回家给你拿吃的。”
她刚站起来，就被李岁屿拉住了：“我家有罐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煤球跟在脚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们的脚踝。李岁屿家的猫粮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他打开罐头，一股鱼香味立刻飘了出来，煤球 “喵” 地叫了一声，尾巴翘得老高。
“给它吃这个。” 林霁禾从口袋里摸出包小鱼干，是昨天拜年时亲戚给的，她没舍得吃。
煤球显然更爱小鱼干，叼着一块就跑到墙角慢慢啃，尾巴还在雪地上扫来扫去。林霁禾蹲在旁边看，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煤球的样子，瘦得皮包骨头，在垃圾桶旁边找吃的，被野狗追得嗷嗷叫。
“那时候你还救过它呢。” 她转头对李岁屿说。
“忘了。” 李岁屿靠在门框上，语气淡淡的，眼神却飘向煤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其实林霁禾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放学回家，看到李岁屿正弯腰把煤球抱起来，用自己的校服外套裹着，还把刚买的火腿肠撕成小块喂它。平时对谁都冷冰冰的人，那天动作却格外轻，像怕弄疼了怀里的小猫。
“你看它现在多胖。” 林霁禾戳了戳煤球圆滚滚的肚子，煤球不满地 “喵” 了一声，叼着小鱼干换了个地方。
“跟你一样，吃得多。” 李岁屿低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像化了的雪水，温柔得很。
林霁禾刚想反驳，就听见巷口传来魏平的声音：“霁禾！岁屿！快回家吃早饭了！”
“来了！” 两人齐声应道。
林霁禾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雪，李岁屿顺手帮她拂掉头发上的雪花，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脸颊，像触到了滚烫的烙铁，两人都愣了一下。
“走了。” 李岁屿先开了口，转身往家走，耳根却悄悄红了。
林霁禾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煤球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脚边，蹭了蹭她的鞋，她弯腰抱起煤球，往家走去。
早饭是林慧做的汤圆，芝麻馅的，咬一口能烫得直呼气。林霁禾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吃，忽然想起什么，问：“妈，等会儿我能把煤球抱回来养吗？”
“不行，” 林慧一口否决，“你魏叔叔对猫毛过敏。”
林霁禾有点失落，扒拉着碗里的汤圆没说话。李岁屿看了她一眼，默默把自己碗里的汤圆夹了两个给她：“我不爱吃甜的。”
“你明明昨天还吃了三块蛋糕。” 林霁禾揭穿他，却还是把汤圆吃了下去，甜丝丝的芝麻馅在嘴里化开，心里的失落也淡了些。
吃完饭，两人又跑到巷口看雪人。经过一夜的风雪，雪人好像矮了点，围巾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却依然笑着，像在守护这条落满雪的老巷。
“我们给它戴个帽子吧。” 林霁禾提议。
李岁屿回家翻了顶旧毛线帽，灰扑扑的，戴在雪人头上居然很合适。林霁禾看着雪人，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们和雪人拍张照吧。”
她站在雪人左边，李岁屿站在右边，两人离得有点远。林霁禾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手机 “咔嚓” 一声，定格下这个瞬间：两个裹得像团子的人，中间是歪歪扭扭的雪人，背景是白茫茫的雪巷。
“给我看看。” 林霁禾凑过去看照片，李岁屿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两人靠得很近，她的脸颊几乎要贴上他的围巾。
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赶紧退开一步，假装看煤球：“煤球呢？”
煤球正蹲在雪人旁边，舔着爪子洗脸，阳光透过雪雾照在它身上，毛色亮晶晶的。林霁禾跑过去，从口袋里又摸出块小鱼干，递到它嘴边：“给你。”
煤球叼过小鱼干，跑到李岁屿脚边，抬头看他，像是在邀功。李岁屿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
林霁禾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雪还在下，巷子里飘着淡淡的煤炉味，雪人戴着粉色围巾站在那里，煤球叼着小鱼干跑来跑去，而她身边，站着那个总爱欺负她，却会在她摔倒时扶她起来的少年。
“我们再堆个更大的吧！” 她忽然说，眼睛亮晶晶的。
“你不累？” 李岁屿挑眉。
“不累！” 林霁禾抓起一把雪，往他身上扔去，“快来！”
李岁屿笑着躲开，抓起雪反击。雪球在空中划过弧线，炸开一片片雪雾，笑声在巷子里回荡，惊飞了枝头的积雪。煤球吓得跳到一边，蹲在雪地里看他们打闹，尾巴摇得像朵小菊花。
雪越下越大，把两人的脚印都盖住了，仿佛这片雪地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他们和雪人，还有那只叼着小鱼干的猫。
林霁禾跑得有点喘，靠在雪人身上休息，李岁屿也走过来，和她并排站着。两人都没说话，听着雪花落在伞上的声音，像在听一首温柔的歌。
“等雪停了，我们去山上滑雪吧。” 林霁禾忽然说。
“你会滑雪？” 李岁屿问。
“不会，但可以学啊。” 林霁禾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你教我。”
李岁屿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煤球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蹭了蹭他们的脚踝，像是在赞同这个提议。林霁禾弯腰抱起煤球，它的毛软软的，带着点雪的凉意。
“我们回家吧，” 她说，“雪太大了。”
“嗯。” 李岁屿应了一声，帮她拂掉肩上的雪。
两人往家走，煤球跟在脚边，时不时发出软乎乎的叫声。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层糖霜。
快到家门口时，林霁禾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李岁屿说：“谢谢你。”
“谢什么？” 他问。
“谢谢你陪我堆雪人，打雪仗，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花，“谢谢你救了煤球。”
李岁屿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化了的雪水，温柔得能溺死人：“傻瓜。”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厚的帽子传过来，暖得她心里都化了。
回到家，林霁禾把湿掉的手套放在暖气片上，看着窗外依旧飘落的雪花，心里甜丝丝的。她拿起手机，看着刚才和李岁屿还有雪人的合照，照片里的两人靠得很近，笑得像个傻子。
她把照片设成了壁纸，然后给李岁屿发了条消息：“雪人要是化了怎么办？”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明年再堆一个。”
林霁禾看着这行字，笑了起来，手指在屏幕上敲着：“拉勾。”
那边回了个“幼稚”的表情包，却还是发了个拉勾的手势。
林霁禾把手机抱在怀里，靠在暖气片上，感觉浑身都暖融融的。煤球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跑了进来，跳上沙发，蜷缩在她脚边打起了呼噜。
雪还在下，但她知道，这个冬天，一定不会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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