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抬起沉重的眼皮,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檀木香。
她恍惚间觉得床边坐着个人,背对着自己这边……
刘把她受伤的左胳膊搭在自己腿上,给她小臂上的贯穿性伤口进行包扎。本来以为清创的时候她会疼的醒过来,没想到比自己想象中的睡得还沉啊。
“就算醒了也不要乱动,如果不想废掉一条手臂的话。”
她甚至没偏过头,也无需特地去看着人的脸就知道,因为这阵子刘的声音已经在自己脑袋里占据了足够的空间了。
“这是哪儿?”她沙哑着嗓子开口。
上一帧自己脑中的画面似乎还是在河岸边,可能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昏过去了吧。
“我的房子。”刘回答。
“该死。”遥骂道。
刘把她的胳膊轻放下,自己起身站在床边,身躯挡住窗外光线,在遥身上笼罩起一层阴影,俯视着看她。
“遥,现在,你孤身一人了。”
“你是在冷嘲热讽吗混蛋?”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心中应该清楚,绑架你的人是谁,”
刘说得对,这些年她没少费工夫去调查九龙高层,从那个开车的外国人脸就能判断出,源会。
神代遥却猛然惊醒般,单手撑着自己起来光脚下床,站在刘面前。
“这些年黑崎是众人公认的下一任总裁,九龙的其他会长也是一口一个大哥的叫,源龙海更是他坚定的追随者,黑崎君龙的鹰犬!而黑崎会里……”
她欲言又止,刘却接过她未说完的话,“而黑崎会里,有神代泷。”
“我大哥呢?!那群老家伙……把他怎么了!”
刘回应她的,只有一个嘴角扯出,意味深长的笑。
*
“三场!坷拉夫胜……”
八角笼内老男人举着年轻打手的手喊着,笼外却少了如往常一般的欢呼呐喊声。
神代遥就那么呆愣愣地睁着眼,看着眼前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老吊灯,眼里是死水一般的平静。随后站起身来,脸上却并没有过多的伤口。被击倒后只是不想再站起来罢了。
她只身穿过对着自己叫嚷的人群,那些脏话烂词尽收耳中。
‘Lydia你怎么回事!老子往你身上压了一大笔钱!’
‘太差劲了!真是没意思。’
‘是已经落败了吗!丧家之犬!’
比起最近的经历,这些话在神代遥听来简直是挠痒痒,干脆直接屏蔽这些火气无比大的赌徒,兀自朝着出口走去。
人群中——却有个戴着口罩的女人躲在暗处,目光始终紧紧跟随着她。
神代遥在地下斗殴屋走上来时,已经听到了外头的雨声。暗光照进了地下车库的大门口,她习惯性地摸了摸颈后的长发,却抓了个空。
是啊,还没习惯……
她手握成拳,又给自己戴上风衣的帽子,径直向外走去。
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Lydia!”
神代遥以为是来要钱闹事的赌徒,脚下的步子没停,但偏头望去。
啊,是个老朋友了,安娜。
安娜摘下了口罩,扎着高马尾,头发留长了,脸上的伤却变多了,尤其是脸上左侧太阳穴的那一道,十分惹眼。她脸上多了些尘土气,眉目间有了不同于之前的狠戾之气和愤怒。
见Lydia没停,安娜便冒着雨跟了上去,挡在她面前。
“跟我打一架吧,我要把那场赢回来。”
遥抬起头,安娜看着她帽檐下的脸,她从未见过这般憔悴的Lydia,丧失斗志的Lydia。
“你剪头发了?”
“好久不见安娜,但我不想打了。”
毫无波澜的一句话,让安娜定在了那里,她眼白充血,随后便抬手揪住遥的领子。
“真的不想打的话,那你就别还手!”
随即,安娜用尽全力一记重拳砸向遥的下巴,却没想到她真的没有还手。以自己这个速度来说,Lydia完全可以轻松抬手格挡住,可面前这人一副认命般的软蛋样,真是令人火大。
安娜接着攻击,一拳接一拳砸在她的脸上,似乎是想要把她打醒。惯性作用下,遥头上的帽子掉落,天上的雨没有减小,鲜血在她嘴角淌出。
抬脚继续用膝盖去猛击顶她的腹部,随后拉开距离。遥咳嗽几声,皱着眉直直倒了下去,任凭冰冷的雨点打在自己满是淤青的脸上。可安娜却还是没有半分因为打倒Lydia而沾沾自喜得意的摸样,反而是更加生气恼怒,
“Lydia!你躺在那儿就像一滩烂泥!一只落水狗!!”
安娜试图用语言刺激她,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孤傲的Lydia是从不会容忍自己被挂上这种标签,而此刻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反应。
“你这臭女人睡着了吗?!站起来啊!这里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八角笼!站起来反击啊!攻击我啊Lydia!”
神代遥喘着粗气,木讷地睁着眼睛。又是这熟悉的感觉,被击倒后,似乎有什么人按着自己的肩头要把自己给嵌进地里,永不起身。
“我……不是Lydia。”
“那个打倒我的是你!是Lydia!你知道我付出多大的牺牲吗?我没日没夜的训练,就是为了打到你!打倒斗殴屋中的Lydia!可是现在呢?你……真让我失望。”
遥就这样躺在那里听着,眼前的天空变得模糊。
回想着这阵子发生的事情——
涿江合道场、武资生三水、达摩众人的指责、日向的背影……
还有,icu中的大哥、盼着众人回家的信之介、以及刘的威胁。
糟糕的事情像潮水般扑了上来,足矣淹死她,而求生的缆绳,却和自己为之守护骄傲的长发一般,被九龙一刀斩断。
要保护的东西,似乎一样都没保护得住。
真是没用啊,神代遥。
她的眼角滑落一滴热泪,掉在地上,与雨水融为一体,看不出痕迹。
“Lydia!站起来!我找到了挥拳的意义,那你呢!”
一瞬间,她猛然掀开眼皮。周围的时间流速似乎骤然间变慢,雨滴在半空中静止。
挥拳的意义。
那是她当初在斗殴屋中对着被自己击倒在地的安娜说的同样的话——不要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挥动拳头的。
不知为何,她脑中忽然浮现三天前对刘说过的话。
【我是凭借不为他人所知的那部分自己而活着的。】
神代遥颤抖着,眼中的热泪涌出,她握紧拳头,随后起身,摇摇欲坠站在安娜面前。
安娜看着她,身形同当年自己与之初次见面时重叠。
那时候的她,是斗殴屋的杀神Lydia——嗜血、残忍又强大。
安娜知道,期待了这么久的一战,终于要来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迈开步子,安娜向前冲去,而遥只是走着。靠近后,安娜率先出手再次朝着遥的下颚一拳,她的头晕晕乎乎的,但随着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头脑也逐渐清醒。再之后的攻击,全都被遥躲了过去。
安娜抬脚向她蹬去,神代遥再次被击中,向后退两三步随后站住脚。又是同样的一招,却被她闪身躲过,反手抓住安娜的脚腕,把她整个人甩了出去。
她摔在地上,喘着粗气,却又笑了,接着站起来扑过去攻击。离开斗殴屋这些日子,安娜为了让自己变强不择手段,脸上的伤疤就是打黑拳赛伤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败Lydia,和杀死过去弱小的自己。
安娜举起拳头向着遥的脸上招呼,却被她挡住,最后一个肘击打向安娜的脸侧,她踉跄几步,被遥的回旋踢击中倒了下去。安娜恍惚间抓住了遥的脚腕,把她扫倒,揪住领子,最后控制在身下。
遥一直在挣扎,慌乱之中,安娜的膝盖压住遥受伤的小臂,神代遥吃痛,一瞬间冷汗直流,瞬间没了力气,只得被一拳一拳打的不能动弹。
安娜见她没再反抗,自己也用光了力气,软塌塌地支撑着腿站起来。“我赢回来了Lydia……我打败你了!”
神代遥却静静的躺在地上,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Lydia?”安娜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喂!Lydia!”
她身侧的雨水被染红一片,乍然一看像极了红枫叶。
“Lydia!你怎么了?!醒醒……”
*
医院中,消毒水味灌进遥的鼻子中,随后费劲的睁开眼。
“Lydia!你醒了!”
安娜见状在床边的床头柜上跳下来,随后凑到她旁边查看情况。
“Lydia,我给你大哥打电话了,但他一直没接,难道你和你家人的关系不好吗?”安娜晃了晃手中遥的电话,界面还停留在通讯录上,“我也有个妹妹,不过她和我爸妈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不,并不是。”神代遥撑起身子,靠在枕头上。
“你最好先休息一阵子哦,护士是这样说的。话说,你手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安娜左问一句右问一句,遥却只是接过她手中自己的手机,随意划了几下通话记录。
或许是好奇自己昏迷期间安娜都给谁打去电话了,但她的目光却最终定在显示未接来电数量为5的来电人上——
【拉拉】
神代遥不知为何心头一紧,紧接着拔掉手背上的针,下床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Lydia!你干什么?”安娜焦急的跟在她身后,看着那人即将远去的背影,只得朝着她的反方向走,“我去叫护士。”
遥忽然止住步子。
“安娜。”
楼道另一端的女人闻声回头,拧着的眉头是挥之不去的担忧。看着对面的Lydia正朝向自己,脸上是自己第一次见的,如沐春风一般的微笑。
“安娜,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安娜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如果有空,去卢亚留市的柳户山上找我。”遥继续说,“还有,我不叫Lydia,我叫神代遥。”
她说完便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了,良久后,身后远处传来声呐喊——
“我的名字是,结城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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