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车厢内,暖气开得很足,将窗外那属于北方冬日的凛冽隔绝开来。
薛宜年靠窗坐着,戴着降噪耳机,屏幕上是《星露谷》那熟悉的像素画面。
他正在为他的冬季农场规划布局,计算着温室里种什么作物收益最高。
专注,是他应对外界一切混乱和嘈杂的、最有效的“防御机制”。
旁边的顾纶,则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从上车开始就没怎么消停过。
他一会儿翻看着手机里存着的、申城各种美食的照片,馋得不行;一会儿又拉着薛宜年,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回去之后“必须打卡”的行程表,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活动都需要薛宜年陪同。
一会儿又开始吐槽帝都的干燥天气和B大的“反人类”课程。
他的情绪,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前几天的“阴郁低迷”切换到了“亢奋雀跃”。
仿佛只要离开了帝都那片土地,离开了顾家那个压抑的牢笼,他就立刻能从一株快要枯死的植物,变回那个精力旺盛、甚至有点吵闹的少年。
但是,他什么时候打了一个耳钉?
黑色的,圆形的小耳钉,在顾纶白净的耳朵上,出现的突然。
这点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感觉有点新奇。
是开始想要打扮的帅气了么?
薛宜年偶尔会摘下耳机,应付他两句,大部分时候则选择用沉默和游戏画面来构建他的“个人结界”。
他能理解顾纶的兴奋。对于顾纶来说,回申城,就像是回到了他唯一的、安全的“巢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暂时摆脱那些让他不安的压力和阴影。
但薛宜年自己呢?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熟悉的南方景致——不再是北方那种大片平整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而是出现了更多的河流、水田、以及即使在冬天也依旧带着点绿意的、秀气的山丘。
他的心情很平静。
没有顾纶那种近乎“逃离”的雀跃,也没有离开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的、通常会有的那种期待或者伤感。更像是一个完成了阶段性任务、返回安全区进行休整和补给的玩家。
帝都那一个学期的经历,像一场极其复杂、信息量巨大、让他身心俱疲的“高级副本”。
他在里面刷了不少“经验值”,解锁了不少“技能点”,也触发了不少意图不明、风险极高的“隐藏剧情线”。
现在,他暂时“下线”了。回到了这个他熟悉了近二十年的“初始地图”。
这感觉还行。至少,不用再时刻紧绷着神经,去分析每一个NPC的微表情和潜台词了。
高铁准时抵达申城虹桥站。
踏上站台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带着湿气的、略显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和帝都那种干燥凛冽的冷不同,这是江南冬天特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
顾纶却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活力,他深吸了一口这熟悉的空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舒畅的表情:“啊——还是家里的空气好闻!”
薛宜年:“……”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嗅觉系统出了问题。这空气里明明只有高铁站特有的、混杂了各种气味的、算不上好闻的味道。
两人取了行李,走出车站。天色有些阴沉,飘着零星的毛毛细雨。
“走!我们先去吃小笼包!” 顾纶不由分说,拉着薛宜年的胳膊就往出租车等候区走,“就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我快想死那个味道了!”
薛宜年被他拉着,也没反抗。好吧,他也有点想念那家的小笼包了。
出租车穿梭在申城熟悉的、略显拥挤的街道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湿漉漉的梧桐树,以及那些带着旧时光印记的老式里弄和小洋楼。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但薛宜年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他的心境吗?
还是他看待这个熟悉世界的眼光?
他们先去了那家位于老城区深处、店面极其不起眼的小笼包馆。老板还是那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们,立刻热情地招呼:“哎哟!小薛小顾回来啦!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
“对!老样子!两笼鲜肉的,一碗小馄饨!” 顾纶熟门熟路地喊道,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回家的放松和惬意。
很快,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小馄饨就端了上来。
薛宜年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心地咬开一个小口,吸吮里面鲜美的汤汁,然后蘸上香醋,整个放进嘴里。
嗯,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皮薄,馅足,汤鲜。简单,朴实,却能瞬间熨帖他的胃和心。
他慢慢地吃着,感觉自己那在帝都被各种“精致”却“冰冷”的食物所填塞的味蕾,终于苏醒了过来。
顾纶更是吃得头也不抬,风卷残云般地解决掉了一笼小笼包,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这顿充满了“乡愁”的早餐,顾纶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然后问:“年年,我们现在去你家还是我家?”
“先去我家吧,” 薛宜年说,“我爸妈应该在家。”
“好嘞!”
两人打车,回到了薛宜年位于市中心一个老小区的家。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有点陈旧但很干净的楼道。薛宜年拿出钥匙开门。
“爸,妈,我回来了。”
正在客厅看电视的薛父薛母听到声音,立刻迎了出来。看到薛宜年,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看到跟在后面的顾纶,笑容更加热情了。
“哎呀!年年!阿纶!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薛母接过他们手里的部分行李,热情地招呼着,“路上累不累?饿不饿?妈给你们炖了鸡汤!”
“谢谢阿姨!我不累!” 顾纶立刻换上了一副乖巧讨喜的模样,嘴甜地喊道。
薛父则比较内敛,只是拍了拍薛宜年的肩膀:“回来就好。瘦了点,也黑了点。”
薛宜年看着父母那熟悉的面容和真切的关心,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下来。
他走进自己那间不算大、但充满了熟悉气息的卧室。书桌还是那个书桌,床还是那张床,书架上还摆放着他从小到大看过的书和一些游戏模型。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没有顾家老宅那种令人窒息的豪华和规矩,也没有那种无处不在的、被审视和安排的感觉。
这里是他的“安全区”。真正意义上的。
他将行李箱放到墙角,然后整个人往后一仰,倒在了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床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家真好。
接下来的几天,薛宜年彻底进入了“假期模式”。
他每天睡到自然醒,吃着母亲做的、充满了家常味道的饭菜。他会陪父亲下下棋,或者听母亲唠叨一些家长里短。
他花大量的时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打游戏。他甚至重新翻出了自己高中时的一些笔记和旧课本,看着上面那些熟悉的字迹和涂鸦,感觉像是进行了一场“时光回溯”。
顾纶几乎是和他形影不离。除了晚上各自回家睡觉,白天大部分时间,两人都腻在一起。
他们一起去吃了那家开了二十年的蟹黄面,一起去逛了以前常去的动漫店,一起窝在薛宜年房间里,联机打他们高中时最爱的那款像素冒险游戏。
顾纶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不再像在帝都时那样敏感、焦虑、充满攻击性。
他会和薛宜年的父母开玩笑,会抢着做一些家务(虽然通常是帮倒忙),会因为游戏里一个搞笑的Bug而笑得前仰后合。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终于回到了熟悉水域,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的普通的、有点傻气的大男孩。
看着这样的顾纶,薛宜年心里那点因为之前争执而产生的隔阂,也渐渐消散了。
或许他之前对顾纶的要求,确实有点太苛刻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拥有那么强大的“逻辑内核”和“情绪屏蔽”能力。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些复杂的家庭变故之后。
他开始尝试着,用更“柔软”一点的方式去和顾纶相处。不再是单纯的“管理”和“安抚”,而是试着去理解和回应对方那些笨拙的、藏在抱怨和依赖之下的真实的情感?
比如,顾纶又一次抱怨B大不好、想留在申城时,薛宜年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用“帝都机会多”来反驳,而是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想过,留在申城,具体想做什么呢?”
顾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薛宜年没有强求他回答,他知道,顾纶大概率也只会憋出来一句:“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薛宜年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位队友的“人生规划模块”,还处于待开发状态。
又比如,两人一起看电影时,看到某个感人的情节,顾纶眼眶红了。薛宜年没有像以前那样假装没看见,而是默默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顾纶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小声嘟囔了一句:“这电影拍得真烂,骗人眼泪。”
薛宜年没戳穿他,只是“嗯”了一声。
这种带着点笨拙的、试探性的“温柔”,似乎效果还不错。
至少,顾纶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比在帝都时要和谐融洽了不少。
当然,帝都那边的“剧情线”,并没有因为他的“地图切换”而完全中断。
顾斯依旧会隔三差五地给他发来信息。
内容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候,或者分享一些他认为薛宜年可能会感兴趣的学术资讯、展览信息。
他从不询问薛宜年和顾纶在申城的情况,也从不提及任何关于“回帝都”或者“假期后续安排”的话题。
仿佛他只是一个远方的、关心着他学业和兴趣的、普通的兄长。
时间就在这种申城特有的、湿冷的、安逸的、偶尔夹杂着远方信息的氛围中,慢慢流淌着。
春节,越来越近了。
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置办年货,贴春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属于新年的、特殊的味道。
薛宜年感觉自己那颗在帝都被各种复杂信息和情绪所填满的大脑,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放松和净化。
他甚至有点,不想回帝都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可能的。
他的学业,他的未来,似乎都已经和那座城市,和那些人,产生了无法割裂的联系。
他这次回来,更像是一次,短暂的“中场休息”。
休息结束,他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更复杂、更真实、也更危险的“主战场”上去。
他看着窗外飘落的、细密的冬雨,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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