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鞠园一睹李息英姿后,卫长公主便被月老的红线缚住,岑岑芳心暗藏无限春光,他高颀的身形临风而立,侃侃而谈亦有君子之风,音容相貌仿佛烙印在她的心房,每每想起总是情不自禁地面红耳赤。
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卫长公主很少露出笑颜,唯有忆及意中人才堪堪莞尔,很快又失意垂眸,夷安公主的婚事一旦结束,意味着自己很快也要嫁作他人妇,看着未央宫张红挂彩,喜庆欢腾的景象,她心中的块垒堵得愈发厉害,闷闷不乐地用完膳,靠在床榻上心不在焉。
白天陪妹妹们读书认字,教她们做针线活,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恣意想象自由自在的广阔天空,坐在妆台前把玩自己亲手绣的红玛瑙金丝鞠球,握在手里巴掌大的鞠球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被宫娥催促就寝,才浑浑噩噩地梳洗完躺进帐子里,尽情回忆那些温存的画面。
她依稀记得那日李息似乎也有注意到自己,只是阁道离鞠园尚有一段距离,未必看得真切,况且过去这么久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想到这些卫长公主的身体忽冷忽热,抱膝而坐又觉帐子里面闷的厉害,打帘望向虚掩的棂窗,清冷的月光透过间隙洒了进来,于是翻身下床走向烛台拨弄烛芯,屋子里很快变得明亮,披起衣裳支开棂窗透透气,独自坐在窗边欣赏天际一轮弦月,缓缓爬上树梢。
夜更深,月色更加朦胧。
宫娥听到动静赶忙进来查看,掌了灯缓缓走到她身边,陪她昂首遥望天上孤月,卫长公主自鞠园回来后便心事重叠,时常看着小小的鞠球发呆,宫娥早已看透她的心事,怕她排遣不开耽误了自己,于是蹲下身劝:“公主若放不下,不如和皇后娘娘坦白?”
卫长公主专注看她,明白她的好意,但一点也不现实,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慢慢垂下眼睑眸色暗淡,摇首解释道:“父皇金口玉言,岂容更改?再者,母后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灰蒙蒙的苍穹,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明月,卫长公主抬头望,温柔清辉洒向人间,照亮千家万户,唯独照不见自己的未来。
“皇后娘娘一向疼爱公主,您若是去求她,或许有一线希望。”宫娥定定地看着她,鼓舞她主动和皇后坦言。
“母后不会同意的,她历来看好曹家,决不会由着我悔婚得罪姑母,况且父皇圣旨已下,哪里还有后悔的余地?说了也没用,挨一顿骂不说,还会连累你们。”卫长公主欲言又止,话说了一半吞回去。
轻易悔婚必定有损父母的颜面,曹襄是平阳长公主的儿子,姑母那里也没法交代,她不敢把父亲怎样,难保不会把气撒在母亲头上。
这场婚事本就是母亲拼着得罪父亲求来的,又怎好再让母亲冒险,不管怎样,她都做不到任性妄为连累母亲。
“奴婢不怕,惟愿公主得偿所愿。”宫娥相信她自有道理,悔婚毕竟是大事,故不敢再劝,但她心里有了侚侚君子,若不得志白白苦恼自己,急切里忽想起有个人或许能让公主如愿,于是说道,“公主可还记得鞠园遇见的宫娥周芒山?她时常去鞠园走动,对蹴鞠的健儿了如指掌,公主不如去找她打听打听?”
卫长公主听她说起周芒山蒸发的记忆忽然涌现在眼前,怎么可能不记得周芒山,想当初还是她告诉自己,心上人乃关内侯李息,官拜大行令,家住直城门大街,而立有三,她对李息了如指掌,言语间对表兄霍去病很是青睐,周芒山年长不了自己几岁,却是个非常率真的女子。
急切里想起周芒山那日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质问自己会不会喜欢上他,卫长公主陡然红了脸,暗道不妙!
要死了,若是她传出去可怎么好?
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
周芒山知道的很多,她不仅能说出心上人的名字,还知道他是舅舅的裨将,连他家住何处都那么清楚。
卫长公主捂了捂扑红的脸,心神荡漾起来一阵接一阵的,搅得她不得安宁。“你先暗中查看周芒山途径之地,不要惊动任何人。”
“诺。”宫娥微笑应下,隐隐有些为她高兴。
宫娥跟踪周芒山数日,发现她通常午后去尚食署取糕饼,经过太官园返回鸳鸾殿,大致掌握她的动向后,回去和卫长公主禀报,卫长公主听来甚是满意,当即决定去太官园守株待兔。
这日未时周芒山去尚食署取糕点回宫,经过太官园被二皇子刘闳拦住,半大的小子嗅觉很是灵敏,闻到芙蓉酥的香味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馋得像只小猫,看到食盒挪不开眼纠缠着要吃,周芒山拗不过他,打开食盒给他尝了一块芙蓉酥。
“真好吃。”酥饼咬下去嘎呲响,薄脆的面饼裹着精肉和荸荠的鲜香,勾起刘闳胃里的馋虫,吃完吮吸拇指肚仍不过瘾,缠着周芒山又要一块。
“吃多了酥饼可是要闹肚子的,殿下想吃必得答应奴婢,只能吃最后一块。”周芒山蹲下身唬他,伸手就要和他击掌事先约法三章。
“我答应你。”刘闳赶紧点头,笑着和她击掌,又香又脆的芙蓉酥塞进嘴里,正吃的津津有味,刘闳耳朵微微动弹,听到有人呼喊,声音由远及近,刘闳听出是侍奉自己的宫人,不想被她们发现,于是赶紧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凤皇殿宫人喘着粗气寻了过来,领头的掌事宫娥老气横秋,眯眼略略打量周芒山,盛气凌人的口气问:“你可见到二皇子殿下?”
周芒山往身后指了指,宫娥瞥向身后,四名宦者唯唯诺诺跟了过去,见人都走了终于清净下来,周芒山吁出口气抬腿就要走,被卫长公主的贴身宫娥拦住。
“啊!”面前突然蹦出一个庞然大物,吓得周芒山大声尖叫,宫娥赶紧捂住她口鼻,“嘘”了一声劝她不要声张。
周芒山睁大眼睛看清楚来人,认出是卫长公主的贴身侍婢,奋力从她手中挣脱,闷声嘟囔:“你是长公主的人?为何要对我这般粗鲁?”
宫娥直勾勾地看着她,急颜说道:“跟我走,长公主要见你。”
长公主见自己做甚?
周芒山犹疑不前,一步也不肯迈,眼看就要僵持下去,侍女二话不说拽着她往福寿山方向去。
修葺的山林里面矗立着三丈高的巨岩,这里人少清净也方便藏身,巨岩雕成仙府洞开的天宫,周边环绕着祥云和仙鹤,天门外有神兵把守,寿星公正腾云驾雾赐福赐寿。
周芒山被拽过来后见到卫长公主,才知侍女所言不虚,不过她这么神神秘秘意欲何为?腹诽后忐忑不安地走近卫长公主向她屈膝行礼。
“不知公主见奴婢有何吩咐?”周芒山才问一句便被她身边的宫娥打断。
“大胆周芒山!竟敢质问公主!”宫娥大声呵斥。
“无妨,你先下去吧。”卫长公主淡淡说罢,宫娥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
福寿山只剩周芒山和卫长公主两人,周芒山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怀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探究许久,忍不住问:“公主若有令,但请吩咐便是,为何要将奴婢引来此处?”
卫长公主不知道该如何启齿,咬咬红唇,难为情地开口:“芒山可愿陪我去阁道走走?”
周芒山听她称呼自己芒山霎时有些脸红,心想自己与卫长公主并不熟络,怎么她喊的如此亲昵?
没悟出什么门道来,周芒山也不纠结,举起食盒故意给她看,推辞道:“公主美意本不该辜负,只是奴婢在鸳鸾殿当差,还要赶回去侍奉李夫人。”
卫长公主平生还是头一回被下人拒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白瓷脸立刻染了红晕,知道她心里钟意霍去病,便想以此为诱饵让她留下:“你想见到骠骑将军吗?”
周芒山吃惊的瞪大眼珠子,还以为自己幻听,暗想她如何知道自己的心思?虽说这点小心思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但传出去到底招惹闲话。
周芒山连忙摆摆手假装不认:“道听途说罢了,长公主千万不要在意。”
卫长公主见她嘴硬,信誓旦旦地围着她绕上一圈,帮她忆往昔后认真剖析了个遍:“鞠园赛事我在阁道见你,便觉得你与众不同,身为宫中奴婢为何会对鞠园健儿了解的一清二楚,定是你时常偷偷跑去观看,连关内侯李息拜为大行令家住何方,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说到冠军侯情况大有不同,你不但如数家珍浑身充满热情,言语间多有得意,可见你对他早已倾心,你去鞠园偷看多半也是为了他,我说的是与不是?”
周芒山心事被戳破,身躯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观她神色温和没有为难之意遂深吐一口气,尴尬挠首冲她嘿嘿笑,并不否认对霍去病倾心,忽想起她前面说的话,眼前一亮:
她方才说什么来着?她问自己想不想见到骠骑将军?
周芒山很能抓住重点,眼里的春光顿时乍泄涌出,身体凑到她跟前,眉毛挤了挤:“公主方才是问奴婢想不想见到他?”
卫长公主被她率真猴急的窘态逗笑,扬眉问:“那你还愿不愿意陪我去阁道散心?”
“能陪公主散心,奴婢荣幸之至!”周芒山立马改口,晃了晃脑袋,暗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能见到骠骑将军?
定是祖宗显灵!
歪头歪脑追上卫长公主的步伐后,周芒山愈发疑惑不解,她有那么多宫女伺候,为何要自己陪她解闷?难不成是有求于自己,她可是金枝玉叶,还有什么不能实现的愿望,需要小小的奴婢来帮忙。
不过她堂堂公主,总不至于欺骗小丫头吧?
周芒山兴奋地跟在她身后,绕过琼楼玉宇往鞠园方向去,登上阁道后卫长公主突然步调缓慢下来,低垂的目光投向鞠园,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沿着栏杆一步一沉重,一步一触景,微风吹动着罗裙,怅惘良久,看起来很是伤情。
周芒山不知道她因何颓丧,但还是柔声劝她回去:“此处风大,公主不如早些回宫,免得皇后娘娘挂念。”
卫长公主停下脚步,凭栏远望,诉说深藏已久的心腹事:“我一直很想来看看,怕触景伤情所以不敢来。想必你也知道,父皇已经下旨将我许配给曹家,不日便要完婚。那日鞠园不过是一场梦,我早该梦醒,可是偏偏怎么也忘不掉。”
忘不掉……谁?
周芒山听的震惊,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猛吸口气锤了锤脑壳,眼珠飞快转动,死去的记忆顷刻活了过来。
猛然想起,难道是他?
“恕奴婢多嘴,敢问公主忘不掉的人可是大行令李息将军?”周芒山两眼迫切地盯着她问。
卫长公主眉眼含愁淡淡回视,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哀伤的白瓷脸露出几分娇羞,低头抿了抿唇,也不绕弯子:“我夜里常常梦到他,在溪水潺潺的松柏树下,鸡犬相闻的阡陌之中,他舞弄刀戟,我拨弄琴弦,和他驰骋漠北风沙之中,归来放马隐居南山下,携手游历大好河山,好不快哉!”
说罢意犹未尽地望向天空,仿佛禁锢笼中的金丝雀向往着世外的蓝天白云。
周芒山听来只觉得离谱,金尊玉贵的公主多少人羡慕还来不及,溪水松柏和鸡犬阡陌有什么好看的?
周芒山根本不能共情,浇她冷水:“公主所言皆是心中想象,犹如虚无缥缈的梦境做不得数。匈奴大患未除,征夫百战死,何来放马隐居之说?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关内侯仕途前程一眼望到底,纵然再熬上半辈子也难以赶上勋爵之家。皇后娘娘择曹襄为婿,实则是为公主将来打算,公主何不遵从父母之命放下大行令?”
卫长公主不以为意,抬眸反问她:“若换作是你,你愿意放下骠骑将军么?”
“奴婢怎敢和公主相提并论?公主乃千金之躯,身份何其尊贵,非公侯勋贵之家不足以尚主。奴婢乃卑贱之人,从未妄想得嫁高门贵婿,不过草草度日了此残生而已。若上天垂爱,能有幸侍奉冠军侯,奴婢此生再无抱憾。”周芒山实话实说对她毫无保留,说完脑袋低垂下来。
卫长公主也不介意,若有所思看她,莫名有种亲近和信任,想想自己从小养尊处优,竟还不如她活的通透,由衷嘉许道:“你虽是奴婢,可见识远在我之上,我上头没有姐姐,心事也只有你知道,还望你替我守口如瓶,不要让旁人知晓。”
“请公主放心,奴婢绝不会说出一个字。”周芒山铿锵允诺,说罢笑着举起食盒,示意她自己该回去了。
和周芒山说完心里话后,卫长公主沉重的心情舒畅许多,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是却很有见地,她看着有种风风火火的虎劲,人却通透直率的很,讲起大道理来像个知心的大姐姐。
周芒山的大道理输出后,卫长公主胸中块垒消除许多,只是情根种下,心结未解,无论做什么都索然无味。
藏在心底的那份情愫有开始却没有结束,朝思暮想的人徘徊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卫长公主想最后做个了结,不给自己再留遗憾,于是去了太官园见周芒山,向她言明心迹,希望她能帮忙出出主意,让自己见李息一面。
“什么?公主要出宫见他?”周芒山听闻她的请求张着嘴巴惊讶,想死的心都有了。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撺掇公主私会外男的罪名可吃罪不起。
“芒山你小声点。”卫长公主赶紧捂住她嘴巴,等她安静下来慢慢松开,正经恳求她,“我只想最后见他一面,了此心愿再无牵挂。”
周芒山一脸为难,没敢答应她。
“好芒山,且帮我这次,这是我唯一的心愿。”卫长公主缠着她软磨硬泡。
周芒山见她如此执着,狠不下心拒绝,勉强答应她的请求,帮她想了个主意,“公主想出宫见他也不难,隆虑公主卧床困顿,陛下也曾出宫视疾,不如公主去求陛下,只说出宫探望姑母,想必陛下不会拒绝。”
卫长公主听罢喜上眉梢,抱着周芒山的肩膀雀跃直呼:“好芒山幸而有你,我不会忘记你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见到表兄。”
听到这儿周芒山一扫心中阴霾狂笑不止,一口亲在卫长公主额头上:“好公主,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公主,您一定会有福报的!”
各自达成心愿后便手拉着手在阁道转圈,眉眼俱都弯成弦月,笑声如汹涌奔腾的瀑布。
卫长公主按照周芒山的建议求到父亲刘彻跟前,直言想去宫外看望姑母隆虑公主,刘彻感念她一片孝心没有多想便同意了她。
卫长公主将好消息告诉周芒山,两人商量好详细的计划,卫长公主按照计划,出宫后先去直城门大街,在缁车中褪去钗环华裳,换了身干净利落的素色绮罗,戴上帷帽后在兴庆阁下车,给贴身的宫娥使了个眼色,便进了兴庆阁包厢,等待和李息见面。
宫娥会意后单独行动去请李息,找到府邸后被门外守卫拦住,好言央求他们:“烦请通报大行令,我家主人有请。”
不报姓名没有拜帖,守卫拒不通报,宫娥遭遇冷眼无视后,无奈亮出宫门符牌给他们看,守卫验视后震惊打量她,宫女的装扮可能有假,但是符牌肯定假不了。
守卫面面相觑后恐得罪宫中贵人,故不敢怠慢,抽身进去通报,没过多久李息亲自出门热情相迎,拱着手爽朗笑问:“尊驾远道而来,不知该如何称呼?”
宫娥见他为人和气,仪态风雅,果真是个端方才郎,难怪自家公主为他着迷,僵持半天的怨气消散不见,随之友善了起来,主动向他福身:“大行令有礼了,我家主人兴庆阁有请。”
“哦?”李息听罢摸不着头脑,顾视左右摇首大笑,两手背后俯身打量宫娥,饶有兴致地追问:“姑娘不肯说出尊驾是何方神圣,如何肯定敝人会和你同去呢?”
“将军去了自然明白,请。”宫娥拒不相告只一味盛情相邀,对他礼遇有加。
李息摇头苦笑,宫中贵人多忘事,谁会绕这么大圈子,只为和自己一见,心下也好奇她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谁,于是妥协道:“也罢,既是你家主人有请,敝人恭敬不如从命。”
兴庆阁包厢内,大面积陈设的银灰色帷帐,与她水蓝色的素色绮罗深浅呼应,意外的撞出清新雅致的风格,没等通报一声,宫娥直接推开了房门,请李息进去说话。
他狐疑地看向宫娥,担心里面有诈,故止步不前,屋内清雅的檀木熏香缓缓袭来,弥漫在他鼻翼,似要消除他所有的不安和疑虑,宿命般将他拉入仙境。
李息不知不觉迈步进屋,宫娥轻拢房门,他顺着熏香的味道往里走,银灰色帷帐处正立着少女纤弱婀娜的背影,素色罗衣勾勒姣好的曲线,长发及腰,娴静不失贵气,像极了梦中的神女。
卫长公主镇定许久缓缓转身,现实与梦境交织,看着眼前端方尔雅的心上人,眼眸微润如春燕衔波。
李息细细看清她久违的容颜,蛾眉皓齿,天然去雕饰,清新脱俗的气韵扑面而来,若非梦里见过,便是前世有约。
卫长公主向他福了福,婉啭唤他:“大行令。”
李息神迷地望着眼前魂牵梦萦的女子,几乎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无数杂乱无章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回归清醒,李息拱手作揖向她回礼,温柔回应:“敝人李息,敢问姑娘芳名?”
既然有缘无分,何必留下姓名,就让这份美好藏在彼此心里,化作袅袅云烟扶摇直上,永远不落入俗世。卫长公主依依望着他目光,忍下难以启齿的情愫,婉拒了他:“贱名恐污尊耳,将军还是不知道的好。”
神话般美好的梦境里,李息依稀难忘那一袭广袖翻飞的罗裙,但梦境始终都是假的,他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李息收回唐突的目光,先敬罗衣后敬人:“承蒙姑娘厚睐,劳驾莲步前来相见,某实是三生有幸!”
“将军言重了。”卫长公主取出一串红玛瑙鞠球,亲手赠送给他,怯雨羞云一番鼓起勇气开口:“妾身有幸目睹将军蹴鞠风采,亲绣鞠球一串聊赠将军,万望将军勿辞。”
李息躬着身没有答话,不忍推却她一番美意,便以朋友之名接下鞠球,抬头笑道:“圣贤有言,‘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某与姑娘交,当如是矣。”
朋友?
卫长公主方寸渐乱,期待的目光刹那间衰微,春色裁剪的撩人脸染上淡淡一层失落,怔怔地凝望着他,久久挥之不去,倏尔,白润的脸颊红了半边,再次鼓足勇气问:“你……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见过?”
两两相看,天地旋转,就连时光也戛然而止。
李息恍惚许久,心里说不出的酸苦,只把掌心里的小小鞠球攥得更紧,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某与姑娘今日初见,并不曾见过。”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李息决然转身,挥挥衣袖夺门而出,卫长公主甚至来不及多看他一眼,等到伤心涌上心头后才发觉斯人已远去,连背影也消失不见。
卫长公主双睫透着清泪,晦暗的心一片狼藉,原本只想见他一面,明明心愿已了,可亲耳听到他说不曾见过却还是忍不住伤心,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宫娥进来安慰她,劝她想开些,卫长公主收拾好心情后乘车赶往雍门,看望卧病在床的姑母隆虑公主。
“我的儿,难为你一片孝心,特意来看我。”隆虑公主握她手,感动不已。
“弟妹们都很想念姑母,希望姑母早日康健。”卫长公主看着姑母瘦成皮包骨的凄惨模样,伏在她床前心疼的直掉眼泪。
隆虑公主颤巍巍抬手爱怜地为她拭泪,强颜欢笑尽可能安慰她,趁天没黑劝她赶紧回宫。
未央宫歌舞升平,晏席大开,庆祝天子嫁女,隆虑公主捐赠给刘彻的黄金和钱币,全部添进了夷安公主的嫁妆,饶是如此,隆虑公主依旧犯愁。
夷安公主和昭平君成婚,按理来说会有加封的恩旨下来,可是大婚过去这么些天,迟迟不见恩旨,隆虑公主始终放心不下儿子。
弥留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诫昭平君:“为娘走后再没有人能为你遮风挡雨,你要好自为之,千万答应娘,不要再和你舅舅怄气。娘不求你希图上进,只求你这辈子平平安安,你不愿意见你舅舅,娘不怪你,只要你安分守己,陈家的祖产也能养你一辈子。”
“娘、娘、你不能丢下孩儿……”昭平君握着母亲干瘪的手泪流满面,想想自己这些年总是和母亲争吵,动辄对她甩脸子,从没有好好尽过孝道,悔恨的泪水灼痛脸庞。
母亲的手在他手中逐渐失去温度,哪怕贴在他灼热的脸上也依然冷的像块寒冰,在死神面前,懊悔已无济于事。
昭平君无力地痛哭,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手一点一点从他脸上滑落下去。
“娘!你醒醒。娘!你不能丢下孩儿。”
他急得大声喊,一遍又一遍,却无法再向从前那样听到母亲的回声。
这夜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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