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愣了一下,在记忆中搜寻,似乎没有。小时候哥哥倒是养过一只,后来走丢了。我摇了摇头。
”你虐过狗吗?“
摇头的动作变得迟疑。哥哥那只狗总让我莫名不安。更别提那次去同学家,被那只狂吠的泰迪扑咬,至今想起,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被细小犬齿刺穿的幻痛,那阴影盘踞心底多年。道士的问题像根针,刺破了某种潜藏的脓包,一丝细微却尖锐的自责感涌了上来。我是否也曾无意间,伤害过那些无辜的生命?这念头让我僵在原地几秒,随即才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用力地、近乎慌乱地再次摇头。
道士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没有的话最好。这黄泉路上,谁知道会不会撞见枉死在谁手上的冤魂野狗呢?”
他话音未落,背上的旗帜骤然呼啦作响,猎猎生风。
船停了。道士背上的旗帜应声化作一个个纸人,服饰各异,表情却如出一辙的诡异。他们的眼睛像是两枚毫无生气的黑棋,惨白的脸上不见半分腮红。
一股混合着铁锈般血腥与湿冷腐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野狗岭。灰蒙蒙的天幕沉沉压向荒野,窒息感扼住了咽喉。四周死寂,唯有枯黄的野草在阴风中瑟瑟低语。大地的裂缝里,丝丝缕缕的寒气钻出,连稀薄的光线似乎都厌恶此地,绕道而行。
我站在入口,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前方,一根孤高的旗杆刺破荒凉,一面旗帜在风中狂舞。旗面翻卷,图案诡异地变幻:时而如刀光剑影撕裂虚空,时而又似森森犬牙交错噬咬,明晃晃写着“狗灵旗”,亡魂的灯塔,死地的号角。
忽然,旗杆剧烈震颤!一道浑浊如墨的阴影自旗中猛然探出,随风旋舞,竟凝成一个身披红缨、手持刀枪的刀马旦!她步履如风,身段轻盈,舞姿却带着一股非人的狠戾。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空洞、死灰,仿佛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毫无灵魂的微光。
“前路~难行!试炼~启!”刀马旦的声音尖利而空洞,如同生锈的金属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在死寂的荒野上回荡。“演来!与狗灵斗!过则生,败则亡!”
我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竟是一身陌生的武生装束,紧缚在身上,格格不入。对面,黑色的阴风打着旋儿尖啸,一只只骨架嶙峋、眼冒幽绿磷光的野狗猛地从乱草中窜出,龇着惨白的獠牙,喉咙里滚动着令人骨髓发冷的低吼。
“演来!与我看!”刀马旦的声音再次刺来,如同戏台上冷酷无情的提线人。
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明白了,这不是游戏。眼前这些“狗灵”,是这片死地的守门恶犬,会将任何不够格的闯入者撕成碎片。而我……
“表演式生存?”我哑着嗓子低喃,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是啊,活着时不就是一场大戏?我按着剧本,亦步亦趋,像个提线木偶。如今站在这幽冥荒原,这身戏服依旧剥不下来,这场生死之局,我依然只是个无法退场的蹩脚演员。
没有退路。我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寒气,挺直了发僵的脊背,笨拙而僵硬地模仿着武生的身段,一个并不漂亮的跟头翻了出去,小时候家里人总说我像男孩,爱蹦爱跳,但自从上学之后,我似乎变成了循规蹈矩的女孩子,连翻跟头都忘记了,现在的我生疏的用遗忘的技艺试图用这场荒诞的表演,换取前行的资格。
就在我翻滚落地的瞬间,视野余光瞥见:灰暗的荒原上,成千上百的幽绿光点亮起,潮水般的狗灵无声地扑来!腥风扑面。
幸运的是,那汹涌的恶潮,似乎绕开了我。
我在翻滚腾挪的间隙,瞥见身后的景象:一些纸人的手臂被利齿撕扯下来,像破碎的枯叶,却没有泄气,只是断口处空空荡荡;有的后背被整个豁开,裂开的巨大口子像旗帜般在阴风中狂乱飘荡。它们没有表情,依旧在拼命地翻着跟头,动作机械而执着。最骇人的是,其中一个纸人只剩下一条腿,却仍在用那单薄的肢体,一下,又一下,顽强地向前蹦跳着,挪动着,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是比被撕碎更重要的存在。
狗灵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疲倦地翻着,是真的不知疲倦,好在不会累。若是生前,怕早就瘫软在地,成了狗灵的肚里粮。
恐惧的浪潮退去,留下冰冷的疑惑,像野狗岭的寒气一样渗入骨髓。我看着那几个被撕咬得支离破碎、却依旧毫无表情、奋力翻腾的纸人,心头盘旋着一个问题:它们…会后悔生前的债吗?
可转念一想,这“债”又该如何界定?像广东,几年前才正式禁止食用狗肉。难道在这之前食用过狗肉的人,死后都要经历这野狗岭一关?若真是如此,那对这些纸人来说,被狗灵咬碎,相比于那些枉死狗儿生前可能遭受的扒皮抽骨、火烧水煮!会不会太轻易了些?或许它们需要在这荒野打工,一点点赚回自己被撕碎的身体?又或许,它们只能永远以这种残缺不全的状态“活”下去?不管哪一种,真的都能算作还清那笔债了吗?
我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亡魂,懵懂地闯入这片死地。这里的规则于我,如同这灰蒙蒙的天幕一样混沌不明。目睹这一切,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浮了上来:活着时那份“表演式”的苦楚,此刻想来,是不是也没那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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