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的雾是甲方要的五彩斑斓的黑的灰,像冬天的一床浸透冷水的棉被压下来。让人感觉有些压抑,喘不过气,或许死人根本不需要呼吸,所以我才感觉不到胸腔有任何起伏。
我站在船尾,看着那些纸扎人无声地坍塌,白蓝戏旗从它们空荡荡的躯壳里“唰”地展开,像是被抽了骨头的鱼突然绷直了鳍。持灯的老人佝偻脖颈弯折,灯影在旗面上投出潦草的“渡”字,少了一点,成了“度”。人间打工有些老板为了省事儿,安排了一张上班族的卫生值日表,阴间为了节省费用把渡河的旗用了无数年,这条船上不知道载过多少魂,渡时间久了,只剩下了度,所以我才来了这?或许是因为某些打工人的玩忽职守。
站在我面前的道士一动不动,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在乡下长大的孩子都吃过席,自然也看过法事,那见过法师也不足为奇。他忽然转身面向我,脸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油彩,寂静的空间,空灵又干瘪的声音朝我袭来。
“莫问阴间事。”他油彩龟裂的嘴角一动,露出里面漆黑的牙,“但走脚下路。”
我低头看自己的阿迪达斯彩虹网面鞋,左脚鞋带松了。它曾是我第一次为自己花大钱买的鞋,偶像同款,那时想,或许这样穿上就能接近他,时至今日这双鞋我还很爱穿,只不过很意外今天也穿着,弯腰系的时候,发现船板缝里卡着半张黄纸,上面印着“往生船票·单程”,票价:阳寿三十年整。
“这位小友是怎么上的船?”道士的指甲划过我掌心,留了道白痕,没出血。
我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一点印象也没有。最后只说:“不知道啊,也没人通知我。”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笑,戏袍后襟翻飞时露出斑驳的印章:擅改戏词者,罚。后面被血垢糊住了。
他背后的旗帜被风吹得簌簌的响,我却没有感受到风的存在,我看得见,听得见,却感受不到风,心里只觉得怪异。
我呵出一口气,没有白雾,看来连呼吸都懒得证明自己还活着。船头的灯突然“啪”地炸了颗火星,溅到袖口,没烫感。这倒合理,阴间的火大约也是冷的。只是怎么这火和电视里不一样,不是幽蓝的,而是正常的暖色调的光,,像手机照亮砂糖橘壳的颜色,甜腻的假象,连橘子的酸味都是演的。
道士突然开始边摇着铜铃边唱。
“活人走阴戏哟”
旗面突然暴长,绞住我的小臂。
“魂!往!哪!儿!逃”
最后一个字在他嘴里碎成渣,像被什么咬断了舌头。
我数了数,十八面旗。
第十八面空荡荡的,旗角勾着我的衣摆,像在问:你呢?
我倒也没什么感觉,顺手拉过旗帜,仔细的看上半天,可惜我专业不是考古的,只能看出来这旗帜很旧很旧,仔细看,每个旗帜上有些字,让我想到《红楼梦》的判词,那这些旗帜叫什么呢?
道士浑浊的眼珠似乎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弯曲的油彩纹路更深了,颇为古怪的瞧着我,阴测测的说:“不叫《黑楼梦》!也不叫《生死簿》!更不叫《**》!”
“那叫什么?”
“总不能叫救命吧?”
道士浑浊的眼珠斜睨着我冷笑一声,“有这闲功夫?不如老老实实跟紧我”
不知道道士为什么不高兴,我只能安分守己的闭上了嘴。原来死亡没那么可怕,我照样能说会道,穿着以前最喜欢的鞋,只是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冥河里似乎没有鱼,这条河没有岸不靠山,一直走,看不清底下的水有没有被船身冲出一条波纹,因为没有声音,无法判断这会不会是电视剧绿幕里的一个场景,只是如果是演戏,怎么没有导演,没有灯火没有工作人员,船头坐着的看不清男女,性别会因年龄增长而变得模糊,毕竟死后大家不是一捧灰就是一堆土,男女有什么重要的。思绪飘远了,这工作会有轮值吗?怎么算薪资的,7*24小时吗?鬼不用休息吗?那鬼比人惨。
人真的很奇怪,如果单独和人在一个空间,会觉得不自在,会担心别人觉得在自己不好相处,于是努力活跃气氛,主动挑起话题。现下道士的一句不耐烦,自己安静之后反而更加自在。不是说好生前不必久睡,死后必会长眠吗?所以这就和家长老和孩子说上高中就好了,上大学就好了,毕业就好了,工作就好了,结婚就好了,生孩子就好了,一直这么骗下去?这里这么黑这么安静,要是平时我肯定开开心心的睡着了,现在我却一点也不困,越来越精神,也不觉得累,身体也没有任何不舒服,腰不疼了,脸也不红了。过敏体质总让我受尽折磨。现在好了
我看着道士的,总感觉有种熟悉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他,黑暗中看不清他是不是有啤酒肚,带着帽子,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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