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相，你父亲生前与本官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本官希望你也能像你父亲一样。”
“林大人说笑了，在其位谋其职，我只是按规矩办事。”
季砚修唇角微扬，朝林止言拱了拱手，随后便侧身想要走向林止言身后的房门。
林止言抬手拦住季砚修，他眼皮半阖，并没有去看对方，只是淡淡道：“季相今日若非要进我吏部的架阁库，便要想好后果。”
“兰台那边的官员任免记录有些残缺，我只是来看看是否有错放的，林大人何必百般阻挠。”
林止言没有答话，横在季砚修身前的手放了下来，甩袖离开：“季相想看便看吧，只是今日起就别怪本官不顾同你父亲的旧情了！”
季砚修余光瞥了眼离开的林止言，又看了眼门户大开的架阁库，虽然知道大概文件早被转移，还是抱着些许希望抬脚走了进去。
直到夕阳的余晖照在季砚修脸上，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季砚修离开吏部，匆匆进了宫。
“你确定他进宫了？”
“是的大人，小的一路跟着他，看他进了宫。”
“你先下去吧。”
“是。”
林止言倒了杯茶推给对面的人，眉头紧皱：“最近兵部也不消停吧？”
“有郑云施压，是有些麻烦。不过他的兵权也就西北军，多换几次血，也就架空了。季燕那个老狐狸死了，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小狐狸崽子终究是个隐患，皇帝力排众议将他推上相位，也得看他坐不坐得住，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拉下来。”
“这事儿你多擅长，构陷个罪名免了他的职，或者……”那人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林止言喝了口茶水：“容我好好想想，怎么送咱们的季相个大礼。”
彼时季砚修立在御书房的书案前，楚观澜盯着手中的奏折。
“林止言暗地里肯定换了不少自己人在朝中，得尽快把这些人揪出来。”
“他们的网太密了，我如今能看到的折子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楚观澜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晦暗，眼睑半垂，遮住了大半眸光，握着奏折的手倾尽分明，下一秒便将奏折扔了出去。
季砚修低眸看了眼滚落到脚边的奏折，弯腰捡起重新放回书案：“父亲走了，他们没了威胁，小动作自然就多了，我们要做什么事也没之前那么简单了。”
“那也不能就这样原地等死！他们想让我手上的权力，想让朕当个傀儡！”
季砚修看着眼前怒火冲天的年轻皇帝，他颧骨处的阴影比平日更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拽着，整张脸显出几分下坠的颓势。
“臣会尽快成长，成为下一个父亲。”
楚观澜抬眸看了眼站得笔直，眸中一片清润的季砚修，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来：“我相信你，砚修。”
年轻的君臣一站一坐，彼此相视，眼中只有对方。
“季相，今日我家小儿子满周宴，您可否能赏脸来给我那小儿子祝个贺？”
刚一下朝季砚修便被人拦住了脚步，他客气一笑：“陆大人邀约，自然是要去的。”
“那便恭候季相莅临。”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方分开，走远几步后季砚修的笑容淡了许多，眸中闪着几分愁绪。
“他答应了，之后怎么做就看你了。”
林止言微微一笑：“自然。”
季砚修迈入陆家府邸迎面便碰到了林止言。
“季相，来陪本官喝一杯。”林止言笑容满面将季砚修拉入座位，递上一杯酒。
季砚修淡然接过酒杯，勾唇道谢后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润湿的手帕缩进袖中。
“季相豪爽！”
“不及林大人。”
林止言并未就此离开，缠着季砚修说了许多，季砚修一时难以脱身。
满周宴结束，季砚修走出陆府，已至半夜。
他向来喜欢步走，也不喜带仆从，这次也不例外。
林止言一定有什么打算，但今晚他却没什么异常主动……
季砚修边走边思索，试图分析林止言的用意，突然感到头有些昏。
他扶墙防止自己摔倒：“糟糕，什么时候中的招？”
此时一双手从后面捂住季砚修的嘴将季砚修拽进旁边的死胡同。
季砚修瞳孔放大，用力挣扎了几下却发现力气已经开始流失，根本挣脱不了。
他咬了咬牙，忍着钻心的痛强行拽出一只胳膊。
脱臼的胳膊飞速抬起，手指一勾，藏在袖中的弓弩启动，一支箭直冲身后人而去。
身后人为躲开攻击，松开了束缚季砚修的手，季砚修趁机逃跑。
同时一只烟花被他放入空中，青竹的图案在夜空显现。
季砚修没有逃掉，那人将他抓了回去并卸了他的弓弩。
季砚修被那人拉着转移地方，一路到了城郊才停了下来。
两人进了一家废弃的旧道观，那人将季砚修手脚都捆了起来扔在神像旁边。
季砚修嘴中塞了帕子，又无法行动，只能盯着那人一点点掀下神像的后半截。
将我封在神像里活活憋死，林止言好手段。
季砚修瞳孔放大，眸中溢满了焦躁，还有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恐惧。
很快那人便彻底将神像的后半截放在了地上，他转身来到季砚修面前，将季砚修提起来要往神像里放。
季砚修被放进去后，神像被缓缓合上。
看着最后一丝光消失，季砚修几乎已没了生的希望，闭上眼感受着空气逐渐稀薄。
“对不起，陛下。”
仅存的空气消耗殆尽，季砚修喉管深处泛起铁锈味，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让肋骨更剧烈地刺痛。
季砚修听觉视觉都开始消失，最终意识也缓慢模糊，散去。
“砚修！”楚观澜急切的声音喊醒了季砚修沉睡的意识。
季砚修艰难地睁开双眼，楚观澜充满血丝的眼睛映入眼中。
“你吓死我了，梦到什么了一直冒冷汗？”
楚观澜将苏醒的季砚修扶起来，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茶水。
季砚修喝了一口茶，梦中的窒息感仿佛还没有远离，他无意识抓紧茶杯，骨节泛出青白，瞳孔仍保持着梦中的扩散状态。
“砚修？”
楚观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盘踞口鼻间的窒息感才开始退去，他没有转头去看对方余悸未消的眼神。
季砚修垂眸看着平静无波的茶水，低声呢喃：“我梦到林止言设计将我封在神像那件事了。”
浅浅淡淡的余音犹在，季砚修便被楚观澜抱在了怀中。
楚观澜拍着季砚修单薄的脊背，低声安慰：“都过去了，他已经被你抓住把柄依法斩首了，是你亲自弹劾的，忘了吗？”
“他死了……”
“对，他死了，你已经安全了。”
季砚修盯着远处微弱的烛火，近乎无声的说：“我也想死了。”
“砚修，你说什么？”
“没什么，陛下，臣只是做了个噩梦，缓缓就好了，您该上朝了。”
季砚修从楚观澜怀中挣脱开，有些勉强地牵动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楚观澜犹豫了一下，帮季砚修掖好被角，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上朝，别再试图逃跑，我会生气。”
最后一句带着警告的意味，季砚修睫毛轻颤，嘴唇蠕动，什么也没说。
楚观澜走后，季砚修便穿衣下了床。
他走到楚观澜的书案前，昨日写的那幅字已经被收起来了。
“楚观澜，我有点累了，不想陪你了。”
季砚修声音像一缕风，很快便消失在空中。
他撩袍端坐，脊背如松，衣袖分毫不乱地垂落案沿。
墨是宫人早就研好的，他苍白的手将笔架上的狼毫拿起。
笔尖悬于纸上三寸却久久落不下，僵持了许久，“明君良相”四个字落在纸上。
笔锋凌厉，是很漂亮的狂草，而不是他曾经惯写的楷书。
“明君良相，明君良相，楚观澜，这是你的愿望，你自己怎么就忘了。”
季砚修握着笔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几滴墨落在纸上，“相”字变得污浊。
盯着被弄脏的字，他仰头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像一场迟来的雨，冲走所有的念想。
“你一定会成为明君的，我成不了良相便不当你的污点了……”
季砚修放下笔，抓住桌沿试了几次才站起来，指尖泛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
楚观澜回来时，季砚修正在吃饭，他快步走过去坐在季砚修身旁拿起筷子给季砚修夹了块肉，眼神示意布菜的宫人离开。
“多吃点，长点肉身体才能好。”
季砚修吃掉那块肉：“谢陛下。”
两人谁都没有再提昨天的事情，安安静静吃过饭后楚观澜陪季砚修散了会步便去了御书房。
“砚修，你真不和我一起去吗？”
“臣累了，想休息了。”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批完折子就回来。”
“嗯。”
目送着楚观澜远去，季砚修转身回到殿中，将那幅染了墨的字拿出来放在棋盘边。
默立了一会儿，指尖探入棋盒。
刚放下几枚棋子，天空中落下几点水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便“噼里啪啦”像人的怒吼。
雨声与棋子落在墨玉棋盘上的闷响相互辉映。
季砚修落子很快，几乎没有停顿。
一局棋迅速结束，季砚修淋着雨进了殿中，衣服**贴在身上他也毫不在意。
书案上的烛火在地上映出一个瘦高挺直的身影，季砚修没有坐下，弯着腰写了几行字便离开了书案。
由于下雨的原因，屋内光线很昏暗，衬得季砚修的身形愈发瘦削孤寂，黑暗吞噬了他大半个身子。
一缕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巴，却照不进那双青色的眼睛，一切情绪都隐在黑暗中。
季砚修像一尊泥塑，站了很久，直到黑暗彻底吞噬他，窗外雨水倾泻如天空破了洞。
他终于动了，走到床前，抓住床边垂下来的锦帷带，指尖泛白的同时，帷带被生生扯了下来。
楚观澜手中拿着折子，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看了眼外面的瓢泼大雨，莫名心慌起来。
“可有人看着砚修。”
随着楚观澜的问话，身后出现一个人答道：“您没有吩咐，便没有让人跟着。”
楚观澜眉心聚拢，呵斥：“以后必须有人跟着他。”
“诺。”
楚观澜看了眼手中的折子，还是扔下折子起身离开桌案。
“李德，回紫宸殿。”
楚观澜步履匆匆，嘴角下压，身后撑伞的宫人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砚修，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楚观澜低声呢喃着往前赶，眼神紧紧盯着紫宸殿的方向。
“砚修！”楚观澜推开紧闭的门，看到殿中场景时瞳孔骤然收缩。
季砚修被锦帷带悬在离地三寸的地方，开门时风吹了进来，吹动他的身体，像一片树叶。
楚观澜几乎是扑过去的，将季砚修抱了下来，一边掐他的人中一边冲着后来赶到的王德吼道：“叫太医！”
好苦啊我靠，怎么会这么苦[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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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明君良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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