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将银针收回，转头看向楚观澜：“陛下，臣已经施针替季相疏通了气血，救得及时没出什么大问题，后续注意饮食慢慢调养就好了。”
“好的，你去跟宫人说一下饮食问题。”
“诺。”
宫人和太医纷纷退下，仅仅留下楚观澜一人陪着季砚修。
季砚修还没有苏醒，脸色灰白如纸，呼吸细若游丝，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悄然静止。
楚观澜垂眸看着季砚修，双唇紧抿，眸中血丝与清辉纠缠。
“砚修，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很哑，透着深深的疲惫，颤抖的手将被子向上拉了拉，转身离开内室。
“陛下，这些是宫人收拾时发现的。”李德守在外室，手中捧着托盘。
楚观澜目光落在上面，一眼便看到了放在最上面的那幅字，瞳孔骤然扩散，黑得像是被泼了墨，瞬间吞没了虹膜的边缘。
“你先下去吧。”楚观澜接过托盘转身走向书案。
李德用的托盘很大，连棋局都原封不动放在上面呈给了楚观澜。
楚观澜手中捏着字，看着眼前熟悉的棋局，赫然是那日自己同季砚修下的那一盘。
旁边还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他打开逐字逐句地阅读。
楚观澜，自我记事起，父亲便告诉我要忠于皇室，我一直不敢忘记。
四岁我便成为了你的伴读，那时便有了辅佐你一辈子的念头。
多年我从未忘记当年月下河畔，你口中“明君良相”的未来，也一直以此为目标。
父亲走时，你说你永远都在，可是，我的殿下还是不在了。
楚观澜，你会是明君的。
楚观澜，我要去找父亲和母亲了。
寥寥数语，便是季砚修留给楚观澜最后的物件，楚观澜咬紧牙关遏制自己不要哭，但眼泪还是顺着下颌滴落在纸上。
他慌忙放下纸，衣袖拂过眼角擦去涌出的泪水。
“砚修，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离开，都不愿留在我身边。”
楚观澜似是呢喃又似是质问，颓然地弯下坚挺的脊背，头埋进未来得及换的被雨水浸透的潮湿衣服中，像一只苟延残喘的困兽。
“陛下，这些是一些需要您拍板的奏折，其他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我帮您回掉了。”
季砚修抱着一摞奏折走进御书房，嘴角略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长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神色。
“辛苦了，快放下。”楚观澜习惯性拉住季砚修想让他坐在旁边。
季砚修放下奏折不动神色避开楚观澜的手，立在楚观澜身侧说：“工部和兵部有事需要我处理，还有使臣出使交流的事情，今日就不陪陛下了。”
他的声音像一泓冬日的潭水，带着久居高位的平静，仿佛他说出的话便是铁律。
楚观澜的手默默垂落掩藏在宽大的袖子中，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攥紧了拳头。
“砚修这么忙就先去忙吧。”楚观澜笑容灿烂，好似没心没肺。
季砚修点头，朝楚观澜行了一礼：“那臣便先退下了，处理完早的话会像往常一样进宫陪陛下用膳的，若迟了，陛下便先吃吧。”
“嗯。”
季砚修转身离开，他的步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丈量好的，不大不小。
直到季砚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楚观澜才收回目光，扫了眼整整齐齐放在书案一角的奏折，眸光明灭。
“砚修，你也喜欢权力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像一粒石子沉入深井，咚的一声，再无声息。
楚观澜下意识松开紧握的拳头，才发觉那已是往事。
他起身才发现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眼神放空了半晌，开口：“砚修在朝中的势力还有多少？”
烛火微晃，身后便出现一人，悄无声息连影子都不曾惊动尘埃。
“季大人权倾朝野，虽然多年不断蚕食，但收网还需要一些时间。”
“朕知道了，下去吧。”
那人应了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未带起一丝风波。
楚观澜缓步回到床前，许是太医的针灸起了作用，季砚修脸上多了些许红润，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坐了下来，手轻轻拉住季砚修的一只手，十指相扣却未曾用力，生怕惊动了熟睡的人。
他数着季砚修的睫毛，感受着对方微弱的脉搏，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的高高悬起的心落实一些。
“等你醒了，我给你选择的机会，砚修，我只要你好好的。”
楚观澜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中回荡，微不可察的颤音像是妥协般的哀求。
“你给我让开，我要去看砚修！”郑忘忧双手叉腰看着堵在自己身前的暗卫。
那暗卫语调平平：“陛下让您在自己寝宫乖乖呆着。”
“我就是去看看砚修状态怎么样！”
“季大人如何同您无关，您是皇后。”
郑忘忧眉头一皱，围着那暗卫转了一圈：“你这说话语气怎么这么熟悉呢？再说了，我是皇后怎么了，我跟他楚观澜有关系吗？”
“洞房花烛夜的落红都是我自制的，更别提我自己干嚎一晚上……”
郑忘忧话还没说完，便被捂住了嘴：“请您慎言。”
她眼睛微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下对方的面具，眼睛睁大，指着对方大叫：“果然是你！郑天！原来被我爹送给楚观澜当暗卫了啊！”
郑天无奈拿回面具重新扣在脸上：“属下如今无名无姓，只有代号零。”
“零？你在楚观澜暗卫里地位挺高啊！”
“若无事属下便退下了，您别再试图翻墙了。”
郑忘忧轻哼一声，转身那一刻脸便痛苦得皱成一团。
他可是深得老头子真传，这我怎么溜出去啊！
但是砚修能想到自缢肯定是彻底没了念想了，我不能不管啊！
烦死了！杀千刀的楚观澜！
宫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晕开，像漂浮的月亮。
月光从云层的裂缝洒落，季砚修还未醒，楚观澜仍坐在床前，紧握的双手还未松开。
楚观澜抬手抚平季砚修皱起的眉头，但下一秒便又皱了起来，应当是梦到了很不愉快的事情。
“砚修？”
楚观澜的呼唤并没有叫醒季砚修，反而同梦中的楚观澜的声音相重合。
“砚修，别怕。”
季砚修被楚观澜拥在怀中，失去父亲的无措散了一些，但下一秒楚观澜的声音变得冷漠。
“朕不信你，季相。”
季砚修后颈汗毛根根竖起，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腔，血液瞬间冻结，又轰然冲上耳膜，鼓噪如雷。
他一把推开楚观澜，下一秒眼前事物全部瓦解，一脚踏空坠入无尽黑暗。
季砚修猛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眼前出现一杯茶，顺着茶他看向旁边的楚观澜。
楚观澜抿着唇，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季砚修意识回魂，接过茶：“谢谢陛下。”
“嗯。”
短暂的对话后是漫长的沉默，两人都不开口，默默僵持着。
季砚修知觉恢复，终于感受到了从脖颈间传来的丝丝痛意。
他忽视阵痛，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好好休息吧，你的伤需要静养。朕不强行拘着你了，别再寻短见了。”
楚观澜顿了顿，看到季砚修眼底明显一亮，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朕给你选择，留在宫中，你还是一国宰相，离开，那你便辞官吧。”
季砚修闻言便要张口回答，却被楚观澜打断：“先别急着回答，无论选择什么，都得等你伤好了，好好考虑，伤好了回答我。”
季砚修便又闭上了嘴，楚观澜欠身扶着季砚修重新躺下，吻了吻季砚修的额头：“乖，睡吧，夜安。”
“夜安”二字砸在季砚修耳中，季砚修心颤了颤，闭上眼假装睡去。
楚观澜褪去湿漉的衣服也上了床，将季砚修抱在怀中。
季砚修脸对着楚观澜的胸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睁开眼，无声说了句“夜安”。
烛火摇曳，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影子攀附在窗纸上。
窗外两个人影蹲在窗下，郑忘忧转头看了眼郑天，眼神示意离开。
两人躲过盯梢的其他暗卫，顺利离开紫宸殿。
回到自己殿中，郑忘忧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自言自语：“楚观澜给砚修这两个选择，砚修绝对会选辞官走，砚然后离开京城。”
“那我不是再也见不到砚修了！不行，那我也得走。”
一旁的郑天出声提醒：“您走了，将军会亲自抓您回来。”
“对啊，把老头子忘了！按照他对楚观澜的忠心，非得把我抓回来给楚观澜生孩子！”
郑忘忧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看向郑天的眼睛亮亮的：“孩子！我要是先给楚观澜生完孩子再走，就没问题了！”
郑云闻言低眸淡淡说：“不说您愿不愿意，陛下怕是除了季大人不会碰别人的。”
“谁说生孩子非得跟他上床了！我跟你说……”郑忘忧凑到郑云耳边低声密谋。
郑天藏在面具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向郑忘忧的眼神复杂至极。
“你可记好了哈！速度要快，不然成功不了！”
郑忘忧语重心长拍拍郑天的肩膀，十分严肃：“我的自由可就靠你了。”
“您怎么直到陛下一定会……”
“他喜欢砚修，就算真要放砚修走，也会先吃干抹尽一次哒！”
郑天没有回答，提醒道：“不早了，您该睡了。”
“知道知道，看完砚修确定他没事我就放心啦！夜安。”
郑忘忧脚步轻快走向床，边走边往下脱衣服，也不顾及郑天还在。
见此情形，郑天忙转身，露出来的耳朵泛起淡淡的红。
自打昨日楚观澜说了两个选择，季砚修不再试图寻思，看起来也开心不少。
楚观澜上朝陪他吃过早膳后便去了御书房，季砚修看着他远去，突然有些难过。
“怎么，舍不得想留下？”
郑忘忧突然从身后冒出头来，季砚修被吓了一跳，眼神略带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小时候就喜欢用这招，现在还用。”
郑忘忧嘻嘻一笑：“你可千万别心软啊砚修。”
“君臣有别，况且我又是男子，留下只会是他的污点。”季砚修看着那棵梨树，这些时日过去，梨花已经开了满树，像是大雪落满枝头。
两个身影仿佛出现在梨树下，彼此相望，阳光将他们的影子交融，亲密无间。
回神后季砚修才察觉到异常：“娘娘怎么知道他让我选？”
郑忘忧笑僵在脸上，尴尬地吐吐舌：“我听你们墙角来着嘿嘿。”
季砚修失笑，故作严肃地教训道：“身为皇后可不能再这般失礼了，要注意形象。”
“知道啦。”
季砚修嘴角扬了扬：“他应该不让你来找我的，快走吧，被发现就惨啦。”
“那我走了哦，你可别再做傻事了。”
季砚修摇摇头：“不会了。”
郑忘忧念念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从墙根翻了出去。
季砚修转身回到房中，伏在案前认真写了起来。
金色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眉眼温润，青色的眸中闪着光。
看似作者难得早起，实则作者失眠没睡[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明君良相（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