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个大霉了。
雷雨天不要出门,不要靠近海域。宋明玉一头栽入海水前如是说。
水倒灌入耳鼻,一张口就呛出大串水泡。
宋明玉心里寒凉:要死了。
意识在传说的五行六界里飘飘荡荡,半点感觉也没有。等到属于活人的知觉重新回笼的一瞬间,宋明玉绝望道:还不如死了算了。
冰冷与疼痛奇异交织在一起,丝丝缕缕在每一寸骨肉裂开,而这难熬的一分一秒无不在提醒她:你还活着呢。
宋明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在水里头活着,现如今重要的不是求解。强烈求生欲占据她的全部思维,支撑着她忍着剧痛放松,任自己上浮。
“你来了,你又醒了……哈哈,凭什么是你,凭什么你什么好事都占了!凭什么死的不是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彻耳边,似乎是贴在身后说话。听声音,是个少女,她含着滔天恨意,外露的情绪如浸深水般阴冷,惊地宋明玉寒毛倒竖。
一双手若有若无抵在背后,宋明玉不禁头皮发麻,暗暗叫苦:运势有其极点,盛极而衰,触底返弹,难道被天打雷劈还不叫悲催吗?老天还要派一只水鬼来索命。
奇怪的是,这女鬼下死手掐着她的脖子,她的攻击其实不起多大作用,宋明玉掉水里最后一口气也将尽了。宋明玉听过一句话,人将死,听觉是最后消失的,她脑子混沌地想,这居然是真的。女鬼断断续续的咒骂传入耳朵,又渐渐模糊远去,如同老电视接触不良信号,每响一句就嘶嘶冒雪花屏:“不要忘记你……不要忘记……
“宋临江害死了所有人……
“你要记住……不要信……,杀了,杀……报仇!”
水鬼的一只手缓缓从背后挪到肩头,重重一掐,指尖没入皮肉,被死亡淡去的疼痛瞬间再次刺激到宋明玉,胡思乱想被打乱了,模糊不清的预备走马灯被钻心的疼痛驱散了,意识猛然回笼。
喉咙上的手撤开了。明明在水中,宋明玉肺里好像突然多了一口气,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死不了,我不会死在这里。
水鬼好像听到她内心的话,咯咯地笑起来。
要是这笑声是个人类女孩活着发出,足够称一句声如玉碎,悦耳动听,可称天籁。可这要是换到一个女鬼身上,尤其是个串线卡顿的女鬼……依旧好听是好听,只是她越笑,宋明玉的头皮就麻一片。
未等宋明玉再次缺氧窒息,水鬼便提着她向水面浮去。
越靠近湖面,水鬼游地越艰难,日光下澈,如千万刀剑加身,剐去水鬼一身腐烂的皮肉。水流激荡,宋明玉几乎睁不开眼睛,鼻子喉头一股散不开的腥味,她几次拨开水鬼如藻般杂乱的长发,尝试去看她,却听见水鬼痛苦的哀嚎。痛苦的咆哮逐渐流畅清晰——
哀嚎?她在狞笑。
苍白发青的脸,五官扭曲,怨毒彻底淹没她残留的几分人样。
她拽着宋明玉的长发,桀桀狞笑,声音尖锐近模糊:“谁也逃不掉的。我逃不了,你们也休想逃!你们都给我殉葬!在这里……永不超生!”
水鬼用力拍打水面,用她腐朽的声带尖叫:“他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水流激荡,四面黑水挤压着宋明玉的肺腔与耳膜,最后一口气堵在喉咙,她眼前发黑,意识溃散之下没能听见水鬼的话,只瞧见她顶着千刀万剐,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忽然一阵浪打来,宋明玉再次没入水底,昏昏沉沉失去意识。
梦中明明灭灭,好似有很多人走动,自己好像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去处,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累得只剩双半睁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有人挡住了光源,一字一句说着什么,宋明玉强打起精神去听。
嘈杂的恐惧挤占耳朵,明明安静,但是喧闹,于是说出的字都成了扭曲的梦。
那人侧过身,逆光之下像一张单薄的剪影。
宋明玉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愤怒,她想拽住前面人的衣角,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它将是一个迥异的世界,祝你好运,我亲爱的女主。”
光芒乍现,梦境变了,世界空洞洞的白茫,死一般的寂静,唯有一声叹息清晰可闻。宋明玉正欲探寻这是哪里来的声音,四周突然一阵紧密的锣鼓,似乎戏楼里低吟浅唱。绿的红的纸人在台上唱念做打,咿咿呀呀听不清,宋明玉欣赏不来老艺术,跟着周围忽而叫好忽而嘘声来判断台上的戏。
哪里来的声音啊?明明没有人影。宋明玉四下张望,肩头被拍了一下,身后人笑道:“发什么愣?快去啊!”她要回头,那人却一把推开她,下一刻梦境颠倒,自己成了会动的纸人。
对面的纸人一下一下抽着水袖,拢在手心,嘤嘤啼哭起来,拉长了声音,简直哭得荡气回肠。
哭泣声连绵不绝,誓要哭断黄河哭塌青天的势态,听着格外、十分、特别令人烦躁。宋明玉忍无可忍,怒声道:“别哭了!”这一嗓子喊停了哭声,还把自己昏沉闭着的眼皮给喊开了。
身体醒了,脑子还没醒,神魂跟着实木床顶花鸟浮雕绕,宋明玉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床边立着一位弱柳扶风的妇人,这妇人用帕子按着通红的眼角,见她醒来,又惊又喜,连声传唤大夫,亲手端来一碗药,一口一口吹冷了才喂到她嘴边。妇人柔声道:“来,玉儿,先喝药,喝了药就好了。”
妇人的音容笑貌十分面善,眼中的心疼不似作伪,与久违的温和怀抱相拥,体温和花果熏香恰如其分团团包裹住宋明玉,那一刻宋明玉忽然想起她像谁了,浸泡水里没亮起来的走马灯如今一晃而过,模糊的脸,远去的人影都被细化雕琢成妇人的模样。她紧紧抱住陌生又熟悉的女人,恰如还在妈妈膝下时。
无需言语便能再激起妇人的眼泪,下人立刻接过药碗让母女俩亲近。娘亲抱着她,手在背心轻拍,只是絮絮:“我的玉儿受委屈了,不怕啊,娘在,再不让别人欺负你。”宋明玉鼻子泛酸,一颗眼泪便滚湿了她的肩头。
一位老嬷嬷立侍一旁,见此情此景,也用手帕点点眼角,拭去眼泪复露笑容:“夫人,咱们姑娘刚刚醒来,再高兴也先让大夫瞧瞧,说话的机会日后且多着呢!”
立刻便有一个年轻丫头接话:“可不是,娘子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夫人放宽了心!您不吃不喝守了这么久,得赶紧歇歇呀!咱们照顾大娘子不敢不用十二分的心力,您就放心吧!”她拿着药碗,使了眼色,便有丫鬟碎步向前扶宋明玉起身,她则跪在榻脚喂药。
宋明玉喝着药,双眼半点不舍得离开母亲。历经一回生死,倒让她复又生起了一颗贪恋红尘的心。她心道:这比梦还美。上天让我穿越,是为了让我能好好弥补妈妈的吧?
大夫很快到门前,听着下人通报,侍女双双上前摘下帷幕,为宋明玉伸出帷帐的玉手覆上一层薄纱,一切准备妥当,大夫才入内室搭上她的脉搏。静等片刻,大夫面上转忧为喜,起身向夫人祝贺:“令爱福运连绵,已然度过险境,没什么大碍了。”
三天三夜的昏迷,命悬一线,不少大夫甚至遗憾表示趁早为宋明玉准备后事。毕竟寒冬腊月掉落冰湖,呆了足足一个时辰,即使是青壮男子尚不能保证日后不落病根,更何况平日娇滴滴的小姑娘。谁也不相信她可以大难不死,更不敢相信一天而已,她就能下床行走。
休息调养两日,宋明玉的身体就奇迹般恢复如初。为此,隋珠院上下沐浴斋戒了一周,整个院子都燃起浓浓的香火味,迎来送往的口里都要歌颂一遍娘娘保佑。
是日,宋明玉借口病情凶猛导致记忆混淆,与侍女一起熟悉府院。
几番问答,宋明玉心里大概对自己所处的情况有所了解:爹爹宋平邑执掌中书令,位居权臣,是皇帝心腹;娘亲齐萋媛,虽只是平妻,但是正妻早逝,且夫妻二人青梅竹马,感情厚笃,便和其他正室夫人也没什么两样;祖母孟氏,年迈多病,常居道观不理世事;府中还有一个同辈,叫宋临江,年长自己一岁,因其母瑞懿公主特赦受封静安郡主;独子宋长景,不过四岁,生母颜玉和一介商女,身份卑贱。
宋明玉记得原身落水,是参加永昌侯府齐二娘子的赏梅宴出的事。宴会上不小心跌倒,沾湿衣物,更衣途中遭人暗算推下湖中。
听闻此事,远在城郊请求母亲归家团圆的宋平邑立刻连夜赶回,一边为宋明玉求医,一边怒气冲冲地向永昌侯讨说法,连一并带去城郊照看祖母的宋临江都不顾了。
偏宠之心可见一斑。
永昌侯亲自带女儿上门告罪,不过这位二娘子是个暴脾气,连门都不愿进,哧了宋家一声,留下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这回赏梅宴的帖子请的是宋家大娘子,也不知道是谁趁姐姐出门占了她的名额,惹出一身骚,扰乱客人的兴致,还怪罪到我侯府头上。”
任齐萋媛如何查,当时的客人众口一词,都说是宋明玉向喜欢的贺公子表白被拒,一时恼羞成怒,逃走之际不慎掉进了湖里。
齐萋媛心惊肉跳,为了宋明玉的名声,只对外说受丫鬟蛊惑污蔑,一连打死了两个跟宋明玉赴宴的丫鬟,还将这股无名火引到了城郊的宋临江身上。
一则她管不好下人,纵容下人教唆主子丢脸;二则齐二娘是宋临江闺中好友,她针对宋明玉其中不会没有宋临江的缘故;三则……无论自己怎么闹,宋平邑看似是心疼她们母女俩,可是府中中馈却不松口。
一想到宋平邑始终把那对死人母女放在心里,就叫人恨得牙根痒。
掌家权不交给齐萋媛,也没求孟氏执理,反倒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上手,宋明玉初次听说时很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府中下人一谈到大娘子就不敢再多言,涉及那位瑞懿长公主的事更是府中闭口不言的禁忌。只有与母亲独处时,齐萋媛才会恶狠狠地向她们母女吐上一口唾沫。
几日平静,雪下的也少,宋明玉好好地走一走相府,任她是现代人,见惯了高楼大厦,遍历山川湖海,但此时面对相府,连赞叹都失声了。
亭台楼阁,九曲回廊,白玉扶手紫檀梯,雪落琉璃,泉奏竹箫,满目富贵琳琅。舟歇湖岸,纱舞香薰,可谓是无处不精致、无处不风雅、无处不奢靡。
拐角、矮墙,即使是路上看似寻常的石子都无比精心筛选过的。
硕大的府门,人员繁多,光是照顾她起居的大丫鬟就有四个,先前死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在隋珠院照看,花语还有新提上来的醉风跟着她慢慢踱步。
花语人如其名,最是机灵活泼,宋明玉醒来时就是她细心喂药,给主人家留下了十足的好印象。她脸上常挂着俏皮的笑意,可怜可爱的娃娃脸让人一瞧见便心生三分欢喜。
瞥见屋檐刚挂上的年节红灯笼,花语就向主子卖了个可怜兮兮的眼神:“二娘子,花语能不能求您件事?”
“怎么了?”宋明玉问。
“往年府中常常会让年长的下人在除夕回家团圆,但是我们这些年岁轻一些的只能到初一初二轮岗才能回去,今年娘子能不能放花语回家吃顿年夜饭?花语的哥哥来京中,好多年不见,花语想念爹娘和哥哥了。”
“怎么不求长姐准你回乡?我记得你家离长安不远。”
“花语不敢,大娘子太凶啦!二娘子待人最好嘛~”花语轻轻摇起宋明玉的手撒娇。
醉风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花语笑嘻嘻的朝醉风眨眨眼,看的醉风收回目光,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当木头。
花语这话说进宋明玉心里去了。醒来第一天宋明玉就知道了执掌中馈的大娘子同隋珠院交恶。不过该说不说,宋临江治家能力卓越,在她的手段下内院清平,即使有相府的主人们不多的因素在,但是府里上到宋平邑,下到看门小厮,府内规章行事,府外铺子经营,甚至各府来往,都离不开宋临江。
齐萋媛厌恶她,也只敢耍些口头威风,向宋平邑吹一吹枕边风,想动宋临江的权无疑是痴人说梦。要知道她今年不过二八,才长宋明玉一岁,碧玉年华,却少年老成到这个程度,满长安城都找不出几个比她做得好的。
似敌非友的人拥有如此能力,宋明玉哪里放心处在她的手掌心里。
瞌睡送枕头,花语这话分明透露出宋临江治家严苛,仆人不敢亲近的意味。只要宋明玉施以仁德,这个相府未必是铁板一块。宋明玉手底下四个大丫鬟虽说是齐萋媛与宋平邑亲自为她挑选的,但要真正收为己用,还需耐心施恩。
果不其然,宋明玉微微一笑:“你哥哥远道而来,想同家人亲近本就是人之常情,长姐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你是我的人,自然由我做主,我准了,你可以和家人过完年再回来。”
听闻此言,花语撒开宋明玉的手,眼睛晶晶亮,不知轻重地抱了她一下,甜甜道:“我就知道,我们娘子最好啦!”
花语年纪幼小,机敏可爱,又不失孩子的天真,人畜无害,对身边人非常信任。若加以引导,日后必定是一得力助手。更何况……宋明玉心里打着算盘,她的家人就在京城,不失为好把柄。
夜深人静,花语房间溜进一个人影,她刚刚合上门,花语就睁开眼睛,手顺着被褥悄无声息地滑到枕头下。
枕头底下是一把匕首。
“是我。”竟是醉风的声音。
花语立刻松手,翻身坐起,甜甜一笑:“醉风姐姐来干什么呀?”
“你实在太冒进了。”
花语瞧着她冷冰冰的表情就不高兴,嗤笑道:“是,你特别稳妥。”特别两个字她咬的很用力,歪歪扭扭斜靠在榻上,支颊看她,“结果恰恰相反,宋明玉很信任我。好了,这么晚来,不会只是责难我吧?”
醉风将袖中的信筒抛给她,低声道:“主人给你的消息。”
花语检查过封口后,对着月光读完纸条,轻笑:“你的主人跟我一样冒进。我明天就会出府,宋明玉得暂时交给你监视了,好好干啊。”
欢迎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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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睹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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