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的消息让府内很是兴奋了一阵,尤其是各位主人。
齐萋媛已经在屋里摆出了几套新襦裙,她看来看去哪件都爱不释手。她的丫鬟指着放在最边上的那件素裙子:“夫人要试试这身吗?老爷以前说过,他最喜欢夫人穿这身了。”
这话一出,她犹豫不决的衣服又多了一件。
宋明玉被药苦得龇牙咧嘴,她总是拖拖拉拉不喝药,小丫鬟们劝不住她,秋月直接告诉了齐萋媛,这才有了宋明玉每日都得在齐萋媛眼皮底下喝药的场面。
宋明玉咽了一口就下不嘴了,含着糖帮忙选衣服。她指着齐萋媛手里拿着的两件:“这件新裁的,娘看到的时候就说要穿去玩。”她牵起荔色裙身,这确实非常合齐萋媛的心意,不过这件和丫鬟提议的裙子,她还是有些纠结。
通常宋明玉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去纠结不喜欢的东西,而在亲近的人身边她就更不会去思考这些事情了:“娘喜欢这件衣服为什么不穿呢?爹说我们不必去皇陵,只当是祈福赏景就好。”
齐萋媛哼一声,果断丢开了宋平邑喜欢的那身,她吩咐道:“把这件、那件还有这些都带上,越鲜妍越好——不要那件白的。”这下心头松快多了,齐萋媛快步走来看女儿的药,碗里已经没有热气了,所幸还是温温的,她蹙眉道,“赶紧喝,我看着你,人家说了良药苦口,喝了你的病才会好。”
宋明玉惨嚎,抱住娘的胳膊晃啊晃,眼睛圆溜溜水灵灵的,可怜可爱,背后几乎要看到一条摇摇摆摆的狗尾巴:“真的太苦了,女儿真的真的喝不下去了,我没有生病嘛,身体特别好的,能跑能跳的。”
她向身边的花语使眼色,花语立刻睁大了眼睛,信誓旦旦地说:“对对,二娘子身体可好了,上树翻墙比猫还顺溜呢!”
齐萋媛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
宋明玉打哈哈:“她就是比喻,我身子挺好的,用不着喝这些药,到底是药三分毒,娘,好不好嘛~”
暖香点头:“是啊,夫人,二娘子以前睡得可好了,可是自从喝了药,一晚上总得醒一回,还总被梦魇住。”
梦魇?齐萋媛仔细看宋明玉,她未施粉黛,白得跟玉雕一样,粉嫩嫩的好气色从内里投出来,脸蛋削减几分,五官便更加出众。“今天没有抹口脂吗?”宋明玉摇摇头,她向来不喜欢涂脂抹粉,但是她的嘴唇颜色比长郁坊新研制的颜料还要好看。难怪齐萋媛最近没有察觉女儿的异样,现在才发现宋明玉两眼底下有些乌青,眼神也略显疲态。
是因为药导致的梦魇?齐萋媛着人取来方子,确实没有问题,看来问题出在药身上。
“小厨房谁负责熬的药?”齐萋媛厉声问。
宋明玉这才意识到药被动了手脚,她脸色也不好看。
花语脸色煞白,腿都在发抖,她跪在地上喏喏答:“回夫人,今天是我。”眼泪瞬间掉了,她马上用更大的声音接道,“可是,可是夫人,我们是轮流熬的药,每次熬药都是有人看着的,主子的东西不敢不用十二分的心思,不可能出问题的啊!”
这是宋临江定的规矩,她常年喝药,生怕谁会给她下毒。
花语扯着身边暖香的衣服:“暖香,暖香你帮我说说话啊。娘子对我们那么好,我不可能害她的……”
暖香不忍,她也跪在地上:“花语说的都是真的,昨天轮到我熬药,前天是秋月,娘子相信我们,不可能是熬药出现的问题!”
其实花语已经都说明白了,想在熬药过程动手脚,除非三个里面有两个是叛徒,不然绝对会露馅。施恩则隋珠院大丫鬟的月俸银子比起其他人还要多一份主人自己贴补的红包,施威则将其家人尽数都捏在手里了,不可能再有心生变。
隋珠院传唤了府医,当这碗药和药渣摆在大夫面前时,老大夫的眉头都皱紧了:“错了错了,不是我开的方子。”他又是嗅闻,又是浅尝,辨认出几块药渣来,“这碗药也有镇定安神之效,但是与二娘子的症状不同,您只需要补足身体涵养精神,而这服方子下手极重,副作用很大,反倒会对娘子有害,或许,娘子频频梦魇反而是好事,您在反抗这碗药。大概就是郡主的药和二娘子的药弄混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又说不出口了。
齐萋媛才放心,此刻心又被高高提起,她捉急道:“不过什么?”
“有一味药材,在下才疏学浅,竟从未见过。”他顿了顿,从药盅底部揭出一小片在光影中微微发白的膜,其晶莹剔透,纹路微乎其微,夹杂在苦味里面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淡香。
这东西一被取出来,仅仅一小块,其散发出来的不祥之感直刺眉心,宋明玉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手挡在要害前成了防御姿势,下意识就要拽着身边的娘亲往后撤——
齐萋媛表情与身体一瞬间僵直而后又强行镇定,欲盖弥彰的举动尽数落入宋明玉眼中。她的手暗处用帕子擦拭,宋明玉能猜出来娘手里全是细汗。
大夫将那块透明的东西放置白瓷盘中,用清水净手,边说道:“我送去须臾楼问问,照料郡主娘娘的先生见多识广,说不定认识。”
宋明玉提醒道:“郡主一向由黄大人照看,今日黄大人在太医院当值,不会来的。”
“不是黄大人,是新聘的一个年轻郎中。前些日子郡主急病,黄大人又不在,就着人从外头请了一位江湖郎中进来,专门为郡主娘娘看诊。小程郎中年纪轻轻,倒是个中好手,郡主身子确实好了不少。”
齐萋媛失声半晌,此时开口了:“劳烦大夫再给我女儿诊一诊脉。”她的手死死搅着帕子,眼睛没看那个瓷盘,可是余光却离不开分毫。她拽着宋明玉的手摁在桌子上,连男女大防要搭的纱布也抛在脑海了。
大夫不明所以,但是他到底浸淫深宅已久,深知一些阴私丑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一心听脉。
脉搏虚浮,外强中干的预兆,连落水那时的体质还不如了。若是其他人有这样的脉象,那可能就这样被蒙蔽过去,长此以往自然而然病故。到宋明玉这样身强体健的人身上,一点不对劲便更加显著。
大夫问了许多,除了药一切正常,他斟酌着说了结论,齐萋媛的脸一下就阴沉下去了,她点点头。身边丫鬟上前直接给了府医一块银铤,他懂事收下:“夫人放心。”随后便留下了药碟,背着药箱离开了。
屋里只剩母女两人时,齐萋媛才缓缓道:“是宋临江。府里药库绝对不会有这种东西,是外面夹带的,只有她才会用这个手段。”
宋明玉立即提出疑问:“如果她真要杀我,换药岂不是多此一举?再者说,我和郡主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
齐萋媛许多话都堵在嗓子眼,双眼流露出鲜明的痛苦之色,挑挑拣拣只剩一句:“上一辈的腌臜你用不着知道,只看你们之间必出一位后妃这件事就注定你们和平不了。”
宋明玉只觉得荒谬。她失魂落魄回到房中,平常分散心神的法子在此时全失效了,前几日通宵也要看的话本也转换不了情绪,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气得难受。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起来,悄悄进齐萋媛房中取了白瓷盘就去了须臾楼。
她扑了个空,人今日邀了裴敏在醉仙居听曲。
须臾楼的褐鱼请客人到小厅喝茶,除了宋临江外出听曲的话,她一句都不答,就连宋明玉与她常见的寒暄,褐鱼都只是微笑然后一问三不知。宋明玉在偏厅喝了一刻钟的茶,白瓷盘中的东西径直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她余光一直注意褐鱼的表情,这一刻钟,作为宋临江心腹的褐鱼居然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不说,一丝破绽也没有。
好强的定力。
宋明玉开口:“你就不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褐鱼微笑重复:“我不知道,您的话褐鱼会转达主人的。”
宋明玉指甲敲在瓷盘沿,“叮叮”两声:“你主人下毒害我,若我直接将其呈报官府,你的主人残害手足,你觉得她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我不知道,您的话褐鱼会转达主人的。”
“你忠心耿耿,可是你的主人有考虑过你么?让你来应对我,你最少也得被治一个包庇之罪,说不准,你的主人推你去顶罪,你也不怕吗?”
待宋明玉说完话,褐鱼眨了两下眼睛,定定看着对方,微笑点头,逐字清楚地重复道:“我不知道,您的话褐鱼会转达主人的。”
宋明玉算是清楚了,今天无论问什么,褐鱼只会回答这句话了,简直是浪费时间。宋明玉拿起瓷盘径直往外走,褐鱼便十分礼貌但是形式地将她送到了小厅门口,似乎不害怕她到处乱走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一出门,宋明玉就知道为什么不担心了。主人不在的须臾楼是另一副模样,十步之内便是一双眼睛,或行走或固定的都齐刷刷盯着外来客,没人说话。诡异的寂静中,宋明玉敏锐觉察到暗处也有许多双眼睛。
秫秫风声刮打竹叶,只有竹叶和衣角发丝在摆动。外面正常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来,而这座须臾楼被隔离在外。
宋明玉回头看了一眼,褐鱼还在小厅门口盯着她笑。这个人的嘴角弧度从始至终没有变化。这个想法冒出脑海时,宋明玉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褐鱼微笑着,贴心说:“您的话我会转达给主人的。”
如影随形的凝视感直到宋明玉回到院中还是心惊肉跳的不适,空气密密麻麻黏在她身上,有几个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出须臾楼。
齐萋媛知道她拿走了东西,罕见地发了一场火。自她落水来,宋明玉只见过娘对自己诸事应承的娇惯态度,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宋明玉的记忆里面,妈妈从来都没有这样失态。歇斯底里的女人砸碎了瓷盘,毫不犹豫将这个物证投入火中烧了个精光。一切发生的太快,宋明玉都来不及阻止。
投入火中的薄膜已经失水干燥了,微微发黄,不再透明,像一块碎纸片。
齐萋媛喘了许久才稍微平息一点,她紧握住宋明玉的肩膀:“不要再碰它,不要再去须臾楼,你乖乖听话,好不好?”她的指甲保养的长,没控制力度,隔着三层衣服都掐疼了宋明玉。
宋明玉挣扎着,又不敢对妈妈用力,她难受道:“我知道了,娘,你掐的我好疼。”
花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二娘子,郡主来了。”
齐萋媛厉声道:“让她滚!我不要见她!”
可是门很快就被推开了,几个小丫鬟根本挡不住他们,其他人也根本不敢拦。
房门发出了轻轻的“吱呀”声,宋明玉脑子混乱到居然蹦出一句“听上去这门不错啊”的心声。脚迈进来,白裙角一带而过,水波似的晃悠漫过门槛,宋明玉此刻觉得自己真有点缺心眼了——
据说门槛是防僵尸的,僵尸一跳,就被门槛绊住了。
轻笑声像一片羽毛,柔柔地在耳廓扫了一下,有些痒。
已是孟春时节,宋临江还围着一身披风,早被常人搁置的袖炉依旧捧在掌心。许是醉仙居请的乐师编的曲很符合她的口味,疲惫之下透出一股不多见的精气神来。
“齐夫人不愿意二妹妹去我那,难道是怕那莫须有的厉鬼缠身?”宋临江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眼神中却一丝笑意也无。
现在屋里就只有三个人。
齐萋媛深吸一口气:“玉儿,你出去。”
宋临江对齐萋媛还是第一次这么善解人意,她点点头,两人半强迫地逼宋明玉退出了房间。不过宋明玉没有离开,她就坐在院中央。哑丫鬟峨眉目不斜视守在门口,也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宋明玉没必要靠近,她的五感比一般人更强,屏气凝神过滤杂音,隔着五步远的门板,里头的只言片语的便能被捕捉到——
一味红颜散,彻底打破了府中浮于表面的平静,成为一根引线,只等某刻擦出一簇小火花,便能轰的一声炸开整个相府,掀开京城上空长久散不去的厚重的云。
凶手全身而退,受害人三缄其口,风波之后两方看似和和睦睦地聚成一群,与往常一样也不交流,但也不存在什么撕破脸的局面。宋明玉向来随性而为,随心而行,目睹这群人惺惺作态,忽而冷笑。
宋家的马车前脚刚出城门,后脚皇城边上发现一具无头人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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