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这座小城在薄雾中缓缓苏醒。陆清欢跟着父亲陆建平，穿过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巷子不宽，两侧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底商开着些不起眼的小店，理发馆、五金店、杂货铺，充满了浓厚的生活气息。与主干道的车水马龙相比，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更慢一些。
“爸，我们来这儿干嘛？”陆清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疑惑的询问，不上班了反而有点睡不够了。
陆建平脚步未停，目光在巷子里搜寻着，“急什么，先填饱肚子。那地方又不会长腿跑了。”
最终，他在一家连正式招牌都没有的小店前停下。店门口只立着一个简陋的灯箱，上面写着“老陈包子铺”，字迹都有些模糊了。门口支着个大蒸笼，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带着面食特有的醇厚麦香和肉馅的隐约鲜香，融入了清晨微凉的空气里。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的老爷子正手脚利索地捡着包子，收着钱。店里面积不大，只摆得下四五张略显陈旧的木桌，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就是这儿了。”陆建平说着，率先走了进去，“陈叔，两屉包子，两碗豆浆。”
“好嘞！”被称作陈叔的老爷子抬头，看到陆建平，脸上露出笑容，“建平来了？稀客啊。”
陆清欢跟着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小店。他的鼻子微微动了动，眼睛不由得一亮。那蒸笼里逸散出的香气，层次非常丰富，不仅仅是肉馅的咸鲜，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恰到好处的香料气息，以及面皮经过充分发酵后产生的、带着微甜的酒酿般的香气。这香味不冲，却极具穿透力，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爸，您怎么知道这么个偏僻地方的？”陆清欢压低声音问道。这地方，若不是熟人带路，寻常食客恐怕很难发现。
陆建平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拿起桌上简陋的茶壶，给儿子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淡黄色的免费茶水。“你爷爷当年，也被你太爷爷赶出过家门，在国营企业的食堂里历练过几年。这位陈老爷子，就是你爷爷那时候的同事，也是老朋友了。后来国营厂子不行了，他们就自己出来开了这家小店。”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推崇，“你别看这店小，他们家的包子，连你爷爷那挑剔的舌头，都是赞不绝口的，说是‘有老手艺的魂儿’。”
正说着，一位系着干净围裙、面容慈祥的老太太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后厨走了出来，上面放着几笼热气腾腾的包子。看到陆建平，她眼睛顿时弯了起来，嗓门清亮：“哟！这是建平吧？可有日子没见你来了！德昌大哥呢？他怎么没一起来？”
陆建平连忙起身，笑着解释道：“杨婶，我爸他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脚踝扭了，在医院观察两天，明天就能出院了，没什么大事，您别担心。”
“哎呦！怎么这么不小心！严不严重啊？”杨婶放下托盘，关切地问。
“真不严重，就是年纪大了，医生建议观察一下。”陆建平说着，拉过身边的陆清欢，“杨婶，这就是我儿子，清欢。清欢，这是陈奶奶。”
“杨奶奶好。”陆清欢礼貌地问好。
杨婶的目光落在陆清欢身上，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长辈看小辈的那种温和与审视，：“这就是清欢啊？都长这么大了，真精神！德昌大哥以前可没少念叨他这个最有天赋的孙子。”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陆建平，“建平，你们今天过来……难道是德昌大哥打算把那个店面，交给他孙子了？”
陆建平点点头：“是有这个打算，我爸的意思，让清欢自己折腾去。”
杨婶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转向陆清欢，语气更加慈爱：“好啊！真好！清欢，以后店开起来了，常来杨奶奶这儿吃饭！别的不说，包子管够！等你开业了，我和你陈爷爷一定去给你捧场！”
“谢谢杨奶奶，一定常来叨扰您。”陆清欢笑着应承，心里暖融融的。这种来自父辈故交的、质朴又真诚的关怀，是他在H市那座忙碌的快速城市里很少感受到的。
这时，陈叔也把两屉包子和两碗浓醇的豆浆端了上来。
“趁热吃！”陈叔声音洪亮，拍了拍陆清欢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别辜负你爷爷的期望！”
包子并不是标准的十八个褶子的造型，但每一个褶子均匀分布，像一朵绽放的白菊。面皮并非是那种死白的颜色，而是带着微微的淡黄，透着一种柔韧的光泽。最诱人的是，薄薄的面皮几乎被里面饱满的汤汁浸润得半透明，隐隐能看到内里粉嫩的肉馅，而底部更是被渗出的浓郁红油浸透了一小片，在笼屉的衬纸上晕开一小圈诱人的油光。
陆清欢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包子入手沉甸甸的，手感极佳，足见馅料扎实。他怕汤汁溅出，没有直接下口，而是先在那浸满红油的边缘轻轻咬了一个小口。
刹那间，一股极其鲜美、带着复合香料气息的热流涌入口中。那汤汁并不油腻，反而十分清亮，鲜味层次分明——猪肉的醇厚、皮冻融化后的胶质丰腴、以及某种可能是用了多种香料精心调配熬煮的料油带来的独特香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瞬间占领了整个味蕾。
他不再犹豫，对着咬开的小口轻轻一吸，温润鲜美的汤汁充盈口腔，带来极大的满足感。然后，他大口咬了下去。
小麦制成的包子皮薄而筋道，内馅是手工剁制的精肉与少许肥膘的完美结合，颗粒感分明，肉质紧实弹牙，咀嚼间，肉香、葱香、汤香以及面皮本身的甘甜在口中交织、爆炸，形成一种层次分明、扎实而温暖的满足感。那浸润了肉汁的包子皮部分，更是美味的**，软滑鲜香，令人回味无穷。
一口，两口……陆清欢吃得眼睛都亮了，腮帮子微微鼓起，都顾不上说话，只能对着他爸连连点头，伸出大拇指。
陆建平看着儿子这副模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自己也夹起一个包子，慢悠悠地品尝起来：“怎么样？没骗你吧？这才是真正靠手艺吃饭的味道。”
陆清欢一口气吃了四五个包子，才缓过劲来，喝了一口浓香顺滑的豆浆，满足地叹了口气：“太绝了！这包子，放在H市，绝对能成为网红店，天天排长队。”
“你陈爷爷杨奶奶做这个，不是为了当网红。”陆建平摇摇头，“他们就是喜欢这个，守着这个老味道，守着这些老街坊。钱嘛，够用就行。”
吃饱喝足，父子二人与陈爷爷杨奶奶道别。两位老人一直送到店门口，再三叮嘱陆清欢常来。
离开包子铺，陆建平带着陆清欢又走了大概十分钟，来到了相对繁华一些的新城区边缘，在一栋临街的、半新不旧的商住两用楼前停下。
“就是这儿了。”陆建平指着其中一个紧闭的卷帘门说道。门店位于街角，位置确实不错，两面采光，虽然不在最核心的商业区，但对面就是一栋气派的办公楼，旁边还有几个住宅小区，人流量有保障。更重要的是，这里闹中取静，没有主干道那么喧嚣。
陆建平拿出钥匙，哗啦一声打开了有些沉重的银色卷帘门。
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整个空间。一层面积大概有七八十平米，方方正正，十分规整，虽然落了一层薄灰，但整体看起来干净整洁，水电线路都是现成的。最让陆清欢满意的是后厨区域，空间足够宽敞，通风和排水看起来也做得不错，基础的灶台、水槽都有，只需要根据他的需求进行改造和添加设备。
“楼上还有一层，”陆建平领着儿子从内侧的一个楼梯走上去，“之前是租给别人当仓库和临时休息室的。”
二楼同样方正，面积与一楼相仿，被简易隔成了两个房间和一个卫生间。窗户很大，采光极好。站在窗边，能看到楼下街道和对面办公楼的一部分景象。
“这里简单收拾一下，摆张床，弄个沙发茶几，你平时住在这里盯装修、或者以后看店守夜，都完全没问题。”陆建平说道。
陆清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好几遍，越看心里越满意。爷爷选的这个位置和这个格局，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一层做营业区，宽敞的厨房可以让他大展拳脚；二层用于居住，省去了另外租房的麻烦和开销。作为一个起点，一个让他“练手”的小饭店，再合适不过了。
“咋样？还满意吗？”陆建平看着儿子发亮的眼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满意！太满意了！”陆清欢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老爷子眼光真毒！这地方没的说。”
“满意就行。”陆建平笑了笑，“那你自己再好好看看，琢磨琢磨怎么装修，需要多少钱。酒楼中午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了。钥匙给你，你弄完了自己回去。”
“好，爸您先去忙，我再待会儿。”陆清欢接过钥匙。
送走父亲，陆清欢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店铺里待了很久。他踱着步，手指划过略带灰尘的墙壁，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勾勒未来的蓝图——哪里摆收银台，哪里放四人卡座，靠窗的位置可以做成两人小桌，灯光要用什么色调，墙饰是要工业风还是更温馨一点……厨房的动线该怎么设计才最合理，需要添置哪些核心设备……
一种久违的、名为“创造”和“掌控”的激情，在他心中慢慢点燃，从无到有，一个温馨的小饭馆在他脑海里勾勒成雏形，这种感觉还不赖。
他在店里盘桓了将近两个小时，用手机拍下了各个角度的照片和视频，记录下详细的尺寸，甚至还简单画了几张草图。
随后的大半个上午，他联系了几家装修公司，约了对方现场勘测和初步沟通。
等到他和最后一家、也是感觉最专业靠谱的一家装修公司初步敲定了测量和出初步方案的时间，墙上的老旧挂钟已经指向了中午十二点半。强烈的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他锁好店门，决定先在附近解决午餐，再回家向爷爷汇报情况。
他所在的这条街，餐饮店不少，大多是为对面办公楼里的员工服务的快餐、简餐类。此时正值午休高峰，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们从气派的办公楼里鱼贯而出，瞬间占领了街道两侧的各个餐馆。
看着那些或匆忙、或疲惫、或仍在热烈讨论工作的身影，陆清欢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在H市时的自己。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将那熟悉的压抑感甩开，目光扫过几家看起来人气颇旺的饭店，最终随意选了一家招牌写着“湘味小炒”的店走了进去。
饭店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交谈声、碗筷碰撞声和后厨爆炒的噪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略显油腻的饭菜气味。他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个空位，点了份最寻常的小炒肉盖饭。
很快，他的小炒肉盖饭被端了上来。白米饭上覆盖着一层看起来颜色深重的炒菜，几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搭配着青椒和洋葱。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只嚼了两下，陆清欢的眉头就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这味道……怎么说呢？不能说难吃，但绝对谈不上好吃。米饭煮得过于软烂，失去了应有的颗粒感。小炒肉的火候明显不足，肉片切得厚薄不均，入口偏硬，肥肉部分腻口，没有应有的焦香。最关键的是，整道菜缺乏应有的“锅气”——那种猛火快炒瞬间激发出的、混合着油脂、酱汁和食材本味的复合香气。它只有单纯的咸味和辣味，层次单一，吃了几口便觉得口干舌燥，毫无回味可言。
“这种水平，生意居然也这么好……”他低声自语，有些意兴阑珊地拨弄着盘中的饭菜，胃口去了大半。或许是因为早上品尝过杨奶奶那饱含匠心的小笼包，此刻这敷衍的盖饭更显得难以入口。
就在他准备勉强再吃几口应付了事时，一道清润温和，带着些许询问意味的声音在桌边响起：
“不好意思，店里没位置了，请问介意拼个桌吗？”
陆清欢闻声抬头，不禁微微一怔。
站在他桌旁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同样穿着合体的西装，打着领带，显然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但他与周围那些或满面油光、或眼神疲惫的食客截然不同。他的皮肤很白，眉眼清晰干净得如同精心描绘的水墨画，鼻梁挺直，唇色是健康的淡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瞳仁是漂亮的深棕色，里面没有常见社畜的麻木与丧气，反而透着一股难得的、未经磨损的朝气与沉静，仿佛对周遭的快节奏与喧嚣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自有其从容的节奏。
陆清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片刻，略有些尴尬，立刻挪开了视线，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不介意，请坐。”
那年轻男子微微一笑，礼貌地道了声“谢谢”，便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他点了一份简单的香菇滑鸡饭，等待期间，只是安静地看着手机，姿态舒展而自然，并没有寻常陌生人拼桌时难免的局促感。
终于写到见面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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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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