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的钟声仿佛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唤醒了整栋写字楼蛰伏的饥饿灵魂。程砚知从一堆待处理的用户数据分析报告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办公室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椅轮滑动声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他习惯性地又磨蹭了五分钟，等第一波抢饭高峰稍稍平息，才保存文档，关闭电脑，拿起手机和工卡，不紧不慢地走向电梯间。然而，他显然低估了今天同事们对午餐的热情，或者说，高估了自己这片刻拖延能换来的宽松。
当他走到公司楼下那条熟悉的、汇集了各式快餐小馆的街道时，几家味道尚可的店面门口已然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店内更是人头攒动，喧闹声混合着各种食物的气味，形成一股独特的、属于午间的浮躁气息。
程砚知微微蹙眉。他的胃部从早上开始就隐隐传来一种熟悉的、带着些许灼烧感的空虚，但大脑却丝毫没有发出“渴望食物”的信号，反而有种隐隐的抗拒。厌食症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折磨，身体需要能量，精神却排斥进食。
他抱着侥幸心理，踱步到自己最常去的那家主打现炒的“湘味小炒”。果然，玻璃门内黑压压一片，几乎看不到空位。他推开店门，一股更浓烈的油烟和嘈杂声浪扑面而来。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只有最里面靠近厨房出餐口的角落，还有一个双人位只坐了一个人。
周围的其他饭店不是充斥着加热即食的预制菜，味道千篇一律，就是味道还不如这家。权衡之下，这里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无奈地抿了抿唇，程砚知穿过拥挤的过道，走向那个角落。靠近了才看清，那个独占一桌的顾客，似乎并非周围的上班族。那人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休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身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正低头不解的看着面前的菜，眉宇间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闲适与平静。
这种轻松的气息，让程砚知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羡慕，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连他自己，尽管被朋友同事戏称为“永动机”、“活力素”，也只有自己知道，在连续加班、被各种KPI和会议填满的日常里，那份强撑起来的“朝气”底下，是日益增加的疲惫和对这种机械生活的隐隐厌倦。他总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眼里那点光，迟早会被磨灭。
“不好意思，店里没位置了，请问介意拼个桌吗？”他收敛心神，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有礼。
那人闻声抬头。程砚知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眸，瞳孔颜色偏深，像是浸过水的墨玉，里面没有常见的被打量的神色，只有一片平和。他快速地扫了一眼程砚知，目光在他胸前的工牌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不算冷漠：“不介意，请坐。”
“谢谢。”程砚知道了谢，在对面坐了下来。狭小的空间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显得有些局促，他甚至能隐约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像是某种清爽的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与店内油腻的饭菜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隔绝周遭的喧闹，程砚知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机。屏幕亮起，好几条未读消息蹦了出来，最上面一条来自他的发小兼“损友”李昊。
李昊：「知知！检查结果出来没？医生怎么说？[探头探脑.jpg]」
程砚知指尖微顿，叹了口气，回复过去一个眼泪汪汪的猫猫头表情包。
程砚知：「[猫猫流泪.jpg] 还能怎么说，厌食症确诊，外加慢性胃炎。医生把我训了一顿，说再不好好吃饭，胃就要彻底罢工了。」
李昊的消息回得飞快，字里行间都透着恨铁不成钢：「活该！谁让你天天早饭不吃，午饭晚饭全靠外卖续命，那些预制菜包是能当饭吃的吗？还天天熬夜加班，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怒其不争捶桌.gif]」
程砚知无奈地揉了揉胃部，那里正隐隐作痛，仿佛在印证医生和好友的话。他打字回复：「所以我这不就乖乖出来觅食了嘛……虽然还是没什么胃口。」他抬头看了眼厨房方向，拍了一张照片给李昊发过去，补充道：「这家至少是明档厨房，能看出来是现炒的，比那些微波炉加热的强点。」
李昊：「哼，算你还有点觉悟。诶，我跟你说，小雅今天又给我带了爱心午餐，红烧排骨！啧啧，那味道，绝了！[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精致的保温饭盒，里面装着色泽诱人的排骨和绿油油的青菜。程砚知看着图片，胃里却毫无波澜，甚至觉得那浓油赤酱有些腻人。他扯了扯嘴角，回道：「得了吧，林小雅做的饭，也就你敢闭着眼睛往嘴里塞了。初中那次她烤的饼干，差点没把我们全班送走。」
李昊和林小雅是初中就在一起的恋人，爱情长跑十几年，感情依旧甜得发腻，是朋友圈里公认的模范情侣。
李昊发来一个得意的表情：「你这是嫉妒！**裸的嫉妒！我说知知，你从小到大，哪次评选校草落选过？追你的女生从教室门口排到校门口，结果呢？到现在还是个纯情处男！我都替你着急。怎么，真等着阿姨给你安排相亲啊？」
提到这个话题，程砚知就一阵头疼。他母亲最近确实明里暗里提过好几次，说谁家姑娘不错，什么时候见个面。他敷衍地回复：「我妈最近好像真有点这个意思。算了，随她折腾吧，见个面又不会少块肉，就当完成任务了。」
这时，服务员端着他点的香菇滑鸡饭过来了。米饭上覆盖着香菇和鸡块，勾着薄芡，看起来清清淡淡，是他目前状态下最能接受的类型。
道了声谢，程砚知拿起勺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某种心理建设。他舀起一勺混合着汤汁的米饭和一小块鸡肉，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味蕾如同失灵了一般，尝不出太多滋味，只觉得米饭过于软烂，鸡肉有些柴，香菇带着一股菌类特有的、他此刻觉得有些反胃的气味。强忍着喉咙口隐隐的不适感，他逼迫自己吞咽下去。
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像是在抗议这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他放下勺子，几乎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唉，什么时候这附近，能开一家好吃点的饭店啊……”
这声低语，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一种带着疲惫和渺茫希望的叹息。是对乏味食物的不满，也是对眼下这种失去滋味的生活的一种无声控诉。
恰在此时，坐在他对面的陆清欢已经用完了餐，正站起身准备离开。程砚知那声几近气音的吐槽，竟意外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陆清欢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掠过对面这个穿着西装、眉眼精致却难掩倦色的年轻男人，看到他面前那盘几乎没动几口的盖饭，以及他眉宇间那抹对食物毫无兴致的寡淡。一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涟漪：看来，在这片被快餐和预制菜统治的区域，开一家真正用心做饭的小店，市场前景似乎……还不错。
他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转身离开了餐馆。
程砚知抬起头，恰好看到陆清欢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步伐稳健，透着一种无拘无束的从容，与他周围那些被工作和生活压弯了腰的同龄人截然不同。他望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再次涌上那股羡慕，夹杂着一丝对自己现状的无奈，轻声喟叹：
“真好啊……羡慕这种不用当牛马的人啊。”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看着眼前这盘依旧令他毫无食欲的午餐，认命般地再次拿起了勺子，继续这场每日重复的、味同嚼蜡的“任务”。
从市里回到家，陆清欢简单的汇报了一下，陆德昌捧着一本边角磨损严重的旧菜谱，一边听着孙子的规划，一边用手指轻轻划过菜谱上的一行行字，等陆清欢说完后，才抬起了头，把目光移了过来。
“说完了？”老爷子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嗯，大概就是这样。爷爷，您觉得怎么样？”陆清欢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陆德昌将菜谱放在床头柜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孙子脸上，缓缓开口：“选址、装修、定位，这些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琢磨，自己定夺。”
陆清欢刚微微放松的肩膀，因爷爷话语里的转折意味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
“但是，”陆德昌的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厨艺，是根本。你荒废了几年的功夫暂时还撑不起一家饭店，昨天练了刀工，还算没全忘了，今天练调味，反正水平不到我是不可能放你出去祸害食客的舌头。”
陆清欢想起中午吃的盖饭，头一次觉得老爷子的严厉是正确的。
“行，爷爷您瞧好吧，不出一个月我肯定把我丢的捡回来！”陆清欢眼里的自信让老爷子哼了哼，随即摆了摆手，示意陆清欢出去，自己则重新捧着菜谱，继续研读起来。
自此，陆清欢的生活被切割成泾渭分明却又紧密相连的两部分，如同日夜轮转，规律而充实。白天忙着饭店的装修，晚上则专注于自己的练习，小时候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在老爷子严苛的教导下，陆清欢的厨艺几乎是飞速成长。而在三个月后的一天，陆清欢用一桌普通的家常小炒，获得了开业的允许。
程：附近能不能开一家好吃的饭店啊…
陆：如老婆所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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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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