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那瓶冰凉的酸梅汤，程砚知脚步轻快地走向停车场。夏夜的闷热似乎都被怀中这瓶不断散发冷意的玻璃瓶驱散了几分，连带着因长期饮食不规律而时常隐隐作痛的胃，此刻也安分了许多，被那碗温暖妥帖的面条安抚得服服帖帖。
坐进驾驶室，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借着车内灯，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瓶赠品。玻璃瓶造型简约，没有标签，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深邃的、近乎琥珀褐色的液体，一些乌梅和山楂的果肉碎屑沉淀在瓶底，显得格外真材实料。瓶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在他指尖留下冰凉的触感。
“开业福利……倒是挺用心的。”他低声自语，将瓶子小心地放在副驾驶的杯架上，这才驱车回家。
回到那个装修精致却总显得有些冷清的公寓，程砚知习惯性地将公文包丢在玄关，扯下领带，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加班的疲惫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但奇怪的是，那种往常随之而来的、对一切食物都提不起劲的厌烦感，却没有出现。脑海中，反而时不时闪过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阳春面，和那个在暖黄灯光下专注嗦面的老板身影。
“看来是真饿了……”他失笑地摇摇头，目光落在被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瓶酸梅汤上。
原本他对这瓶赠品并没太在意，想着不过是开业促销的小玩意儿，味道大概和超市里卖的成品差不多，甜腻添加剂味居多。但此刻，喉咙确实有些干渴，而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和几瓶功能性饮料，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他起身拿起瓶子，拧开瓶盖。
“啵”的一声轻响，一股远比在店内时闻到的、更加浓郁纯正的酸甜气息瞬间爆炸开来，带着冰镇后特有的清冽，毫不客气地占领了周围的空气。那不是工业香精单薄刺鼻的酸味，而是一种复杂的、富有层次的果酸和药草香——乌梅经过熬煮后深沉浑厚的酸韵，山楂明亮活泼的果酸，陈皮若有若无的甘醇清香，还有甘草带来的那一丝恰到好处的、回甘的基底……它们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被冰糖的甜润温柔地包裹着，形成一种让人口舌生津、却丝毫不觉得甜腻的绝妙香气。
程砚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这香气，似乎……有点不一般。
他找来一个玻璃杯，将酸梅汤缓缓倒入。液体浓稠而晶莹，在灯光下呈现出诱人的红褐色。他端起杯子，先是凑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复合的香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仿佛连夏日的烦闷都被驱散了些许。
然后，他带着一丝试探，小心地抿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触及唇舌的瞬间，程砚知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一股极致的、通透的酸爽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精准地刺激着每一个疲惫的味蕾，让它们瞬间苏醒、雀跃。这酸，明亮而柔和，毫不尖涩，伴随着乌梅独特的烟熏香气和山楂活泼的果味，在口中欢快地跳跃。
紧接着，冰糖温润的清甜悄然登场，它不是那种齁嗓子的甜，而是如同溪流般涓涓细流，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酸的锐利，带来了无比的舒适与平衡。仔细品味，还能察觉到甘草带来的那一丝丝独特的、令人回味的甘醇，以及陈皮若有若无的清香底蕴，让整个风味结构变得异常饱满和立体。
冰镇的口感更是将这种美妙放大了无数倍。清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向下，仿佛一股清冽的山泉，瞬间浇灭了身体里因熬夜和压力而产生的燥热。
“这……”程砚知看着杯中那看似平凡的褐色液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明天一定要求求老板，多薅几瓶，程砚知心里默默想着。
清晨六点，陆清欢就醒了。尽管昨晚因期待与些许忐忑睡得不算太早，但长久以来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他在第一缕天光透进二楼窗户时便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在这短暂的静谧中，听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声音——远处隐约的汽车鸣笛、不知名鸟儿的啁啾、还有清洁工扫过路面的沙沙声。今天，是他的“春溪”开业的日子。这个名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却也像一簇火苗，燃着无限的希望。
他起身，将二楼自己居住的小空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下楼开始做开业前的最后准备。检查厨房的灶具、确认备料充足、擦拭已经光可鉴人的桌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
忙活到八点多，感觉腹中空空，他索性锁好店门，信步又走向了陈叔陈婶那条熟悉的巷子。早餐的高峰期已过，店里人不多，陈奶奶正坐在门口摘菜，看见他，立刻笑着招呼：“清欢来啦！今天开业是吧？紧张不？”
“有点。”陆清欢老实承认，在长辈面前没什么好遮掩的。
“正常正常，”陈奶奶把摘好的菜放进篮子里，“你爷爷当年独立门户开‘德昌酒楼’分店的时候，头天晚上愣是没睡着觉！放宽心，你的手艺，奶奶信得过！来，刚出笼的包子，还给你留着两屉最好的！”
热腾腾的包子下肚，配上一碗香浓的现磨豆浆，听着陈奶奶絮絮叨叨的鼓励和回忆往昔，陆清欢感觉心里的那点紧张被这质朴的温暖驱散了不少。这就是家乡的味道，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人情。
回到“春溪”，已是上午十点多。他招聘的服务员夏稚也到了。女孩今天特意穿了件干净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扎着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大学生特有的朝气，但也掩不住一丝开业前的紧张，正拿着抹布一遍遍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子。
“陆哥，早！”看到陆清欢回来，夏稚立刻站直了身子。
陆清欢看着她绷直的后背，不由得笑了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好的酸梅汤递给她：“别紧张，放松点。就算今天一个客人都没有，你的工资我也照发不误，绝对不会拖欠。”
夏稚被他的调侃逗乐了，紧张感消散大半，接过冰凉沁手的玻璃瓶，俏皮地回应：“陆哥，我才不担心没生意呢！就凭您这颜值，往门口一站，那就是活招牌！实在不行，我去外面揽客，就说是帅哥主厨亲手烹饪，保证客似云来！”
陆清欢失笑，摇了摇头：“快去干活吧，少贫嘴。”
夏稚嘻嘻一笑，拧开瓶盖，小心地喝了一口酸梅汤。冰凉的液体瞬间滑过喉咙，酸甜的滋味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乌梅的醇厚、山楂的微酸、甘草的回甘以及陈皮的清香完美融合，生津止渴，沁人心脾。在这初夏略显闷热的上午，这一口简直是救赎。
“哇——！”夏稚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满是惊艳，“陆哥！这酸梅汤……也太好喝了吧！我感觉我能一口气喝三瓶！”她忍不住又灌了一大口，感受着那沁人心脾的凉爽，“我的天！陆哥，要不我们别开饭店了，就卖这个酸梅汤吧！绝对爆卖！肯定能成网红店！”
陆清欢看着她夸张的表情，忍俊不禁：“傻丫头，那我冬天卖什么？卖雪梨汤吗？干脆我把‘春溪’改成‘四季饮品铺’得了。”
夏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抱着瓶子，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无比珍惜的样子。“真的太好喝了嘛……”
陆清欢无奈地指了指柜台下方的柜子：“喝完了自己拿，不过最多再喝一瓶，这酸梅汤性寒，女孩子不能贪多。”
“好耶！谢谢陆哥！”夏稚开心地应道，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灿烂。
时间慢慢接近十一点，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陆清欢和夏稚各就各位，等待着第一位客人的光临。店内安静得能听到冰箱运作的微弱嗡嗡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清洁剂、木质家具和隐约食物香气的、属于新店的特殊味道。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两人精神一振，同时望去。进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穿着普通POLO衫、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他脸上带着些许好奇，目光在店内打量了一圈，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夏稚立刻扬起职业化的甜美笑容，快步上前：“您好，欢迎光临春溪！墙上有我们店的菜单，请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男子走到菜单前，仰头看了片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指着菜单，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认同：“你们这价格……怎么这么贵？比旁边几家店贵出一大截啊！一份红烧肉要六十八？一份清炒时蔬要三十八？这都快赶上大酒楼的价了。”
陆清欢在吧台后听着，神色平静。他定价时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店里的所有食材，都是他每天清晨亲自去挑选的最新鲜的货色，肉类是定点采购的土猪肉和生态养殖的禽肉，蔬菜更是尽可能选择有机或者本地农户直供的。成本远比周围那些大量使用预制菜包或者低价冻品、蔫巴蔬菜的餐馆要高得多。他不想在品质上妥协，价格自然无法低廉。
夏稚显然受过陆清欢的叮嘱，耐心地解释道：“先生，我们‘春溪’的所有食材，保证都是当天清晨新鲜采购的，绝对不使用预制菜包或者不新鲜的食材。而且我们主厨的手艺非常好，味道绝对物超所值，不会比周围任何一家差哦！今天开业，凡是下单的客人，我们还赠送一瓶自家熬制的冰镇酸梅汤，您尝尝看，真的很不错的！”
那男子听了，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目光在菜单和夏稚诚恳的脸上来回扫了几次，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太贵了，吃个午饭而已，不值当。”说完，他转身便推门离开了，门口的铃铛再次发出清脆却略显寂寥的声响。
听着风铃再次响动，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夏稚刚才还元气满满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她气鼓鼓地走回吧台，对着陆清欢抱怨：“陆哥！这人真是……没眼光！宁愿花三十多块钱去吃不知道冻了多久的肉和料理包，也不愿意尝试一下我们真材实料、用心做的饭菜！”
陆清欢看着小姑娘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反而更加平静了。他温和地安慰道：“没事的，小夏。每个人对‘价值’的定义不同。我们坚持我们的品质，总会遇到懂得欣赏的客人。别急，马上就到中午高峰了，等会儿肯定会有客人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一道清朗悦耳、带着明显笑意的熟悉声音，如同夏日里的一缕凉风，从门口传了进来：
“老板！我来啦！”
陆清欢和夏稚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程砚知正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们。他今天依旧是一身合体的西装，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身形，但比起昨晚的疲惫，此刻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精致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双漂亮的深棕色眼眸里，盛满了期待和愉悦，像落入了细碎的阳光，那股独特的、与周遭浮躁环境格格不入的朝气，在此刻显得尤为夺目。
夏稚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美色”冲击到了，她呆呆地看着程砚知，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连之前准备好的迎宾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微张的嘴巴和睁大的眼睛。
陆清欢看着昨晚那个因为一碗面而眼睛发亮的青年如约而至，心里也掠过一丝奇异的暖流和成就感。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从吧台后走了出来，迎向他的第一位正式顾客，声音温和而清晰：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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