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
第九分区来了个前辈。
说是前辈，却没人查到他之前的任何工作记录，就像他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总之，暂且称这位新员工为前辈。
“我叫奕岚清。”这位前辈在何梓月开口前就率先介绍了自己。
“我知道你叫何梓月。”在何梓月打算也介绍自己时，他又先开了口。
“科室长让你带我熟悉收容区对吧，不必了，我不能算一个新人。”奕岚清的三句连珠炮打下来，直接把何梓月要说的话全说了，空气骤然安静。
但何梓月是什么人，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冷场，因此她便笑着说道：“那么……奕前辈，不如给我介绍介绍你带来的那个非物？”
“好啊，”奕岚清点了点头，眼镜的反光总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还有，叫我奕岚清就好。”
奕岚清带来了一只非常规生物，虽然档案和第九分区的其它非物档案归类在一起，可这只非物却和那些长得奇形怪状如同精神病的梦魇的龇牙咧嘴的非物不一样，他给人们的第一印象是干净、圣洁、美丽，又脆弱。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高危部？要知道，第九分区的员工们个个顶着憔悴的面容都是拜那些高危非物/造物所赐。且不说那些长得吓人，性格也恶劣得离谱，甚至还攻击力很高的玩意，就连47号那种长得赏心悦目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打起人来气都不带喘的。
理由很简单，楼上的无害部放不下那么大的水缸。
没错，这位新成员是条鱼……说是美人鱼更合适。
“他叫石柳然，把他交给我的人这么说。”奕岚清在近两层楼高的水缸前止住了脚步，介绍道。
何梓月走到水缸前，只见一小团白色的影子缩在水缸角落里，她贴在水缸边仔细看，看出那是一个人身鱼尾的生物，一头白发和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玻璃一样易碎，不算强壮甚至有些病弱的胳膊紧紧抱住自己，头埋在胳膊下，只露出一只眼睛，不安地骨碌碌转着。
何梓月被这种从未见过的生物吸引了，她想看见他的全貌，因此便敲了敲钢化玻璃，企图吸引他过来。
可那生物突然像受了惊吓似的，浑身一激灵，把身体背过去了。
警惕性太高……何梓月心想。不过她有和「Self-healer」相处的经验，想来和这条缺乏安全感的小鱼混熟也不过一天两天的事。
“想养啊？”奕岚清看着何梓月上扬的嘴角，仿佛看透一切般问道。
何梓月一惊，难不成她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而奕岚清只是轻声笑了笑，说道：“以你的个人名义当然养不了这个快灭绝的保护动物，不过……要是以收容所的名义来养，就没关系了。”
何梓月也笑了，看来她可以和这位前辈相处得不错。“那就……先给这缸里加点生态景观吧。”
［养鱼］
“嗯……我看看，水缸里的机械设备太多，的确应该模拟123号的生活环境来布置，水缸里的水也的确应该模拟他的原生环境，白织灯太刺眼，换成柔和一点的……”科室长在读完奕岚清交给她的购物清单后点了点头，“不愧是奕前辈，想得很周全。”
“其实是何梓月提出的建议，我只是代为转达而已。”奕岚清摊手道。
科室长看起来并不意外，像是开玩笑地说：“她还是这么具备人文关怀。”
一切按何梓月的建议布置好后，那条小鱼的状态显然改善了许多。他不再整天缩在角落里，而是时常游到水缸边观察外面，只是仍然不肯进食，一有人接近就立刻躲回角落。
但说实话，他现在的状态可比47号刚来的时候好接近得多。何梓月站在水缸边，看着那条小鱼终于敌不过好奇心，朝她游了过来。
她隔着玻璃对他笑了笑，没做多余的动作。然而这时，47号突然来了，令何梓月感到意外的是，小鱼并没游回去，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47号显然被这个特别的生物吸引了，走到水缸边盯着他看。
123号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向后退了一些，但很快又游了回来。
“他好像不怕你。”何梓月对47号说。
“他叫什么？”47号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何梓月知道他问的不是这种生物的名称，而是123号的名字：“石柳然。”
47号没再开口，只是默默看着他。
自那日后，47号常常来这里，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站着。
123号逐渐放下了警惕，他游到水缸边，把手贴在玻璃上，好奇地看着这个每天都来看他的怪人。
出于某种无声的默契，47号伸出手，隔着玻璃覆在了123号手上。
何梓月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贴着手相视无言的样子。
“你好像很喜欢他。”何梓月对47号说。
47号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迷茫，他不明白“喜欢”的含义，只是说：“他不一样。”
何梓月笑了，显然47号是见惯了那些凶神恶煞的收容物，这个脆弱的小家伙给了他特别的感觉。
她走到那二人身边，看到123号没有躲开，而且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上去看看他吧。”何梓月说罢，带着47号从房间最边上的铁架楼梯走到了水缸顶上。
很快，123号就从水中冒出了头，但仍和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
何梓月并不心急，她看了123号一会才开口：“你饿不饿？”
123号点点头。
能听懂，那就好办了。何梓月心想。
“你想吃什么？”她问。
然而123号却局促不安起来，他支支吾吾说了些不成句的话，最终满脸通红地躲回了水中。
“呦，已经混得这么熟了。”奕岚清的声音忽然从下方传来。
“他这些天还是没吃多少东西，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何梓月问他。
“这不是有你替我操心吗？”奕岚清大言不惭地当甩手掌柜。
何梓月从上面走下来，47号也跟了下来，在看到奕岚清后沉默地退到一边。
“他就那样，我知道。”在何梓月刚想解释时，奕岚清开了口。
“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何梓月有点无奈地笑了。
“害，多了去了，”奕岚清摆摆手道，“我来是想告诉你，123号虽然能听懂一些我们的话，但他并不会说，因为他被他的族群保护得很好，我们发现他时，他还没有融入人类社会。”
“怪不得。”何梓月点了点头。
“感觉有压力吗？”
“这有什么，教他说不就好了。”
何梓月这样说就真的这样做了。此后，她干脆搬了把椅子放在水缸顶部旁的平台上，在123号愿意接近她后就自言自语地和他聊天。
不少员工都惊讶于何梓月的耐心，她像对待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样，教123号说话识物，偶尔还给他讲故事。
渐渐的，123号完全放下了对她的防备，甚至每次看到她来都要开心地在水中转好几圈。
［老师］
与此同时奕岚清也没闲着，他有事没事就去找47号。
47号显然不想和别人交流，但奕岚清对他的态度十分平常，既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怕他，又不对他有什么过分的好奇心，因此47号并不太抗拒奕岚清的造访。
“今天过得怎么样？”奕岚清拿着一沓纸走进了47号的房间。
“和昨天一样。”47号回答。
奕岚清拉过椅子，邀请47号在桌边坐下，但47号没动，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来，我教你画画。”奕岚清在桌子上铺开纸，拿出了几根彩铅。
天知道他哪弄来的这些东西，而且按照规定，像铅笔这类尖锐物品不能拿给47号，可这个前辈来的时候就是带着最高权限来的，这里没人管得了他。
47号不知道什么是画画，但他还是坐下了。
“很简单，把你看到的或者想到的事物画在纸上，像这样。”奕岚清拿起笔，寥寥几笔便画出了一只小鸟。
47号没见过鸟，但还是拿起笔，有些迟疑地学着奕岚清的样子在纸上画了起来。
「Self-healer」的学习能力很强，在他的资料中着重强调过这一点，因此科室长禁止任何人教他可能带来危险的技能，包括给他看相关视频。
奕岚清看着纸上多出的一只和他画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鸟，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你没见过鸟对吧？”他看向47号，“不过她一定给你讲过有关森林的故事，这些小生命就生活在森林里。”
47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我教会你，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创作了，到那时让我看看你心中的画面，如何？”奕岚清问。
47号再次点了点头。
［鲛人］
“你有没有听过鲛人的传说？”奕岚清问何梓月。
“听过，”何梓月知道奕岚清想说什么，“123号的外貌和传说中的描述很像。”
“不用怀疑，他就是鲛人。”
“所以传说是真的？”
“不全是，传说鲛人能泣泪成珠，这一点被验证是假的了，可鲛人的脂肪能做长明灯却是真的。”奕岚清说着看了一眼缩着睡觉的123号。
闻言，何梓月似乎明白了什么。
“鲛人族并不擅长生存，离开水他们就脆弱得像孩子，环境的巨变让他们几近灭绝，仅剩的不得不逃进人类的生活区。经过实验者的大肆抓捕，现在鲛人彻底成了保护动物。”奕岚清讲述的语气很平静，可其中似乎藏着若隐若现的悲伤。
何梓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123号，开口道：“环境的改变让很多原本不为人知的物种都涌现出来，有些带来灾祸，有些带来所谓希望，但无论如何，于这些物种本身都是灾难罢了。”
奕岚清很少见地沉默了，他背过身，没再看向水缸的方向。
何梓月心中有些隐约的猜测，这位凭空出现的前辈，一定和那些古老的传说有关系。
这时，47号拿着一幅画过来了。
奕岚清接过那副画，看到上面画着的正是他们刚刚谈论的人。
他没教过47号画人鱼，可那轻盈又有力的鱼尾如同马上要跃出纸面，看来47号的学习不是机械的模仿，他是真的很聪明。
“你看。”奕岚清把画递给何梓月看。
何梓月很意外地看向47号：“这是你画的？太厉害了！”
47号不明白厉害在哪，但被何梓月这样夸奖，他很开心。
员工们都一致认为奕岚清教47号画画是个正确的决定，因为47号画起来总是很专注，犯病的情况减少了很多。
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好像也不对。
47号在描摹事物时总是画得很好，细致又传神，但一旦让他画些心中的想法，那些狂乱的线条就如病毒般蔓延，任谁看了都感觉难以呼吸。
“别让他画这种东西了。”在又一名员工看到47号的画做噩梦后，有人提出了异议。
“但想来这是他抒发情绪的好方法。”奕岚清笑着回应。
“可是那些画太诡异了，他又总把那些画藏得到处都是，今早还有人打开冰箱就被吓了一跳。”那名员工的话引发了不少人的共鸣，很快，办公区就变得怨声载道。
“好吧好吧，好吧，”奕岚清无奈地道，“我这就没收他的纸笔。”
被没收了“作案工具”的「Self-healer」并没表现出不满，令众人意外的是，他只是很平静地说：“画出来，没用。”
“那我以后再教你点别的，”奕岚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回总部了，123号就拜托你了，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很上心。”
嘱咐一个收容物照顾另一个收容物？众人不禁感到匪夷所思，但毕竟奕前辈这段时间帮他们解决了不少技术性难题，和他们相处得也很愉快，因此没人提出异议。
47号没觉得奕岚清的话有什么不对，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热闹］
奕岚清离开后，47号真的认真照看起了123号，像养热带鱼一样谨慎地调节水温和光照。
员工们为此省了不少心，因为以往在对待中危和高危收容物时，只需控制它们和维持它们的生命体征，收容手段通常很粗暴，没人有照看这种脆弱的收容物的经验。因此，没人反对47号的行为，除了时常有人担心他会不会伤害123号，毕竟以他的精神状态，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123号已经可以说一些简短的话了，因此他时不时就想和这个给他送饭的家伙聊天。但偏偏47号最不爱说话，所以往往是123号在自言自语。
不过很快就有人来和他聊天了。
科室长先前提交的申请终于通过了，防卫科可以派人长期留在第九分区，这样一来，出了什么问题就能及时解决。
因此，这天上班时，何梓月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旸？”她看到那个话多的小伙正同一堆员工嘻嘻哈哈，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
“没想到吧！”张旸冲她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来了？”何梓月走过去问。
“我主动要来的。”张旸回答。
何梓月有些意外地道：“来第九分区工作可就不能经常出门了，甚至离开地下都得申请，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啊。”
张旸笑了，他挠了挠头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我觉得这里比防卫科有意思多了，出不去就出不去呗，你不也说了，其实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那你可别后悔。”何梓月也笑了。
“不会的。”
如他所言，张旸并不觉得待在地下有什么不好，他很快就和那些年轻的员工打成了一片。而且他身强力壮，帮着干了很多粗活累活，高危科的大家都很喜欢他。
和47号一样，张旸也特别在意那条漂亮的小鱼，他第一次看见123号的时候就发出了惊叹：“这啥啊？真好看。”
“这是123号，他叫石柳然。”何梓月介绍道。
张旸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又产生了新的疑惑：“他也是高危收容物吗？看着不像啊。”
“当然不是，他应该去无害科，只是楼上放不下这么大的水缸。”
“那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我猜那份防卫科常驻的申请能通过，也有这部分原因。”
“怪不得，”张旸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哎！那不就是说，我得保护他啊。”
何梓月无奈扶额。看来在这怪物云集的高危科，123号还是太受欢迎了。
于是，张旸每天都要到水缸前巡逻几圈。47号很烦他这样，因为不想在照看123号时被打扰。
不过123号倒是挺欢迎张旸，因为张旸愿意和他聊天。
总之，一连串新成员的加入冲散了不少怨气，高危科的氛围明显轻松了不少，而且张旸的确解决了不少麻烦。比如把逃跑的86号一脚踹回去，又比如把77号拆掉的铁门装回去，更不用说同时帮十个人带饭，修电灯泡之类的事。
不过，张旸并没能在这里长留，大概过了一个月他就被调回去了，据说是上级担心收容物的数据被泄露，要减少高危科同其他科的人员往来。
张旸离开的时候，几乎所有员工都来送他了，甚至有几个人抓着他的胳膊哭嚎道：“你走了谁帮我们带饭啊——”
尽管很舍不得，张旸还是走了，123号得知后，难过地在角落缩了一下午。
47号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但他还是默默坐在水缸边陪123号待了一下午。
一个莫名出现的前辈，一个热情开朗的小伙，两人的出现像投进潭中的两颗石头，把死气沉沉的第九分区搅得天翻地覆。但他们又很快离开，仿佛从没出现，只留那水中的波纹悠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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