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墨第一次踏进明溪律所的办公区时,整栋写字楼刚亮起灯。任溪的办公室在最里间,百叶窗没拉严,透出道暖黄的光,像枚钉子钉在冷白的走廊尽头。
“这边。”任溪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先把这些庭审记录按时间排序,标重点用红笔。”
他放下双肩包,动作利落地拉开椅子。背包侧袋露出半截运动护膝,是昨晚从医院带回来的。
“膝盖还疼?”任溪的目光扫过那抹醒目的蓝色。
“没事。”他翻开第一本记录,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那是他第一次在法庭上见到任溪的记录,纸页边缘有她用铅笔标注的“对方律师眼神闪烁”。
整个楼层渐渐只剩下他们两人。打印机偶尔发出嗡鸣,窗外的车流声被玻璃滤成模糊的背景音。林东墨整理到第三本时,发现某页庭审记录上有片水渍,晕开了几个字。
“这个需要重打吗?”他举起来问。
任溪走过来,发丝擦过他的肩膀。她指尖点在水渍处:“不用,这是林辰第一次来咨询时打翻的咖啡,我特意留着的。”她忽然笑了,“当时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哪像现在,在电话里跟队友吹嘘自己打赢了大官司。”
林东墨看着她的侧脸,灯光在她睫毛下投出浅影。她谈论案子时的样子,比在法庭上少了几分锐利,多了点烟火气。
“你好像……很喜欢这份工作。”他说。
“嗯。”她转身去倒热水,“每次把混乱的证据理清楚,看着天平往公正那边偏一点,就觉得特别踏实。”她递给他一杯温水,“比应付家里安排的相亲踏实多了。”
林东墨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他想起昨晚母亲打来的电话,说林正德已经给体育学院院长打过招呼,让他这学期结束就转去商学院。
“家里还是不同意?”任溪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他低头看着水面晃动的光影:“他们觉得我在胡闹。”
“那你觉得呢?”
“不是胡闹。”他抬眼时,眼底的光比窗外的霓虹还亮,“我想参加全国锦标赛。”
任溪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她查过林东墨的资料,国家二级运动员,一百米成绩离健将级只差0.3秒。这个数字背后,是无数个凌晨五点的跑道,和膝盖上层层叠叠的旧伤。
“需要帮忙吗?”她问。比如发律师函给学校,抗议这种变相施压。
“不用。”他低下头继续整理文件,“我自己能解决。”
这种倔强让任溪想起自己。当年家里断了她的卡,她靠接法律援助的案子攒第一笔启动资金,也是这样拒绝了所有同情。
凌晨一点,林东墨把整理好的文件码在桌角。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不知何时被他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跑道图案。
“我先走了。”他背起包,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明天……我能早来半小时吗?想看看你准备庭前预案。”
任溪笑了:“欢迎旁听。”
接下来的一周,林东墨成了律所的固定访客。他总是背着运动包来,先去茶水间把膝盖上的冰袋换了,再安静地坐在空位上处理文件。偶尔有其他律师打趣任溪:“任律,这学弟是你藏的储备人才啊?”
她只笑不答,余光却瞥见林东墨耳根泛起的红。
周五傍晚,任溪正在修改辩护词,林东墨的手机突然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林正德”三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
他没接,任由手机在桌面徒劳地震动。直到屏幕暗下去,他才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发了条消息。
“又催你转专业?”任溪的笔尖在纸上划了道斜线。
“嗯。”他把手机塞回兜里,“说给我在集团法务部留了位置,下周开始实习。”
任溪放下笔:“你想去?”
“不想。”他看着窗外,晚霞把云层染成火烧火燎的红,“但他说,如果我不去,就停掉林辰所有的治疗费用。”
任溪猛地攥紧了钢笔。墨水在纸上洇开个墨点,像只窥伺的眼睛。她太清楚这种裹挟着亲情的威胁有多伤人——父亲上周就用律所的场地租约逼她去见陈家公子。
“林辰的治疗费用,我可以先垫上。”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天气,“明溪律所刚收到一笔胜诉佣金。”
林东墨猛地抬头看她,眼底翻涌着震惊和抗拒:“不行,这太……”
“不是白给。”任溪打断他,从抽屉里拿出份兼职合同,“从你工资里扣,按实习生标准算,月薪八千,扣到还清为止。”她用笔圈出“自愿加班”那条,“而且,你每天帮我整理文件的时间,早就超过正常工时了。”
他看着合同上她签好的名字,笔尖凌厉,和她的人一样。灯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像把小扇子,扇得他心里某个地方软塌塌的。
“谢谢。”他拿起笔,在乙方那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比平时用力,划破了纸页。
那天晚上,林东墨走后,任溪收到宁胭发来的消息,附了张照片。是林正德和体育学院院长在咖啡馆见面的照片,配文:“老狐狸在动你的人。”
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帮我查院长最近的行程。”
周六早上,林东墨去训练场时,发现自己的储物柜被换了锁。教练在旁边吞吞吐吐:“小林啊,院里刚下的通知,说你……不适合再参加集训了。”
“为什么?”他声音发冷。
“这……”教练避开他的目光,“上面说,你的膝盖伤不适合高强度训练。”
林东墨转身就往院长办公室走。他知道这不是巧合,林正德的动作永远这么快,这么狠。
推开门时,院长正在打电话,语气谄媚:“林总放心,我已经按您的意思办了……对,绝对不会让他再碰跑道……”
林东墨站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院长挂了电话,看见他时吓了一跳,随即换上官腔:“东墨啊,你来啦,正好我想找你谈谈转专业的事……”
“不必了。”林东墨转身就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明溪律所。任溪正在开会,他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玻璃门里她从容的身影。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脚边投下小小的光斑,像枚未被捡起的硬币。
会议结束时,任溪看见他通红的眼眶,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锁了我的储物柜。”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还说我的膝盖……再也不能训练了。”
任溪把他拉进办公室,反手锁上门。她从急救箱里拿出冰袋,想递给他,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烫,带着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温度。
“任溪,”他抬起头,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像被暴雨打湿的幼兽,“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守不住?”
任溪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投资人会议上被质疑“小姑娘懂什么法律”时的窘迫,想起父亲摔碎她法学院录取通知书时的怒吼。那些被否定、被碾压的瞬间,此刻在林东墨眼底一一重现。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贴掌心:“你不是没用。”她的声音很稳,带着穿透阴霾的力量,“你只是还没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战场。”
窗外的阳光正好斜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东墨的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松开。他看着任溪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被锁住的储物柜,被否定的梦想,好像都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此刻,他找到了比跑道更坚实的支撑。
任溪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自己握着他的手已经很久了。她像触电般松开,耳尖有些发烫。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我帮你看看转专业的事有没有回旋余地。”
林东墨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嗯。”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但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就像那道被百叶窗分割的光,此刻终于完整地落在了地板上,照亮了彼此心里那些不愿示人的裂痕。
而那些裂痕里,正有新的东西在悄悄生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