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娘。”
那个身形,面貌与林岱乔如出一辙的女人抬眸,她笑得很慈爱,眼尾掖藏在皮肉下的细纹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颤动。
“你应该知道的。”
声音虽一模一样,语气却全然不同。
不似她那雷厉风行的娘,倒像是她自己的语气。
林承烨头皮一麻,瞳仁骤缩,忽然觉得过于惊悚了些。明明这个幻境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可唯独这个人,唯独自己想见的人如此违和。
“林岱乔”就这样抬起手,把林承烨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抹去,又温和地说道。
“你知道,而且无比确信这不是真实,因为你想见的人都死在你的眼前。你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林承烨已经从那刹那间的悲怆中抽离出来,只是声音还有些发颤。
“对啊,我不信的,那阵法中为何偏偏你是这幅模样。”
“因为你想见到一个活的‘我’,仅此而已。你不会奢求多余的半点,你自己先会迫使自己抽离出那样的沼泽。”
“林岱乔”就这样转了个身,与林承烨并肩在这条无尽的青石板路上向前。“林岱乔”揶揄地扯起嘴角,说。
“你就是这样一个……很无趣又很克制的人,连幻境中的**也如此清醒。”
连悲怆也要为理智让路。
“……废话真多。”
林承烨宽袖下双拳紧握。在搞明白眼前这不过是母亲的空壳套着自己魂后,她恨不得把刚刚落的两滴泪捡起来。
“……所以事实上我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对,可以这么理解。”
“林岱乔”摊了摊手,又道。
“你也挺喜欢这样不是吗,能够更好的帮你理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不喜欢,谁说我喜欢和自己说话,我自己什么样我不清楚吗。”
林承烨无奈地捏了捏鼻梁。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有缺陷,却没想到猝不及防在这样的情景下**裸地展现,幻境中“林岱乔”的性格没了她一张嘴的润色和束缚,真是要烦死人。
“边迤会看到什么?”
林承烨换了个话题。
“她想见的所有人都会出现,所有场景都会出现,或许不止一个。”
“林岱乔”应道。
“为什么我只能见到你一个人,而且没有什么场景。”
“因为你的爱也分明。母亲更像你心中的符号,代表你的来路,所以你不能忘。
你的那些思念更像是一瞬间恍惚,但并非执念,困不住你,幻阵也就不会费力气。”
林承烨哑然。
“为什么还要走,你明知道这条青石路永远也走不完的。”
忽然,林岱乔停下脚步。但林承烨没有管,也没有回头再看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容。
她知道大概那个“林岱乔”幻影已经开始消散了,可即便这样她也不忍心再看一遍。幻阵知道这样没趣,也看不到她寻死觅活的样子。
“好烦啊,你明明知道我在想什么。”
林承烨忍不住还是翻了个白眼,边走边伸手接住于无声之处飞过的一只蝴蝶,望着青石板路旁同样无尽的湖,轻轻呢喃。
“我在等……
“一阵风。”
……
无人敢正面接下这一剑。
关越南只来得及握住方言舟的手腕儿往自己身后藏,他甚至生不起一点想要接下那一剑的念头。
应当是两剑,剑气形同十字。生生截断景观台的围栏与铁锁,在雪浪石上划出一道裂痕,这等坚硬之物也不过同琉璃一般易碎。
“千机菩提盾!”
关晓闲运功而起,飞身而至内门处抽出腰间双刃,插入门后两个圆形机关锁,左右各拧半圈,大喝一声。
数道有人大腿粗的铁锁瞬间从深埋的地底拉起,携着黄土,其上每一尺各凸起一个小球,在拉起的刹那展开成圆面,形成一堵巨大的盾墙。
盾与灌注内力犹如实体的银色剑气相接,如万雷轰响,关越南与方言舟痛苦地闭上眼睛,耳中如一万只蚊虫钻入,嗡嗡作响。
关晓闲距离那剑气太近,登时眼前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鲜血。
好在千里菩提盾也非凡物,未摧折于这样愤怒的剑下,只是碎了几块。又狼狈地添了两道剑痕。
“娘!”关越南惊呼一声,赶忙去扶起关晓闲。
关晓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抬手擦去嘴角血迹。
“你这朋友什么来头?叫什么?”
“她就……一游医,叫边迤。”
关越南有些犹豫,却还是隐去了边迤出身青鸾药谷一事。
“阎王叩首?我倒是听过这人名号……但这等武功放眼整个江湖又有几人能匹敌,我居然未曾听过。”
关晓闲皱了皱眉。
太夸张了,她当时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若不是菩提盾挡着,怕不是一剑要给神枢天机门劈成两半。
这人的剑术没有任何花哨之处,只大开大合却也足够,又或者根本没人能让她用剑招,内力更是深不可测,磅礴如湖海。
根本没有费劲寻破阵之法的必要,只一剑便可取布阵之人首级。
不知何时,那人已经跃上悬崖边景观台。月白色衣袂翻飞,杀阵虽不能致其于死地,却也在她身上留下恶战的血痕。
边迤抬起头,双目赤红,映衬其眼眶含着的泪似血,束起长发的白色绸缎不知所踪,三千青在风中狂舞,鬓角也被打湿。
了尘剑此时虽散下,却没人觉得那丝线绵软,倒像是要人活活割成几段。
可当方言舟寻到那狼狈青丝下的双眸时,她却愣住。
没有被算计的愤怒,也没有强者睥睨一切的冷漠。
那只是一双受了惊的眼睛,和一个受了惊的普通人。
边迤惶恐地眸子颤动,近乎有些失神,衣袍下的身躯看起来如此脆弱,在自己的剑风下都有些踉跄。
“边迤……”方言舟轻轻唤她。
“我……本不想这样,我,我只是不想再看那些幻象了,我,我不想见到她们。”
边迤却痴痴地后退了好几步,似乎依旧有幻象在折磨她。失神的眸子中不复往日秋水寂寥,更像是冬井干涸,再无活意。
忽然谁也没来得及阻止,边迤竟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尘剑反手扎进自己肩头。抽出时银剑上鲜血淋漓,地面上落下一道暗红色的线,月色的衣袍半边红透。
她以剑做仗,撑起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躯,迷茫道。
“对,对。承烨……承烨怎么样了……”
……
那天地为之震动的一剑带来的风裹着沙砾。
她等的就是这一阵风。
林承烨冷静地看着眼前。所有的景物皆对这意料之外的风不做任何反应,树静蝶舞,落叶依旧,沙砾竟直接穿过各色假山木柱之中,脚下青石板半点灰也未曾沾上。
唯独湖面起波澜,沙石投入溅起涟漪。
阵眼在湖中!幻阵中唯一的真实之物。
林承烨叹了口气,她不是没想过,只是若她这个身子下水,怕不是找死。
但……林承烨咬咬牙,纵身跳入那波光粼粼的湖中。
她这边的幻阵受到边迤那边的牵连,机关减弱了不少。
这水下一切颇为真实,冷得刺骨,头皮发麻。林承烨牙根酸痛,一闭眼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待她睁开眼,水底那正运转的大型机关阵眼竟是掠过她指尖的蝴蝶模样,蝶翅一起一伏,上面的花纹变幻无穷,如人的眼眸一开一合,诡异地摄人心魄。
林承烨抽出用于防身的刀刃,想要折断蝶翅与身体链接处——
骤然,那蝴蝶翅膀再次呼扇起来,周遭冰冷的湖水一颤,竟不知为何变为浓丽的红。如活的血肉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鼻腔,遏制住她的四肢。恍惚间,她忽然又看到宓梵身着甲胄提枪向她胸口刺来。
不好,果然没那么容易。这阵不光能看到思念的,亦能看到恐惧的。林承烨鼻腔连着呛进血水,连手中刀刃也握不住。
“承烨!林承烨!”
有人唤她。
“毁掉……阵眼……”
林承烨提着最后一分力气,手指向那蝴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开口,又或者那人到底有没有懂。浓烈的血灌入她的口鼻,毁去她的感觉。
忽得水下一声巨响,眼前的鲜红骤然褪去,林承烨一场幻梦初醒,鼻腔与口中却仍犹如残留鲜血,血腥满盈。
有人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儿,从后背拖着她的身体上浮。林承烨看到自己距离湖面透过的一缕阳光愈来愈近,终于松了一口气。
……
边迤让林承烨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扯着她的手臂从脖后挎上的肩膀。自己借用峭壁上凸起的石头做梯,几个踏步翻上景观台,这才想起来点了自己肩头几个穴位,封住涌出的鲜血。
两人狼狈至斯,却又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内门前。
“……你可知这天际幻阵真正的名字?”
关晓闲站在林承烨面前,面色苍白,问道。
“红尘百相阵。即使不在九重阵中,这幻阵也少有人能破,你们俩一人困于此无法自拔,而你……
“完全不受红尘牵绊?怎么可能,你才多大。”
“咳咳……您神枢天机门的那位老祖很会起名啊。”
林承烨抬手遮面,在边迤小心翼翼地顺气下吐出几口呛进肺中的水。她抬眸迎上关晓闲的目光,断断续续道。
“有的……有的……当然是有念想的。”
只是不信,也不敢停步。
“你为什么跳下去?”关晓闲追问。
“阵眼在……湖底。关门主,我要去找啊。”林承烨扶了抚额角,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还有话未说完,真想就这么一晕了之。
“你在等,你就在等那阵风。在那一瞬间,你才有可能找到生路。”
关晓闲笃定道,又狠狠地剜了关越南一眼。
巧合一环连着一环,怎么又能叫巧合。分明是叫她全算进去了,自己这傻儿子也是。
“关门主,我所求乃生骨双头蛇,既然我二位皆取巧闯过此阵,不知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
依她的性子应当再胡扯几句没用的,但林承烨属实撑不住了,单刀直入道。
“此事是我办的不地道,边神医暂且留在神枢天机门之中养伤。关越南,你带着她们找个住处。”
关晓闲转头,复杂的眼神落在林承烨身上。她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孩的意图,这分明是一场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阳谋。
可偏偏她被此扼住命脉,无法说出“没有”二字。她的局反而困住了自己,低估了边迤,更是低估了林承烨。
如今占据先手之人一下子颠倒,这生骨双头蛇怕是……
关晓闲叹了口气,转身前甩下一句。
“林少侠,两日后辰时。天机门中百面楼,你我单独相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