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南直接让人收拾出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别院,一间主屋,左右各一厢房。
院中景致宜人,流水潺潺。因关晓闲爱莲,整个神枢天机门中池塘众多,且皆活水,用人工开凿的水道相连。此时正是莲花盛开时,处处粉红潋滟。
天下门派大多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也有一些阴性的功法需要在地底洞穴中,比如当初盛极一时的巫马家。
神枢天机门亦然,背靠着山顶一热一冷两股泉眼,皆是疗伤运功修养的好地方。
来不及褪去衣衫,将近昏迷的林承烨感到自己直接被人塞进了一汪温热的泉水,洗去坠入湖中的冰冷。
背靠上被水抚摸得圆润的岩石,她坐在温泉底天然的石凳上,脑后不知道被垫了什么,枕起来很柔软,也很舒适。
她好像都没几天清醒日子。林承烨几乎有些想笑,前几天刚从床上下来,这又要躺回去。
“……你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其实还好,没伤到骨头,也没穿透。”
“你对自己真……真够狠的。”
“没办法,我那时候……不清醒,晚一点承烨就没命了。”
“……一直没有机会问,承烨这孩子到底是你什么人?我看不像是你随手捡的孩子。”
“啊……是。瞒不过你,承烨我师姐的遗孤。”
“师姐?青鸾药谷?除你以外居然还有……”
“说来话长,她母亲身份特殊,在青鸾药谷学习的时间很短。不过承烨对我来说确实如亲骨肉,现在最重要的……”
“就是看她好好长大,保她平安。”
模模糊糊,她听到好像是边迤和方言舟在交谈,最后一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应当是离开了。只剩下风吹与那人清浅的呼吸。
接着有一只手温柔地放在她的额头,揉动她打湿的几缕发丝。就是那只手曾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拉出,又许多次救她于危难间。
她无比宁静,犹如尚身处母亲的腹中时。林承烨很快睡了过去,这一觉很沉。
她仿佛又回到林府,正准备伸手夹桌上的甜饼,林承桐不满地敲了敲她的筷子,告诉她今天吃太多了。林岱乔却大发慈悲,说今天过年,允许她多吃一块。
屋内灯烛暖融,屋外大雪作被。她少见地纵容自己沉溺其中,却又在最后放下筷子,向着纷飞的雪中走去。
“你去哪里?”林承桐在身后喊她。
“啊,我得……醒过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林承烨没有回头,只是不断地向前。看着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喃喃道。
“边迤还有伤,我刚刚都没发现。还有……关门主那边,也要解决一下,感觉她爱我也恨我。
“不留了,不留了啊。”
话毕,那雪白的世界溃散。林承烨缓缓睁开眼睛,一片漆黑里渐渐勾勒出摇晃的枝叶,云后淡银色的月亮。
“你醒着么?”她开口道,声音有些嘶哑。
脑后柔软且温热的枕头动了动,她听到边迤柔和的声音。
“嗯,没睡,我猜着你也快醒了。”
“枕得你腿麻么?”
“只是靠着,不麻。”
林承烨忽然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者说,她不明白为什么边迤什么也不说,也不问。
“好吧,我很抱歉,边迤。”林承烨捏了捏鼻梁。
“我没想到你会因此受这样重的伤,但我确实利用你……”
“人各有命,承烨。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在乎,也希望你利用我。”
边迤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我自十七岁时青鸾药谷覆灭时便死去。直到你出现,时间好像才又开始流动,当年的事竟真有了转机,故而我寻旧事旧友。
“我那时未死,应当是为此才又浑浑噩噩地活了二十年。”
“那我罪大恶极,君生我未生。”
这一段话太重,怎么回答都太轻。林承烨只能摸了摸鼻尖。
“我老君年少,刚刚好。”
边迤整个人趴在热泉旁的山石上,青丝未束,面容被氤氲暖雾气拢起,只能隐约看到其手掌拖着下巴,在轻笑。
“这二十年也算不得没用,你创造了江金盟,变成了边神医,受很多人爱戴。”林承烨认真道。
“可能你是无心的,但那些随手洒下的种子确实长成了一片林木。”
边迤愣了愣,似乎从未往这方向想过。她的手指缠上鬓发,绕了一圈又一圈,许久才又开口道。
“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哦,没什么,被我自己骂了一顿。”
林承烨尴尬地搓了搓指尖,她可受不了再中一次蜃楼砂,涕泗横流也比她这哭笑不得好些。林承烨反问道。
“你呢?”
“……很多人,师傅,大师姐,你的母亲,陛下。好像还有阿岁。”
边迤掰着指头数了数,又道。
“其实就是师门中人和旧友。
“最后一剑强破九重阵时我不敢睁眼,大师姐就在我面前笑着看我。虽然我知道都是假的,但……但……
“师傅还说我长大了,我说都过了二十年了,我都能收徒弟了。
还有,我见到辰辰了。她平安无事,我以后下去见您的时候您不能揍我。”
边迤说得絮絮叨叨,林承烨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她仿佛听到有雨落入热泉中的声音,落在林间,落在云里。
滴答,滴答,淅淅沥沥,最后倾盆而下。
……
边迤将林承烨送回正屋安置妥帖,熄了烛灯。自己却未回到厢房中休息,而是走到院中扶着一棵树停了一会儿。
忽然,她捂住嘴巴躬起身,很小声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
边迤的面色在月光下才看得出几乎称得上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液被抽空,连两只手的指尖也毫无血色。
九重阵哪里那么容易硬闯,她给自己的一剑才是所受的伤中最轻的,边迤苦笑了一声。
春风化雨非仙术,疗愈之功有限。这伤也要养好一阵了。边迤咂咂嘴,觉得不值。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亲眼看到大仇得报的一刻,若是不能,承烨又该托付给谁?世事无常,她还真没有一开始那般自信了。
边迤忽然抬头,盯着那月亮看了很久,几乎要化作一座寂寥的石像。最后她摇了摇头,将那些过于空泛的杂念甩出去。
多活几日,多活几日。
……
两日后,距离约定时间还剩半个时辰时林承烨已经等在百面楼门外。
重檐翘脊镇石基,玄漆楠柱环水立。林承烨不由感叹这神枢天机门当真是财大气粗,处处讲究。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关晓闲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她一眼看到林承烨已等在门外,紧绷的面孔瞬间缓和不少。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林承烨跟上她。两人踏过水上白桥,关晓闲再次抽出腰间的双手剑做钥,插入百面楼朱红色大门上的机关锁。
“你可知今日我叫你来何事?”
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关晓闲抬步而入,林承烨也跟着走进去。
楼内空气中弥漫着油墨与防蛀防潮草药混合的涩味。林承烨仰起头,忍不住赞叹一声,竟是被眼前之景震撼的一时失语。
这百面楼居然是神枢天机门的藏书阁。
满阁藏书如墨色山峦压顶,青黄书函从檀木架上层层叠落,几乎漫过横梁。偶有风过,陈列的竹简依旧沉默,只有后人抄录的书页掀动的微响,似沉睡百年的叹息。
任谁站在这里,都会觉得自己渺小如尘。而下一刻,又会不由自主地心潮澎湃,渴望着一探究竟。
“晚辈不知,只是晚辈这次来,是因上次闯阵时投机取巧险胜您半子,特来请罪的。”林承烨勉强将心神拉回,在关晓闲身后三步站定,行了个礼。
“油嘴滑舌。”关晓闲嗤笑一声,她负手而立,同样仰首而望,神色却颇为复杂,似乎透过这些书页,竹简,她看到了更远更陈旧的时光。
“这百面楼里是神枢天机门百年的基业,前门主,也就是我师傅曾说,无论神枢天机门经历什么,只要这些书在,天机门亦永存。
“可以说,这里是神枢天机门最重要的地方。”
关晓闲忽然叹了口气,换上一种怀念的语气。
“这里的一书,一字,占据了我少年时的大部分日子。
而大部分天机门门徒少时与我一样,日日泡在书中。但成材者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能学会打铁铸剑之术已经不易,也可保吃穿不愁,所以她们也多半都在及笄加冠后辞别,下山另谋生存去了。”
关晓闲顿了顿,转身看着林承烨。
——这个少年在拿她自己的天赋,聪慧做赌注。她深知自己的长处,竟也有自信能够凭此入她的眼。
自从天机门有意散播出后继无人的消息后,无数人挤破头都想登门证明自己天资聪颖,妄图得她真传。
可惜她关晓闲曾也是师傅口中万里挑一的天才,一眼便知那些人的深浅,净是些蹩脚货。
“世上少有人担得起天才二字,你算一个。”
越南给你送的那些关于机关术的常理通论确实浅薄,你却从中能悟道如此地步已经足够。”
关晓闲话锋一转,忽然恨恨地咬牙,抬手在林承烨额头敲了一下。
“不过我还是要说,这次你们闯过幻影,靠的还是你对人心的把握,你太了解那位边神医。”
“晚辈确实侥幸。”林承烨摸了摸鼻尖,尴尬地笑笑。
“你是何出身?我看你不像江湖人。”
关晓闲都懒得接林承烨那些奉承的话,无奈地瞥她一眼。
“晚辈实在难言详情,恐给您也带来麻烦。晚辈家中突遭大祸,全府皆殁,幸得边迤所救捡回残命。如今孑然一身,即使寒食清明,也无坟可祭了。”
林承烨袖下双手紧握。
关晓闲知她定是不易才落个经脉寸断的下场,却没成想如此悲惨。她为人母,自然也是生出慈悲心肠,声音不由得软下来,问道。
“那我问你,可有意这……”
“神枢天机门少门主之位!”
?哎呦小烨的武功终于要恢复了,我们小烨的武器会很帅很帅!写到这里很是感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天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