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山丘。
连续多日沉浸在沉重且陌生的氛围里，江浔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
当车子经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路牌明确指向一条通往附近县城的柏油路，但陆衡却毫不犹豫的将车拐向另一条更窄，更颠簸的土石路时，江浔积攒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不走那边？”他指着那条看起来更为“正常”的路，“我们需要补给，而且我的手机需要充电，我还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他晃了晃手中依旧黑屏的手机。
陆衡没有看他：“这条路更近。”
“近？”江浔看着窗外扬起的尘土，“可是地图上这条所谓的近路路况很复杂，耗时可能更长。”
“那条柏油路虽然可能要绕行几十公里，但能确保我们在两小时内抵达城镇。”
陆衡：“不用看地图，这条路我走过，风景还不错。”
“风景不错？”江浔几乎要被气笑了，“可我们现在不是来看风景的，我们现在需要效率。。”
陆衡皱了皱眉：“江老师，你的效率，带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这句话戳到了江浔的痛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荒山野岭里乱转。”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降到冰点，收音机里的音乐也停了，只剩下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江浔抿着嘴，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荒凉景象。
他感觉有些恼火，但也有些后悔。
崎岖的土石路上，吉普车一直在颠簸。
江浔紧靠着车门，好像想要尽可能拉开自己和驾驶座上那个人的距离。
他的内心并不平静，理智回笼后，他知道自己的爆发有些过火，但他拉不下脸去道歉。
在这种僵持中，天色慢慢变了，夕阳给山镀上了一层金边。
陆衡冷不丁的减缓了车速，将车停在了路边。
不远处，有一个用木头箱子和旧毡布搭成的棚子立在那里，旁边立着个手写的牌子：“烤土豆。”
一个穿着臃肿旧棉服的老妇人，正坐在小马扎上翻动着炭火上的土豆。
陆衡下了车，与老妇人交谈了几句，递过去了几张了零钱。
老妇人用夹子夹起两个烤得恰到好处的土豆，用旧报纸包了递给他。
他回到车上，将其中一个土豆递给江浔。
“尝尝看，这里的土豆，很不一样。”
江浔愣住了，他看着眼前那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土豆，又看了看陆衡，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
所有的怒火和别扭，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土豆面前，变得无处附着。
江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土豆很烫，透过报纸传递着一丝丝的暖意。
他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金黄的瓤，他咬了一小口，土豆的口感绵密扎实，带着一种天然的甜味。
两人就坐在车里，默默的吃着烤土豆。
江浔慢慢的吃着，感受着那份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
他依旧不理解陆衡为什么选这条路，但他忽然觉得，或许没那么重要了。
吃完最后一口土豆，他将报纸折好，声音很低。
“……味道不错。”
陆衡发动了车子，目光看着前方重新变得黑暗的路，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道路越来越窄，右侧是陡峭的山壁，左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路面布满碎石，吉普车不停地颠簸摇晃。
“照这个速度，天黑前能到什么地方？”江浔打破沉默。
陆衡目视前方：“前面有个村子。”
“村子？有多大？有旅馆吗？能充电吗？”
“到了就知道。”
江浔深吸一口气，转向窗外。山势越来越陡峭，岩石裸露，只有零星的低矮灌木生长在石缝间。
“在这里，计划和地图往往不如经验可靠。”陆衡突然开口，“柏油路是好走，但前几天那边发生了塌方。”
江浔愣了一下。
转过一个急弯，他们来到一处开阔的山谷。一条小河从谷底流过，河岸两侧出现了一片片绿意。几棵胡杨树散落在河边，金黄的叶子在灰褐色的环境中格外醒目。
陆衡将车停在路边空地。他下车走到崖边，望着下方的山谷。
江浔犹豫了一下，也推门下车。
山风迎面吹来，带着泥土和野草的气息。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山谷的全貌。
蜿蜒的河流，零星的农田，远处山坡上几处土房。夕阳正缓缓西沉，给这片土地镀上一层金光。
“还要多久才能到那个村子？”江浔问道，语气缓和了许多。
陆衡指了指山谷对面山坡上那些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土房：“那就是。”
江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些低矮的土房稀稀落落地散布着，看不出是一个聚居地。没有电线杆，没有信号塔。
“那里...有电吗？”
陆衡摇了摇头：“只有太阳能板。勉强够照明。”
江浔看着自己黑屏的手机，忽然觉得之前的坚持有些可笑。
两人并肩站在崖边，沉默地看着夕阳沉入远山。天空从橙红渐变为深紫，最后陷入墨蓝。
“走吧。”陆衡开口，“天快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
他们重新上车，向谷底驶去。到达谷底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吉普车的大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光芒，照亮前方坑洼的土路。
陆衡在几乎看不见路标的黑暗中准确地在岔路口做出选择。最后，车在一处土房前停了下来。
“到了。”陆衡熄了火。
江浔推门下车，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四周漆黑，只有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油灯光芒。抬头望去，满天繁星清晰可见。
一个裹着厚外套的老人从土房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当他看清陆衡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陆，是你啊！好久没来了。”
“□□大叔。”陆衡上前与老人握手，指了指江浔，“带个朋友过来住一晚。”
老人举高马灯打量江浔，点点头：“欢迎，快进屋吧，外面冷。”
江浔跟着走进土房。屋内陈设简单，泥土的地面，土坯砌的炕，一张矮木桌。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奶茶的味道。
老人给他们倒了两碗热奶茶。陆衡很自然地盘腿坐在炕上，接过碗喝了一大口。
江浔学着他们的样子坐下，双手捧着粗糙的木碗。他小口尝了尝奶茶，咸涩的味道让他微微皱眉，但咽下去后却泛起一丝奇特的回甘。
饭后，老人给他们添了奶茶。陆衡和老人用当地方言聊着天，江浔听不懂，但也不觉得烦躁。他靠在土墙上，感受着从炕上传来的温热，听着炉火的噼啪声。
老人离开后，土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炉火投下跳动的光影。
“这里...你常来？”江浔问道。
陆衡点点头：“每次路过这一片，都会来这里住一晚。”
“为什么？”
陆衡沉默了一会儿。
“在这里，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到你能分辨出每一颗星星的位置。”他抬头看向江浔，“你的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但也正因为如此，你不会被那些并不紧急的事情绑架。”
江浔低头看着黑屏的手机，第一次没有感到焦虑。
“明天我们怎么走？”
“原路返回，走那条柏油路。塌方应该清理得差不多了。”
江浔愣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今天非要走这条路？”
陆衡的嘴角微微上扬：“因为今天的夕阳很美。而我知道，你会想要看到它。”
江浔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转头看向窗外，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满天繁星在夜空中闪烁。
他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盖着带有羊膻味的毛毯，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透过房顶的缝隙，可以看到几颗星星在闪烁。
“陆衡。”他在黑暗中轻声叫道。
“嗯？”
“谢谢。”
旁边没有回应，但江浔知道陆衡听到了。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未读的邮件和未完成的工作。在这个荒凉山谷中的小村庄里，在满天繁星之下，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地活在当下。
这条路，虽然颠簸曲折，却似乎正是他此刻最需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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