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洵见看不着新鲜美女的脸,粗鲁地一把揽过身旁的女孩,喷着浓重的酒气,道:“红英,给老子读点洋文来听听。”
这被叫做红英的女孩一直没有说话,以至于乐澄现在才注意到她。
她戴着副眼镜,看起来却不文静,反而还为她增添了分禁欲的味道。她抱着本麦克白,还是双英版,在这个灯红酒绿的沙龙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红英被林洵揽过去,浑然没有被他脏兮兮的胡子和肚腩恶心到,甚至还娇嗔地锤了他一下。林洵立马就高兴了,油腻地亲了她一口。她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柏苟一眼,又迅速将视线隐藏在眼镜下,仿佛那只是错觉。
她朱唇微启,柔声朗诵着。
‘That which hath made them drunk hath made me bold; What hath quench’d them hath given me fre.’
林洵看着她因读书胸膛欺负的,心都要化了:“这洋文怪好听,中文啥意思?”
红英嗔怪地锤了他一下,“林哥总打断人家。”
她又翻开新的一页,读道:“酒把他们醉倒了,却提起了我的勇气;浇熄了他们的馋焰,却燃气了我心头的烈火……”
林洵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敷衍。
他在上船前还在衬衫外套了件黑西装,打了条素黑的领带。
这身行头就像个屈尊纡贵的公子哥,只是碰巧来这个鱼目混杂的地方坐坐。
他起身时没忘记带走乐澄,其手势熟练得就好像他们果真是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让旁人绝对想不到——这两人前不久还在生死对峙。
“林哥,既然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林洵突然变了脸色,严肃道:“你先等等。红英,你和那小妞先出去。”
红英摆明了不大高兴,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了:“又要赶我。那,你少喝点。”
林洵最爱她这一套,眼睛恨不得长她身上:“知道了,我的小心肝。”
乐澄从美女与野兽身上移走目光,抬头瞥了柏苟一眼。
如果现在她出去了,是不是就可以借机逃走了?
只是……
她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另一个方向,暗想,在走之前,总要杀个人报个仇。
正想着,就听柏苟开口道:“她不是外人。”
气氛一时有些僵。
林洵脸霎时沉了下来,举起酒杯就泼了他一身水,怒道:“老子给你脸,你就忘了规矩了!”
柏苟的领带连带着衬衫都被打湿了,水珠从他脖间慢慢滑下来,滴在地上。他岿然不动,连擦拭的动作都没有。
乐澄冷眼瞧了会,但后知后觉这不是个情人该有的表现,于是就做做样子拿袖口给他擦了擦。
红英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默。
她扭着腰肢走过来,柔软的手轻轻拉过乐澄,朝外走去:“你是新来的,大约不懂这的规矩。大哥谈事的时候,其他人要出去。走,我带你玩去。”
柏苟没松手,也没看红英。
不知乐澄是不是看错了,她的眼里划过一瞬即逝的受伤,似乎夹杂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
她这眼神,分明是在看柏苟。
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乐澄忽然推开柏苟,娇声道:“这有什么,不就离开一会儿!我还没见过这么大艘游艇呢,正巧和红英姐姐转转!”
听到她说“姐姐”,红英嘴角微颤,像是有些不自在。
柏苟一愣,却也没不再拦着,算是默许。
“别跑远了。”
乍一听像是他真真切切室分关怀她的安危,宠溺嘱咐,但只有她知道为什么。
他是怕她跑了,还乱说话,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保险。
林洵冷哼道:“老子的话还没一个妞好使。柏苟,真有你的。”
她便随着红英一同出去了。
柏苟和那个林洵,定是有什么事要商量。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
但以她目前的身份,尚且不能打消他的心房,听不了。
她们走过两条走廊,在一扇铁门面前停下,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刚刚她和柏苟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也没用钥匙。
红英迈着婀娜多姿的步子摇向吧台的小哥,随口聊了几句,从他手里接过钥匙。
“走,我带你吹海风去。”她回头朝乐澄一笑,眼角的细纹都笑得扬起来。
她捏起钥匙,插入门锁轻轻一转。
啪嗒,门开了。
下了几个台阶便是最靠海的,船尾的甲板。
狂躁的海风伴着海鸥飞舞,吹得甲板上的旗帜簌簌作响,倒像是林里树叶被风刮得到处都是的声音。
一头海豚兴奋地从海面上跃起,又坠落,绕了两三圈后又打了个优美的旋,消失不见了。
红英没再拉着她,快步径直迈向栏杆,脱了鞋子,在甲板上新增的积水里蹦跶,像只快活的麻雀。
一盏灯悬悬挂在亲水区的顶部,让这里戏耍的人不至于看不清甲板而失足落水。
红英转着圈,任由海水打湿她鲜紫色的裙摆,也浑然不觉脸上的发丝被海风吹乱,只是高兴地转着圈,唱着不知道什么名儿的歌。
她高声说着,就像演话剧一样动情:“对于恋人们的寒盟背信,天神一笑置之。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强的神气,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对我婉转求情。”
乐澄本来是想等她一个人呆着时,借机去找奇奇的。但她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打算看完这场演出,心想,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她这里,好像有别的意味。
红英撑起身子靠在栏杆上,双手向外大大伸展着,仿佛在触摸什么摸不着的东西——“我是真的太痴心了,所以也许你会觉得我的举动有些轻浮;可是相信我,朋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忠心远胜过那些善于矜持作态的人。原谅我吧!是黑夜泄露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诺看作是无耻的轻狂!”
海风刮得更肆无忌惮了,红英却没有减息演讲的热情。
等她停下时,裙摆也被海水打湿得耷拉在她腿上,舞不起来了。
她平静地看着乐澄,道:“他对你好吗?”
乐澄愣了瞬,没想到刚刚还在做话剧里公主的人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谁?”
红英道:“柏苟。”
念出他的名字时,她的眼里划过异样的神采,绝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敬畏,而是因为别的情愫。仿佛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涩。
乐澄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下却了然了。
她笑得很自然:“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他对我很好。”
虽然她知道这不是红英想听见的答案,可她也可没什么义务去安慰那人的旧情人。
红英眼神一闪,转过身去,看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一望无际的海洋,默不作声。
灯光摇曳,像是有些短路,也不知是不是被海水浸湿了的缘故。
乐澄正准备去唤人检查下电路,就听见她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本来是想把你带到这里,趁他们不在,淹死你的。”
乐澄脚步一停,打算听听她有何见解。
想弄死她的人也不少,没什么好意外的。从红英提出要来这里吹海风时,她就早想过这个可能了。
红英推推快滑落的镜框,笑得苦涩:“可现在看来,他是宁愿喜欢一个半路捡的、不愿讨好他的女人,都不愿意接纳我。他就这么想推开你。看到他抱着你,我真想冲过去拉开他的手,把你撕成碎片,再烧成灰,抛到这个海里,叫他永远找不到。”
乐澄语塞。
原来她被他揽在怀里不情不愿的样子这么明显。也不知林洵、猹子那几个看出来没有。
她不由疑道:“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还想杀我?”
她是真不明白。
像他那样为恶多端,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喜欢别人不好吗?”
红英神情落寞,喃喃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红英见识过多少男人,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眼里完全没有我,那冷淡的模样却还是让我上瘾。我他娘的真是有病。”
乐澄陷入沉默。那她是真不懂了。
她决计不会、永远不会,爱上一个她看都看不懂的危险人物。
“别以为我不杀你,你就很得意。”红英倔强地别过头,道,“我告诉你,你也得不到他。他是没有心的怪物,没有感情,根本不会真的爱上你。”
言谈间,隐约可见二层凭栏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挺拔地站着,正与人说着什么,神情专注。
他接过卷毛递过来的干毛巾,轻轻擦拭脖间的水珠,又扯下领带,微敞西装和衬衫的领口,擦干里里外外的水渍。
在乐澄这个角度,依稀可以瞧见他在摇曳灯光里暧昧的下颚与喉结,还有裸露的锁骨与上胸。
他的锁骨下面一些,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应是结疤很久了。
再别的,就有些看不清晰了。
“你在看什么?”红英狐疑地凑够来,看向她窥伺的方向。
她看到上方的人时,说不出话了。
闻言,柏苟侧过脸,微微向下投来个眼神,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不过他没看红英,而是她。
是乐澄。
乐澄看见他眼神对过来,心里无端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她撇了眼仍在晃荡的灯光和甲板,身子缓缓朝边缘靠近。
忽然,她惊呼一声,宛如没有站稳,脚生趔趄——从一道比较矮的桩子那滑了出去,扑通一声掉到海里。
“有人落水了!”“是谁的人?”
似乎是红英的声音。好像也有别人的声音。
水面上的声音在水里是传不清晰的,她脑海中声音正慢慢消失。
她压抑住腿上不自主的划水动作,只不断降低身体密度,一再下沉、下沉。
这个时候的海浪早便没那么大了,她不会被打到哪里去。
她在等待。
再过半晌,如果还没有她想要的结果,她就浮上去。
引用《罗密欧与朱丽叶》Act 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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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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