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闻纯粹是在诓鬼,他装得自己快忍不住笑了,只能用头撞墙。
有个鬼寄生在他的身体里好多年,现在他想把这种关系改为共生。
寄生在他身体里的那东西可以操控他的听觉。具体什么时候起耳朵因此出现问题,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齐阅发现父母死后怪异的举止吓到了他,他一时觉得齐阅有病,后来慢慢回过味他也有病。
毕竟,他们名字里都写了,一个“闻”,一个“阅”。
他耳朵早期的问题只是选择性耳聋。很多人喊叫劝阻的话会被它过滤,剩下环境音在耳边装作平常。就比如父母死在卧室的那天,他一直呆在家里,什么奇怪的动静都没听到,还跟领居家的猫对喵了很久。
他本想着这也还好,自己多注意就可以补救,但看着齐阅眼中的恐惧加深,他果然也得上了幻听。
本身不存在的事物,再怎么发出可怕的声音模拟朝自己逼近,它终究是假的,吓不到齐闻。甚至有声嘶力竭的惨叫陪伴,他会睡得更加安稳。
可耳朵里这个不是蠢货,它听见他的无动于衷会不甘愤恨,然后惩罚似的关闭他的听觉,不断播放一些尖锐刺耳的声音令他浑身难受。
好在它不想把齐闻逼死,一两天后终止,下一次再来,带给他无尽的谩骂,或者劫匪入室的逼真威胁。
这种幻觉的困扰,在受到他人管制的情况中变本加厉,老师的问题他无法回答,同学的通告也不为所动。他不想被人察觉存在缺陷,硬着头皮分辨口型,心中憎恨到紧攥的指尖戳破掌心,当鲜血流出的刹那,耳边长久地回归正常。
从那以后,他发现了克制幻觉的唯一捷径就是自我伤害。
两个月前回到骊化,他身体出现了更严重的异常。他变得精神萎靡,整个人浑浑噩噩,哪怕睡过了十个小时,仍会整日困顿、哈欠不断。记不清和没意识的情况反复交叠、屡见不鲜。
齐阅肯定看得出来,但他们照旧冷战,谁也不提。
他有时困得分不清梦和现实,做梦梦见他们在十二年前与母亲约定重聚,转眼梦里到了那天,母亲真的回来了。热情的寒暄后,女人把自己锁在阳台。他眼泪因感动止不住地流,流到梦醒,匆匆起床去拉分隔阳台那道墙上的窗帘,被齐阅一脚踹到地上才回神。
事实上,父母死了将近16年,那点零星陪伴生的感情散得干净,说不上来他的多愁善感是为什么。
他的萎靡持续到入院前,恶化成了为期半月的阶段失忆。就那半个月内,小塘起了雾,他弄丢了齐阅。
医生视角下,他是自己来医院的,没等挂号的多问一句,他就晕了过去,被人急急忙忙拉到急诊看了一圈,发现基本无恙,就一个小臂上口子划得密而狰狞。
他对此毫无印象,像是人格分裂,身体里有另一个可以操控身体的灵魂。暂时还想不明白直接可以操控他身体的另一人,为什么在二十几年里都只是折磨他的耳朵?又为什么只是通过声音和疼痛来判断他的状态?
四天前中午,走廊尽头南边一排病房吵吵嚷嚷,争相叫喊着有人跳楼,直直栽下去的。他们有鼻子有眼地描述跳楼者的外貌,还说他身上衣服浅的,就像院内穿的病号服。可往下看什么都看不着,派人到楼下兜个十多圈,也还是一个血点子都没找着。
医护按他们说的特征细细比对了所有人,没一个完美符合的。齐闻也是这个时候,因为性别身高等特征被找上了门,几乎全医院都围着他,问他有没有玩什么光学投影。
在被确认无辜后,人群中大多数都往楼下跑去看热闹,就在齐闻抖抖脑袋,也想掺一脚进去时,他手机铃声响了。
肌肉记忆接通电话,那头传来胡肆的声音,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别去,躲起来。”然后陷入杂乱的电流音中,不再有人声传来。
齐闻低下头,看见手机屏幕停在菜单,再想起刚刚电话里女人毫无起伏的语调,什么都明白了。
他找了真胡肆就此讨论一二,并借机试探女人和他哥的关系如何:“这是头一回它出来帮我,我哥他有没有跟你提过类似的情况?”
听到胡肆说没有,齐阅信不过她,他不禁窃喜起来,觉得他哥瞒着他的,别人也不该知道。
时间来到凌晨两点,同楼层几间病房的查房已经结束许久,走廊将长时间的无人光顾。浓重的静谧缠住他前行的脚步,头顶荧光灯管黯淡的冷光发青,在沿路的观察窗上映出他的五官,模糊斑驳,里面似乎藏着他人恶意的盯视。消毒水的气味四处弥漫,和周围病房内传来的压抑呻吟混成冰冷的病气。
齐阅是自学的驱鬼,怕这怕那,没敢教给齐闻,就偶尔讲的故事里会带一笔。
他说鬼的限制远比人们想的多,除了活动范围这种老生常谈的限制,它们可能还有个类似寿命的存在期限,另外它们的思维也不连贯,记忆混乱已是少有的天才,大部分都是只有执念的凡骨。
鬼的活动范围是以尸体、血缘、诅咒为中心扩散的,而增加范围的条件极为苛刻。
刚从医院醒来的那几天,他也听闻医院夜里会有人敲门的怪事,胡肆给他的符纸贴在走廊也确实烧了,但他身体里的另一人从未跟他提过躲避。提醒只是针对后来的跳楼鬼影,这说明跳楼鬼影不仅是后来的,还可能认识他。
让齐闻都觉得发毛的,是这个跳楼鬼影并非持续活动在医院附近,而是突然出现一次,后面再没出现过。结合可能认识和突然出现两点来看,它大概是一只掌握了扩大范围方法,专程来找他的鬼。
为此,他特意去走廊尽头的病房问了当天的目击者,得知那个鬼根本没他帅,不可能是他哥,他的心彻底凉了。齐闻活了大半辈子,儒雅随和,从没看周围人顺眼过,更别提深交结仇之类,除了他哥,谁能惦记他惦记到死后还费心思找过来?
剩下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哥招惹的鬼搞起来连坐了。
走廊楼梯口旁有一间厕所,左边的男厕跟楼道就隔着一堵墙,连续两天他把符纸贴在这堵墙洗手台的下面,第二天去看都成灰了。
那个跑出去的鬼前天就溜了,他两张符纸不知道谁碰烧的,好难猜啊。
同一个坑能掉两次的鬼,估计厉害不到哪去。若不是怕跳楼鬼回头杀他个措手不及,以及监控概率触发的保安警觉,齐闻就会在住院楼里上窜下跳,主动把它给揪出来。
假如归假如,他现在躲在黑漆漆的男厕所特有安全感。要是这里的卫生和基础设施能再好点,他也能更好点。
胡肆叫他去看鬼的样子,这一来可以确认鬼的等级,二来可以确认鬼的范围中心。
能成形的鬼都是开了智的,形状越接近完人,越不容小觑。医院这个鬼晚上都出来敲门了,少说成形了一块肉。
找到鬼的范围中心是正统驱鬼的关键步骤。理想状态是能获悉这个鬼的死因,跟鬼沟通从而诱骗它们过来打工,常见情况却是鬼还没长耳朵,理解能力不足三岁小孩。
俗话说有得必有失,遇到后者不必着急气馁,力挽狂澜只需要中心是具尸体,当面痛击尸体,那个鬼会从精神上感同身受,继而触发两种结局:好结局下,鬼怕了你了,连连退避;坏结局下,鬼恨死你了,上来拼命。
花里胡哨的做再多,归根到底,人是杀不了鬼的,下杀手的只能是另一只鬼。攻击性符纸的效果顶多是给鬼电两下,强度还没某些戒网瘾学校给人用的大。
但齐阅这个人比较邪门,他说鬼实体化了是能吃物理伤害的,就像对一条可以反复长的胳膊反复割,割到它能量耗尽了,自然就长不出来了。
齐闻伸手摸向衣服内侧,指尖触摸到冰凉坚硬的消防斧,他现在只会这么一招驱鬼方法,希望不要爆浆。
靠在厕所面向走廊的墙上,他一身乌黑长裤长袖不够,脸上还罩了层黑色薄纱质感的聚酯纤维防范反光。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右边那个楼梯上来的拐角,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泼显形符水。
这显形符倒也是个妙物,纸张呈现出少有的肉粉色,上面划着像模像样的朱字,味道香似肉松,一泡水化开一碗汤,他没忍住尝了口,竟还是碗少盐的鱼汤。
什么原理?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水来土挡凑合活,等会逝了再纠结真假吧。
等了快二十分钟,没任何异样。
齐闻趁机在脑中过了遍目标鬼的现有信息:敲门,但不是每天敲、门门敲,与其说是敲门,严谨点该说是发出敲门的声音;两次经过四楼,触发符纸后没走进四楼,但是四楼往上还有人听见它经过;存在医院的时间比他长,但没有害过人的迹象,离开医院的病鬼害人概率都在它之上。
不害人每天出来逛什么逛,是自己尸体都不知道在哪吗?
齐闻的线索太少了不该激进,但不激进时间上又赶不及,他陷入了恶性循环只得他用命去拼。
远处值班室医护开关门脚步响亮,近处咳嗽翻身隔着厚墙能被他捕捉得到,这个夜晚再普通不过,他又有些精神恍惚分不清现实想象。
有没有一种可能,齐阅不是他哥,而是他爸,他被遗传了脑子有病的基因?也不排除齐阅是他的一个人格,他们两个好好的,有天却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格把齐阅做掉了?
就在齐闻因为自我怀疑想入非非时,“叩,叩,叩”三声,一下比一下重地从楼下传来。声音清脆有力,深更半夜,敲在木板上有种高跟鞋底点地的尖锐。
这声音像石子落入水中,荡开的波纹扫净了鱼虾呼出的气泡,留下一池平整的死水,顷刻间,原先的那点脚步咳嗽就都被蒙进了黑暗。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声音,所有人都畏惧着,但没有一个人亲眼看见,没有一个人真实受到伤害,于是他们得过且过。
敲击木板的物体带有一定硬度,受力面积很窄,放在人体身上,只有指节、手肘这些薄肉区域能做到。齐闻做好了心理准备,显形水一泼很可能只看见一个胳膊。
拿碗的手紧绷到几乎失去感知,但他的耳畔仍覆着厚厚的死寂。骊化医院很小,住院楼只有这一处楼梯,另一头是两台电梯,电梯启动的声响只会更大,眼下鬼就是停在了三楼,不知道在干什么。
已经确定了大致方位,齐闻都犹豫着要下去速战速决了,一阵空气流动的声音自下而上靠近,直觉告诉他,这是那个鬼走动的声音,他当即折回了黑暗。
厕所外墙的开口位于中间,后墙上男女厕所的开口分在左右两端,齐闻站在男厕所这,有外墙右端遮挡,视线需斜着才能望见走廊;从楼梯间拐进走廊的人,视线也会被同一面墙体阻拦。加之他所处位置没有光照,不易被察觉,形成了他的天然优势。
空气流动的声响细若游丝,好在速度极缓——约莫是常人一秒一步的步频。齐闻凝神辨听,那东西果然拐进了走廊。指尖稳稳托着瓷碗,他向后微扬手腕,待心中默数至八,碗中符水便如一道弧线泼向廊内。
胡肆没有骗他,符水瞬间显形的奇效确凿无疑,可他终究慢了半拍。被水浇透的鬼影直直僵在眼前,哪是什么无意经过,分明是奔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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