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三声再次响起,近在耳侧他却再不觉得刺耳,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眼睛看到的东西所吸引。
这回他知道了,敲击木板的根本不是什么手指手肘,而是一截中间断开,还罩在皮肉里的颈椎骨,就连木板也不源自他们想象中的门板,而是像枷锁一样圈在脖子上的东西。
这东西的确是木制的,粘了黑红的人体组织发旧变色,依稀可辨是廉价的合成木板,只有半块挂在脖子前,刚好接住时不时敲下来的颈椎,乍一看好像悬浮半空,但其实两端有个向下的延伸接到肩膀。
竟是活活被人用螺丝钉穿了肩膀上的皮肉,钻进了骨头里!
它没有完全形成人形,皮肤呈现出死后多时的棕黑,仅有的上半身像壁虎一样从垂直的墙面下来,落到齐闻跟前,短暂脱离墙面的间隙,齐闻看见它的腹部为了适应新的活动方式长满了吸盘,是那种多个圆圈堆叠在一起的结构。
也正是因为平时它爬在垂直的墙面上,头部软塌塌地晃在肩侧,让颈椎脱离了身前的桌板,才没有发出敲门声。发出敲门声的前提,是它落地。
齐闻现在也不管什么实力差距了,他更想面对人模人样的跳楼鬼影。
怎么办?直接砍吗?
齐闻忖度一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提前写好的大字,展开给面前的半截人看。上面写着:需要帮助的点两下头。
下一秒,齐闻猛地意识到不对:人家哪能点头呢,赶紧抽回白纸,但与纸一同朝他这个方向飞速过来的还有那半截鬼。齐闻早有防备,一个利落的转身躲开,直直往走廊冲去。
从厕所踏入走廊的瞬间,明暗光线交替短暂模糊了视线,等双目再次聚焦,眼前的走廊和方才大相径庭。
素白的墙面爬满成片黑霉,脱落的墙皮在墙上撕开大小不一的豁口,两侧的房门遮得严实,红黑交织的漆色类似肃穆的棺木,像是闯入了某处久无人迹的行政楼。同侧的门与门之间挨得极近,难以容下一间厕所,这番场景就循环往复,走廊遥遥不见尽头。
“这可真是……”齐闻好脾气叹息一声,身后的鬼已然不见。
他是被鬼拉入幻境了吧?完咯,没一个人教过他怎么出去。
掏出剩下的符纸,上面纹路无不变得无序杂乱,红色重到发黑,又从黑里隐隐透出点亮紫亮蓝,每一笔边缘都扩散出细密的线条,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肯定用不了了。齐闻唯一的希望在此时,都寄托在了体内另一人身上,于是自说自话起来:“好弟弟,好妹妹,快带你哥我杀出重围。”
见没人理他,他就边往最近的门上靠,边腆着个脸继续嚎:“你给我注意了,先有的我再有的你,不要你喊我爹,已经是捡大便宜了!你明明能说话,再不理,我们都死这得了!”
“只可惜我那可怜的大哥,年纪轻轻没了爹和妈,好不容易把弟弟拉扯到可以赡养他的年纪,结果弟弟也寄得不明不白……哦,我买好保险了。”
齐闻嘴上的油腔滑调和他无波无澜的表情十分割裂,若不是嘴唇翕张,真像是别处来的动静。
他的行动不曾停断,根本无所谓他人是否相助,一手抓着门把,根骨分明的手掌爆出青筋,用力将门拉向走廊,使门扉紧紧闭合,门框受力发出哐当闷响,门内却仍是一片死寂。
另一只手上的斧头随即落下,在门上初步砸了个浅坑,木屑粉尘簌簌飞溅,随着斧刃撤离,深处红色的液体黏连在斧尖,成团地下淌,血腥气顷刻弥漫。
齐闻脸上依旧是那幅淡漠的模样,甚至透出些冰冷,坦然接受了眼下所有的匪夷所思,用沾血的斧尖在一旁的白墙上写下了“0”。
正当他转身要往下一扇门走去,零点后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咚咚咚”的连拍密集得像暴雨打在铁皮上,力道也越来越狠,门板上震落的灰尘下坠又被震得腾起。一段时间后,那声音趁地像是在撞门,“砰!砰!砰!”的巨响在走廊内回荡,门板上的木纹都在颤抖,那股子要破门而入的凶劲,不加掩饰地显摆着恶意,不给门后的人喘息的余地。
齐闻假意往那走了几步,然后一个猛回头看向他刚做的符号,“很好,还在,记得一直在。”
不顾不管身后砸门的威胁,他走向旁边的门,挨个砸完标记过去。那个摆明有问题的地方,他干嘛要靠过去,首要目标还得是确认这个走廊是否首尾相接。
他前面在心里分析了一通,这个鬼成形的依据明显是他死后的样子,挺初级的,攻击的手段也是直冲直上,不像齐阅口中那种开了智的,所以这个幻境形成基于鬼的本能,而能刻进本能的记忆一定对它来说极为重要,或者极为痛苦。再重要、再痛苦的记忆也是少数的,占用的空间大不到哪去,不足以支撑无限向前。
看似很有道理,但都是齐闻瞎编的,他不能理解一个痴呆鬼的记忆细节为什么那么清晰,还是需要更多探索来断定幻境的原理。
走了很久,那个拍门的声音还能加重,他无法从音量大小上分辨距离远近,它好像在跟着自己,取代了心脏不住鼓动。
是故意的干扰吗?齐闻越发肯定他做标记的决定。
他回头看了一眼,确保人不是已经闯进来了,还在假装拍门观察他的动向。再抬起头,面前这扇没做标记的门,样子雪融般变了。
当变化的虚影一点点褪去,齐闻的瞳孔骤然收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这变化后的门,是他家的门。
确切来说,是小时候和父母住在一起时,一楼照相馆的后门。只不过它比记忆中更老旧、更冰冷,上面不再有他玩闹贴上的贴纸,也没挂圣枝绿萝种种。
三层的,他没有认错。最外面是一道铁门,中间是绿色防尘网,网上抵着最内侧那道门把手的位置,有个十字裂口,是小时候齐阅划的。他笨得要死,拿着钥匙死活拧不开第二道门,脾气还臭,直接用美工刀割了,手掏到里面开的门。齐阅自己被爸妈揍了,连带他也挨骂,因为当时他就在家里故意不放齐阅进来。
这套房子是父母租的,街上的两层,空间很窄,上楼爬的竖梯。他和齐阅从那时候开始就住在一个房间,用帘子隔开,互不打扰,不同于后来,他们分开睡在两张床上,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
是齐阅先讨厌的他,他才讨厌的齐阅。他刚出生不久就到了这个家里,齐阅也才七岁,他至今不知道这人在犟什么、怨什么,直到父母死去,八年里跟他的互动两双手数得过来。
这套房子在父母死后成了凶宅,房东看他们可怜没要赔偿,不想经济下行,房子再难租出去,多年来就一直空在那。人渐少了,街也空了,作为当事人的齐闻,都没想浪费注意在它身上。
为什么断脖鬼的幻境里会出现这扇门?
回过神的齐闻,眼中的错愕慢慢沉寂,本就低垂的眉头压得更低,他眼皮下耷,头微微扬起,下颚朝着门把,抬起右脚脚跟踩在门把手上,轻声警告:“你敢耍我,我就把你脖子往上架在门后使劲拍,拍到你稀烂煮沸喂猪。”
门是虚掩的,稍微一蹬就开了,齐闻火气更大了,身体没进去,手上的斧头就猛挥向门内左侧可以藏人的地方,空的,给右边门后补上一脚,也是空的。
他退到门口,重新打量室内,屋内没人,屋子的空间结构跟他记忆中一样,只家具摆放有所变动,跟摄影相关的物件全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盆枯死的花卉堆得只剩个过道。
没等他做出详细的判断,光线倏地变暗,木板断裂发出脆声巨响,那阵盖住心跳的震颤戛然而止。齐闻回头看去,来处的走廊陷入一片浓到不分层次的黑暗,看不见半点物品的轮廓,仿佛走廊接上了夜里无边的荒野,从黑暗深处传来嘈杂的脚步,脚有很多,但不带一丝情感,像是电脑调配出的机械重复。
脚步逐渐靠近,齐闻等了会,持续扩大的黑暗让他什么都没看见,略一斟酌,还是进了家门。
齐阅喜欢种花,喜欢到引来除不尽的蚂蚁,天天忍受茶杯里蚂蚁泡水。他有点期望此地的主人会是齐阅,又不想齐阅瞒着他租回了房子。
带上门的时候,有个人突然在他耳边说话,齐闻一个应激,斧子飞到书架上打下来一副眼镜。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人还在说话,对他充耳不闻。
“我没找到你说的老人机,知不知道号码?打个电话吧哥。”说话的男人蜷缩在书架下,齐闻确定他是凭空出现的。
男人身材干瘦矮小,口罩墨镜帽子,浑身遮得比他都严实,黑色的卫衣外套领口敞开,露出附近初中的校服,但声音又哑又老,显然是个烟抽多了的中年人。
电话那头的声音稍显粗犷,在静谧中很好听清,“那部手机没有电话卡,他们说它是秽物,神棍肯定把它封起来了,你找找那种花纹繁复的盒子柜子就行。”
这男的一看就很猥琐,不是好人,齐闻听出他是来偷东西,不觉意外。
男人答“好”,从地上慢慢爬起来,齐闻尝试给他来上一脚,扑了个空。
齐闻看他在这翻箱倒柜很不顺眼,但又无可奈何,只能默默跟着,心底盘算着后面要不要把断脖鬼的颈椎骨从肉里剥出来,夹在门铰链那方便砸它。
始终无所收获的男人,盯上了二楼的空间,他爬上梯子推了两下隔板,隔板纹丝不动,上面好像被封死了。他大概知道几年前这块地的热点新闻是两夫妻对砍,双方被剁得东一块西一块,但不知道具体发生地就在头上,所以撬锁撬得烦躁又急切。
齐闻倒是连连后退几步,缩到墙角,即使在别人的经历里,他也不想看见二楼现状,更不想得知齐阅一人回去过二楼。
男人来这的原因之一,齐闻是看出来了——□□好,六把种类不一的锁没两下全开了。问题是上面真的封死了,锁掉完了还是纹丝不动,男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又把锁都安回去了。
齐闻忽然想到了什么,径直走向了电视机。他是能碰触这里东西的,只不过被他碰掉的东西,在男人的空间上没有变化。老花镜、盆栽,这些都是男人看到的东西,他所处的空间是男人记忆生成的平行空间。
电视机是老式的大头电视,齐闻先沿它的边缘摸了一圈,很粗糙,接着举起斧子把它重重劈开。数据线、显示屏的裂口不在男人的记忆中,它们化为了像素般纷杂的小点在半空跳动,在这些密集的小点中,一个桃木制的小盒静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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