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这片土地,本就群山环绕,平日里稍微落点雨,便大雾四起,于安南而言,大雾也不失为一种天然的屏障。
这般时刻,任谁闯了进来都得溜几圈才能找到出去的方向。
王府操练场。
此时大雨如注,其势之大伞尚且不能遮挡一二,打在人身上有轻微的痛感,伴着劲风又吹得直叫人觉得春雨凉春风更寒。
操练场的擂台中央,一人一枪缀在如纱幔的薄雾中,枪头挑起的红缨随风飞舞。
年方知一个人躲在大雨中,一枪横扫誓要将这雨滴劈开,掌心力度之大,让远在长廊处正巧赶到的许诚和程昱心都感觉雨水被扫过来溅在脸上有种淡淡的刺痛感。
程昱心嘴角一扬,随即后撤半步做蹲伏再迅速挺腰高高跃起,保持着向前扑杀的姿势,脚尖悬空轻点了几下,在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后轻轻落在了擂台中央。
右手不知何时也取了一杆长枪拿着,甩臂挥起下压,长枪和着大雨划出一声刺耳的尖鸣,枪头的红缨跟着颤动,久久未停。
年方知也不寒暄问候,上前两步直接就是开打。
枪头点地,年方知借力起跳,收枪旋转进攻,两米的长枪在他手里灵活的像是一条蛇,红缨此时就像蛇信子,直冲程昱心而来;接着一个加速,年方知略微跃起,而后一个空中刺枪,将力量和美感展示的淋漓尽致。
“好,好好好。”
许诚在长廊上看着,眼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然而操练场上的两个人此时是听不到他的喝彩的。
唯有全神贯注打出那一枪,才有战胜的可能。
程昱心也不谦让,他们关岭布依人不管学什么,都讲究一个以柔克刚,刚柔并济。
面对年方知的节节打击,他顺势见招拆招。
长枪本是软体,到了程昱心手里更甚,眼看着枪头就要扎进眉眼,年方知虚晃一招后直直刺向程昱心腿部。
程昱心跟着一个侧空翻,枪尖点地,以一个横扫打断年方知的进攻。
对方再次突进,程昱心压把反击。
两人你进我退,你退我进过了上百招,最后还是年方知更胜一筹,以退为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马一枪击掉了程昱心手里的长枪。
“这一招,你还要练。”
大雨之中,酣畅一战。
两人皆是乘兴而返。
三人行走在长廊,年方知居中前位,许诚和程昱心随其后站左右两侧。
“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许诚闻言抬眸,拱手道:“春雨温柔,蕴藏生机,王爷雨中舞枪,呼吸自然力量,自是感觉身心得到了洗涤,精神得到了释放。”
年方知连连点头,许诚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
近几日积攒在心头的那丝阴霾,也随着这场大雨的洗涤一扫而空。
现在心境清明,身体轻快。
王府前厅。
许诚正一脸愁容地坐在堂下最前的位置处,他对面是跟他同一位置的何廉廉,他的脸色也十分不好,阴沉沉的过分严肃。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一个人站在中间。
他身穿银色铠甲未卸,腰间别着佩刀。一手贴在腿侧,一手按着刀柄。随时预备发起攻击和进行自我防卫。
“往年这个时候,朝廷派人送来的粮草早到了。”他说着向前走了一步,语气沉重:“如今将士已经减少了大半,有幸活下来的也是那一批留守安南的极少数,如果我们连这么几个人的肚子都填不饱,那么试问将来谁还会再为我们拼命。”
“你的意思我们既然明白,那王爷肯定是更清楚,说不定已经在想解决的办法了。”何廉廉起身安抚道:“这样,师将军你不妨先回去,现在这关键时刻,还需要将军守在阵前稳定军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乱阵脚。”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王爷岂会不懂这个道理。”许诚也说道。
只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谁也放不下这颗心。
“唉—”师丹左右看了两人神色,只好点了点头,无奈道:“先就这样,麻烦二位向王爷禀报。”说完转身取过雨笠离开。
许诚立马起身相送,被师丹拦住:“外头雨大,不必相送,告辞。”
“那就不远送了,师将军慢走。”何廉廉作揖。
适才王爷和程昱心在操练场比划一番,两人衣裳尽湿,便先回房更衣。
许诚则前往正厅等候,这才看见了前来等待多时的何廉廉和师丹二人。
“王爷近日心情不好吗?”何廉廉问,端着茶杯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喝过一口。
许诚摇头,无从猜测。
何廉廉点头,许诚又说:“今日怎不见梁宫,那家伙跑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我倒是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件事。”说着他抬眸朝许诚看了过来。
许诚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因为最近都在讨论这件事,他笑了一下,语气轻快了些:“你是说王妃?”
“正是,奇怪的是这事王爷怎么没有跟我们几个说呢?”何廉廉不开心了,哥们儿升职后跟兄弟几个有隔阂了。
“我们这不刚回来。”
何廉廉又说:“那这事捂的也太紧了些,城外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再紧不还是被你何廉廉知道了。”年方知人未到声先至。
“王爷,王爷。”许诚、何廉廉同时起身行礼问候。
“我们几人之间不讲这些虚礼。”说完正欲伸手将昔日兄弟扶起,弯腰间无意瞥见桌子上的茶杯。
伸出去的手瞬间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也刹那消失。
师丹来过了。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坐好。
“方知—”“何廉廉。”几乎是同时,许诚出声喝止了他,提醒也是警告,“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何廉廉也不是不听劝的人,只是今天堂上坐着的是年方知不是别人,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现下一无外人,二大家都是自己人,我难道这个时候也要左一句王爷右一句镇远大将军的称呼他吗?”
“那你觉得呢,今次若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事事只管随着你的心意,那方知这个王爷的威严又何在,面对百姓和将士又怎么叫人信服。”
“许诚你自己做人古板,不要以为我们也跟你一样,也不要强求我们都跟你一样。”
“你说谁古板?”许诚平素最讨厌有人这样说他,指着对面的何廉廉就站了起来。
“说的就是你,思想古板,行为古板,人更古板。”何廉廉挺着胸脯昂着头,一副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呀的表情。
许诚咬牙,两人对峙。
安南如今局势极其不乐观。
东南方向以独山容江一带的流寇势力为首,人口众多,常年活跃在各个路口官道。
干的主要是抢好看的少女少男、抢些来往商人的物品和有钱人家随行马车上的金银细软。
但好在他们不伤人,但是很难抓。
他们窝点分散,常年变化,每次出手最多三五人,行动敏捷,思路清楚,抢到就撤,抢不到也撤等下一次机会。
由于他们人员实在太多,朝廷人手不够,所以对他们也只有表面的恐吓,实际从来没有看到效果。
事情若是闹大了,他们就逃到西南暂躲。
安南以西往南直走,几乎要越过梓国的边界,在那里有个号称世间第一蛊的云滇古池。
他们素来不与外人通婚,也很少有人去往那个地方。
凡是逃去那里的人,只要他能藏住不出来,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这是自古形成的规定,古池不参与外面的纷争,他们的生活永远能自给自足。
而谁要是不知好歹与他们起了冲突,千百种死法任挑。
这个地方,梓姜曾经试图让他归于梓国,但是任其条件如何丰富,他们都不为所动。
梓国建立后,梓姜命令师丹率部对东南独山容江一带的流寇进行清剿,而此次,师丹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连夜赶回的王府。
所以大家心情都不好,年方知也就任由他俩吵起来,吵完释放一下情绪挺好,不然真无法坐下来讨论解决的办法。
程昱心见年方知不管,他就更懒得去劝了,招呼管事的安排了午饭后便悠闲地喝起了茶。
只不过……
“程昱心,要不说你没有良心,昔日同在一个军营的时候,师丹怎么照顾你的,如今他率部南下平乱,为了粮草一事心急如焚,你倒好,不仅一句话没有,一早上就只管陪着方知舞枪,现在还能像无事发生一般坐在这里喝茶,你怎么喝的下。”
程昱心憋着笑看向年方知,故做无奈道:“你跟许诚吵架便是,何故拉上我和方知,我们刚刚可没有招惹你哦~”
何廉廉被气的坐立难安,望着年方知讨说法。
“昱心你可少说两句,别等会儿给我们廉廉公主气哭了。”年方知哈哈哈大笑着说道。
“方知,你怎么也—”
“许某人也请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何廉打断他的话提醒说,说完哼了一声,回身坐回到椅子上。
几人吵闹间,管事的在门口行了个礼,与王爷对接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便又退了下去。
年方知起身喊道:“到此为止,先吃饭,有什么话席上再慢慢聊。”
何廉廉闻言正脸:“我就不去了。”
“还在为师丹担心?”年方知问。
“王爷毕竟是做了王爷,这么快就懂得了凡事当以大局为重。”何廉廉又说。
见大家都看着他,他又不说了,只是将脸转向一边。
“任何话席上说。”年方知丢下一句,便走在前头出了门。
刚转过廊角,巧翠便迎面走了过来,先跪下行礼,再起身作揖,这才开口问:“王爷可是处理完了公事?”
“尚未。”年方知没有看她,简短地回答后直接走开。
后面许诚、程昱心和何廉廉三人拉拉扯扯地也跟了上来。
巧翠一一行过礼便退身离开。
*
寝殿。
梓陆余正摇着轮椅在廊下散步。
山雨已来风吹满院,这几日的气温又降了一些,他成日待在房间也无事可做,就只剩睡觉还觉得有意思。
这不,今日便又是晚起的一天,巧翠服侍他洗漱后,连头发都没有束上,披着散发就出了门。
“王妃回屋去吧,这外面风大,您身子虚弱,须得好好将养着。”巧翠撑着伞,在院门处就开始唠叨了。
梓陆余只当没有听见,继续摊着手掌接屋檐落下的雨水。
等巧翠过来了,他才轻言责怪:“吵吵闹闹没规矩。”又问起:“王爷怎么没有过来?”
“王爷公事尚未处理完就先不过来了,不过王爷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王妃按时吃药。”
“我又不是小孩子。”梓陆余嘀咕。
巧翠便推着王妃回屋,让他们端了饭菜上来。
桌子前,梓陆余看着满桌的美味,自打他生活在这里开始,没有一顿饭菜是能吃完的,往往每样菜动了一筷子就吃不下了,简直是浪费粮食。
于是他朝巧翠招了招手。
巧翠迎了上来,弯腰低头问道:“王妃。”
梓陆余指着桌子上没有动过的饭菜说:“你叫人把东西撤下去,大家分着吃。”
巧翠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声音打颤地说:“王妃,这可使不得。”
“我说行就行。”梓陆余将她扶了起来,“如今城中粮食短缺,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更要团结;何况王爷这几日也一直在为此事烦心,大家既然都是王府的人,理当替王爷分忧。你随后吩咐下去,即日起王府一切从简,谁要是不听,就去账房领了月钱自行离开。”
梓陆余不吃是不可能的,只是不这么铺张就行。
而且他现在只是想要借口去找年方知,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
席间。
年方知亲自斟酒,举杯致歉,自罚三杯。
“我等跟着皇上镇守安南不在一朝一夕,皇上的人品无需我多言。北上一事,我们六人均有参与。许诚注重礼节讲究法制,昱方豁达不拘小节,廉廉细心善解人意,梁宫喜欢独来独往。我们一行人里面,只有师丹成熟稳重,清剿流寇一事,看似简单,实则极其考验作战人员的耐心和毅力,所以皇上选了他,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他。”
“如今粮草一事,我已经上书皇上。”
几人你看我,我看他,他们并非不信任皇上,那可是曾经带着他们平定安南的大将军。
只是他们担心的是,北上一事,耗费了太多人力物力财力,如今梓国新建,一切都需要重整。
最后何廉廉端了酒杯一饮而尽,看着年方知问道:“皇上怎么说?”
年方知避而答其他:“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此前同昱心提了一下,他觉得可行。”
“是什么?”许诚急切道。
“关于王妃。”程昱心说,然后将视线转移到了年方知身上,这件事得他亲自来说。
“几日前,代王曾派人送信,并赠黄金千两,要为世子在牂牁城建世子府。”年方知说。
程昱心给他倒了一杯酒,他接过喝完才继续:“王妃知道后提议将这些钱财用作军资。”
“竟有此事?”何廉廉和许诚皆感震惊。
年方知失笑,又说:“不仅你们,在当时我也觉得他说这话是在开玩笑。”
许诚:“所以王爷是打算拿这些钱去购买粮草?”
“如此甚好,只是这些东西恐怕要分头去寻。”
“当然,我已有计划,就等着听你们的意见了。”
“你这家伙,早有主意也不跟我们通气,你吓吓师丹就行,连我们也瞒着。”何廉廉微怨。
年方知笑着摇头,甘愿再罚三杯。
如果没有梓陆余,代王不会这么大手笔。
如果梓陆余没有经此一事,他不会将这些钱财用作军资。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年方知永远都欠他梓陆余。
[粉心][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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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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