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过后,柯予的校园生活发生了彻头彻尾的转变。
过去他都生活在我的阴影里,十来岁的孩子其实对阶级和贫富差距并没那么在意,他们在家被叮嘱过不要得罪柯家少爷,再加上我一副倨傲不好惹的架势,自然而然就会与我保持距离。
但柯予不一样,这群小公主小公子们从没接触过柯予这类人,你无视他,他无所谓,你夸奖他亲近他,他也没什么表示,他的这种喜怒不形于色,在我眼里是愚笨和迟钝,在他们那却被解读成了小大人的沉稳与有个性。
他明明外表最像小孩,这样的反差真是有趣,他还不识字,这可太神奇了!
谁也不会想到,一旦加了层为班级争光的荣誉滤镜,连文盲都成了柯予与众不同的点。
柯予同我坐在教室的前排,中间只隔一个过道,同学们找他总不可避免的会吵到我。
课间,后排一个女生走到柯予桌前,是语文课代表来收作业,她问柯予:“昨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做完了吗?”
柯予摇头,他很多时候都不交作业,他不会,老师也不管,但这女生不知是执着于完成她课代表的工作职责,还是说爱心特别泛滥,她问柯予:“你哪里不会?我教你啊!”
柯予音调不带起伏地回:“不用。”
被拒绝了女生也不气馁,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让柯予把作业本拿出来,她告诉他怎么做。
柯予没动,她就一直没完地在那说。
吵死了!还真当自己是小老师了!烦人!
几秒钟后,我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步跨过去,拿起柯予的作业本上手就开撕。
正值课间,有同学出去锻炼或玩耍,也有人去商店买零食了,我的举动让教室里剩下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我面无表情地将柯予的本子撕得稀烂,再将那些碎片往高空一扬,冷冰冰地朝那女生说:“现在他交不了了,你可以闭嘴了。”
有小纸片落在女生黑亮整齐的头发上,有如丑陋的头皮屑,在众多惊异目光的注视下,女生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里急速蓄起水雾,眼看就要哭了。
我伤了她的自尊,让她当众难堪,可我一没打人二没骂人,不过是让她安静点不要吵到别人,我又没做错。
有两个女生见情况不对,忙把那女生拉走了,我坐回座位,听见教室后方传来隐隐的抽泣声,还有轻声的安慰。
而柯予对此毫无反应,他总是这样,谁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或者他压根就什么也没在想。
有次我还跟爷爷抱怨:“爷爷,我不想要个傻子当副手!”
我皱眉撅嘴,看起来又气又委屈,爷爷问我:“你觉得他是傻子?”
“当然!”
在我看来这再明显不过了,爷爷怎么能容忍一个傻子进我们柯家的门!
“他不识字不说话对什么都没反应,就是个傻子!”
爷爷泛白的胡须扯了下:“不会的可以学,一根筋的人你把他调教好了,他才会对你衷心,才会肯为你卖命。”
为我卖命?我才用不着他给我卖命,我更想把他卖钱,或者不用钱,倒贴也行,白送!
爷爷没多说,但我听出来了他没有让柯予走的打算,我又在他面前说不上话,只能听从爷爷的意愿。
既然赶不走这条癞皮狗,那我便无视他,从学校回家后我就和柯予分道扬镳。
我吃饭,他得在外面候着,我吃完饭去庭院散步,他也不准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晚上家庭教师给我上文化课或教我钢琴,至于他干嘛我全然不关心,只要不碍我眼就行。
但我也不是每天都安排得那么满,不想上课的时候我便会让老师直接回去,自己泡在房间打发时间。
我正无聊地翻看一本书,忽然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小动静。云畔庄园平日极安静,我不由好奇地走过去推开门。
门外居然站着柯予,一碰上他我就炸毛,对他总少不了一顿奚落或斥责,他竟还主动找上门,真是稀奇,我问他:“有事?”
他缓缓点头,背在身后的手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我不耐烦道:“有事快说!”
话落,他便把藏后边的东西拿到身前,我一眼认出是英语课本,柯予有些犹豫地将翻开的那一页面向我,问:“这个怎么读?”
我想起今天英语老师在课堂上交待过,明天要检查课文的朗读情况。
柯予完全没接触过英语,上学这么久了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组成单词和句子就更不认识了,但老师说了明天谁也逃不掉,读不出来的就给家长打电话。
抄写罚站打扫卫生这些惩罚柯予都无所谓,但告家长这事肯定会让爷爷不高兴,所以他来找我了。
我眼珠子一转,冒出个坏点子,脸上却笑了,我的笑容极富迷惑性,总让人误以为我是那种心性善良单纯无害的小孩,其实我是颠倒黑白无恶不作的小恶魔。
我好心地对柯予说:“算你走运,我今晚心情好又没事,我来教你。”
第二天英语课轮到柯予时,英语老师对他的情况也了解,稍微给他放低了标准,说道:“你能读多少读多少。”
柯予站到讲台上,照着我昨晚教的开口:“I am a dog. I am dirty...”
他第一句刚出口就有人笑了,等他念出第二句,教室里引发哄堂大笑。
柯予不张嘴了,他反应过来我教他的根本不是书上的内容,他不清楚自己念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他望向我的眼神没有愤怒,也没有难堪激动,就是深不见底的黑。
我坐得端端正正,若无其事,还笑着朝他眨了眨眼,这只是个小小的笑料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应该高兴能让我开心。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英语老师意识到她作为人民教师的失职,班上有底子这么差的学生,她不该放任不管,而是要更关心付出一些。经过和家长,也就是爷爷的沟通,有时放学后英语老师会把柯予留下来单独补习一会儿。
天气开始热了,我一个人坐在宽敞的车厢内,每次柯予被英语老师留下,我便会坐车先走,反正他是一条狗,闻着味就能找着家。
今天有社团活动,我出来的晚,上了车我还没让司机启动车,视线不经意扫过校门口,一辆熟悉的汽车进入了我的视野。
那是爷爷的车。
难道今天爷爷来接我?
想到这我不禁激动起来,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我是柯家唯一的继承人,爷爷却很少亲近我,我想是我从小体弱多病让他老人家失望,但随着年龄增长,我终于不再三天两头的生病,而且我在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爷爷一定是对我刮目相看,说不定他是知道了前两天我得第一的考试成绩特意来接我的!
想到这我的嘴角便止不住上翘,准备下车迎上爷爷,搭在车把上的手却猛地停下。
背着书包的柯予从学校大门走了出来,爷爷的车在门口停下,爷爷没下车,但我看见柯予径直上了爷爷的车!
车门已经被我推开了一些,我却卡在这下不去也回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载着爷爷和柯予的车向前驶去。
在车完全消失前,我还是坐了回来,稳住声音对司机说:“跟上爷爷的车。”
隔着一段距离,我的车跟着爷爷的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在试图宽慰自己。
也许是碰巧?
爷爷都没来接过我,怎么可能是来接柯予的?
前面的车在半道上停下。
爷爷和柯予一起下了车,走进路边一家商店。
很快他们又出来,这时柯予的手里多了个冰淇淋。
一个粉色的,草莓味的冰淇淋。
他们就那样一老一小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我那忙到没时间看一眼亲孙子的爷爷,现在却有时间陪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在太阳底下吃冰淇淋。
我的口干得要冒火,这火也烧到了我瞳孔里,灼烧的痛感将我包围,我第一眼就不喜欢柯予,这种厌恶来自于孩子的本能,又在之后的相处中一点点累积,最终在这一刻到达了爆发点。
可不远处的画面却那么和谐宁静,柯予吃什么都很快,再美味精致的珍馐对他而言都只是填饱肚子的食物而已,无所谓口味和营养,对这只冰淇淋他却像是得了宝贝,小口小口地舔着回味着,仿佛是多美味的食物。
好吃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吃过。
所有吃进我嘴里的食物皆是经过仔细挑选和精心制作的,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很听话,毕竟吃错了东西受罪的只能是我自己,没人会代替我,我没吃过冰淇淋,更没吃过爷爷买的冰淇淋。
柯予把那根冰淇淋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把残留在嘴唇上的甜味也悉数尝尽。
等他吃完,他们才坐车离开。
我没发话让司机走,只瞪着发红的眼目送爷爷的车消失于视线,然后摔门下车,冲那家商店走去。
一眼望见门口位置的冰柜,我对店员硬邦邦道:“我要所有草莓味的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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