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唵嘛呢叭咪吽……”
诵经声隔着冻土渗进来,时断时续,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谢不遇头痛欲裂。他猛地睁眼,周围是无边的黑,冰碴混着土腥气直往鼻腔里钻,一个激灵,人倒是彻底醒了。
地面上的人仍在念诵。
身体不知在土里埋了多久,寒气抽尽了力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咽刀子,胸腔火辣辣地疼。
咳嗽引起的蜷缩本能被冻僵的四肢阻止了,只剩喉头徒劳地痉挛,咳得眼泪混着冰渣往下淌。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似乎慢慢回暖了,痛感也变得模糊,急促地心跳也渐渐平息下来……
“唵……嘛呢……叭咪……吽……”
诵经声穿透厚重的冻土,再次注入他的感知。
音节清晰,以一种恒定的节奏和音高重复着,带着沉郁的共鸣,仿佛早已刻录在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谢不遇强制自己濒临冻结的意识聚焦在这声音上,他的大脑已经难以正常运转,却仍竭力去理解这声音,然而,生命在急速消逝,他还是不明白这平平无奇的六字大明咒有什么玄机。
暖意催人入睡。
“嘎--”
一声尖锐的鸟鸣撕开了沉闷。跟着是更多的翅膀拍打声,嘈杂起来。
天葬吗?他想。诵经声还在继续,却被风吹得零散了,散了调子。
阿……嗡……挲哈……
不对!
这不是天葬,这是系缚!
所谓“系缚”,一系生魂,以自身血肉或咒物法器勾系出生魂;二缚鬼神,勾系出的生魂根据生前修行法和死法形成特定体系鬼神,将之缚于血肉或法器之内,定时供奉血肉,人鬼同修。
其中又可细分种种门类,不过这就不在谢不遇当前的认知范围之内了。
即使如此,他也能听出外面的人绝非什么高僧,这种咒语初听并没有问题,实际却是在关键处进行了改编,将原本用作超度的术语改为系缚。
他也终于找到了熟悉感的源泉,这种声音在阔别十余年后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外面的人,是密教徒。
求生的意志再度燃起,既然是系缚仪式的话,前面显然是在拘魂生鬼,而现在便是在系缚这恶鬼了。
新生的恶鬼虽还不知神道体系,但对于身处绝境的自己来说,已经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阿……摩……括德……
谢不遇并未跟着地上的调子走。心念动处,却是十三年间从未记起过的,那个自己初来时周遭的诵经声。
终于,他混沌的脑海中隐隐有清明之感,随即,冰冷与疼痛再度席卷全身,与之相伴而来的,是恐惧。
他清楚地感受到一个湿冷的东西随着咒语的指引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随后,他的感知复苏,汗毛一根根竖起。
湿冷的东西贴到脸上来了,薄薄的眼皮和眉心清晰感受到三枚转动的冰冷硬质球体,正隔着皮肉与他对视。
腐臭味钻进鼻腔,是尸臭混合精油的气息。
谢不遇死死紧着双眼,却“看”得一清二楚,外面那个“它”,三只无法合拢的眼睛正贴着他的脸,冰冷的眼珠在眼皮上滚动,连睫毛都在蹭着。
恐惧像雪水一样漫过心脏,牙齿却开始不受控地磕碰起来,他不敢停,一遍遍默念那早该被遗忘的咒语。
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开始在土层里游动。痒意和刺痛从眼窝、耳洞、鼻孔、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
是头发……
窒息感卷土重来,谢不遇却是狂喜,他要成功了!
“师兄,转经筒停了”
“刚才转起来过……看来魂飘了。可惜这次的噶奥。”
“呠”有什么东西被仍在了地上
人声渐渐远去……
【叮,恭喜宿主成功接线“鬼”大白伞盖佛母】
大白伞盖佛母,属“天人道”鬼神,三味耶形大白伞,尊形相以一面二臂、三面六臂、十面十臂至千面千臂不等,初生成的佛母便是一面二臂,擅消灾解难、化符解梦、制药解毒等道。
寂静里,“咔”一声脆响。
像是雪压断了干枝。
接着又是几声。
半个**的人拱出冻土,把自己的下半身一点一点从地里拔了出来。
【恭喜宿主成功脱困,欢迎进入地线副本“无想天”,您当前寿命余额为95小时59分59秒,已为您暂时冻结】
寒风裹着雪粒灌进嘴鼻。
“呼——咳咳咳!!!” 谢不遇贪婪地呼吸着,他狼狈地瘫在冰冷的雪地上,周身**,除了左耳垂缀着的骨珠可谓是身无长物。
低头看去,带着污泥和冰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度失温后的青白色。但在这片青白底色上,纵横交错地蔓延着一种奇特的鲜红色树枝状斑纹。
这些斑纹如同天然生长在他皮肤之下的血管脉络,带着诡异的美感。
他的视线艰难地移向一直隐隐作痛的左胸口。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个完整的暗金色太阳图腾。此刻,却被一道深刻的伤痕贯穿。伤口显然没有经过妥善处理,留下了一条狰狞的缝合线。
谢不遇将手放在伤口处,又细细感知了片刻,确认心脏没有任何异样后再度站起身。
几步之外,积雪半掩着一具硬挺的女尸,脸上扣着个白色面具。
他剥下那身深褐色的厚藏袍套上,略小了些,总好过挨风刀子。
拾起面具的瞬间——
【叮——检测到道具“佛母面具”(损坏100%)】
惨白的头骨,三只空洞的眼窝,一张獠牙毕现的嘴。头骨的额角处叠满多层头盖骨,形似多层帽,旁饰以垂落的玛瑙、绿松石串,耳后饰黄蓝色绣带璎珞,同样缀满松石玛瑙。
听到“损毁”,他眼里的光暗了一下。他拧下玛瑙绿松石揣进怀里,扯下绣带又撕了两块布,裹住冻麻的双脚做了对简陋的靴子。
身体渐渐回了点暖意,他弯下腰。
“活取肉莲?!”
面具下,女尸的面容安详,带着微笑,像在甜睡,应是死于极乐,可是腹部……是空的。凹陷下去。
想起刚才僧人的话,他在雪地里摸索,几步开外,踢到一个冰冷的物件,一只转经筒。
抓起来沉甸甸的,非金非木,咒文深深刻进筒身。凹槽里的黑渍,是干涸的血。
【叮——检测到大白伞盖佛母系缚器“转经筒”】
东西没扔错。生魂的前身躺在那边,鬼神却钻进了自己的肚腹。僧侣系缚失败,半截子的法器就被弃如敝履了。
谢不遇的面容却是严肃了起来,密宗的“系缚”之法,和他在谢家修习的法门南辕北辙,可系缚佛母时,竟有一种修持多年、水到渠成之感。
之后便是长久的“忘我”,脑子里只有一道“仲”声密音,似男似女,充盈天地,周遍远闻。
而在破土之后,佛母就沉寂了下来,只不时感觉五脏中有游走物。
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像乌云压上山顶。
他不再停留,裹紧藏袍,深一脚浅一脚离开这片埋骨地。粗布摩擦冻伤的皮肤渗出血丝,血又瞬间凝成红冰碴。
狂风卷起雪粒子抽打在脸上,**的脚趾在简易布靴里冻得刺痛。
雪山沉默着,灰白的天压得很低。
视野里出现一根折断断的经幡杆。褪色的蓝布缠在杆上,布角印着“土鼠年制”的墨迹,边缘却用炭灰匆匆描了个虎头。
谢不遇抓了把杆底冻结的牲血抹在眼皮上防雪盲,辛辣腥膻。
翻冰坳时,肋下突地一抽。
皮肉下鼓起一棱,指头粗细,蠕动了一下。
他解开袍襟,左肋不知何时开了个小洞,看着像是有人用长指甲从内向外钻的。
伤痕深处渗出粘稠血液,一滴落在雪地,“滋”地灼出拳头大的窟窿。
“饿得真快。”他戳了戳翻卷的皮肉,游动的东西又缩回皮下。
几天前,北平四合院的炕上,心口也钻出过这种冰凉蠕动的死物。连着几夜老式电话铃炸响,怎么躲都在脑壳里震,在胸腔里蠕动,他剖了心,才找到那截铜线,得知听铃七夜必死的诅咒。
在第四夜寅时溯源找到井底的电话线,被自称地线系统的东西确认为接线员,传送到这个名为地线游戏的世界。
正午前找到座半塌的山寺。
断墙挂着新糊的泥巴,经堂瓦顶破洞处苫着布。正中供着尊不动佛,却是迥异于周边破旧的环境,在缭绕的香火烟气里锃亮神圣,金面莹然。
供桌底下,团着一个老喇嘛,鼾声打得山响。
虎头、新旗,很显然,这里是1950年,藏历铁虎年的藏区,却又不是他所在世界的藏区。
“上师,讨碗热茶。”谢不遇跺掉靴上冰壳,老喇嘛惊跳起来。
粗陶碗砸在谢不遇面前。老喇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我说这年头你这样的都能在外面活蹦乱跳的,原来是块死肉。”
“啧,什么话,我怎么说也是‘天人道’修行者”,谢不遇咕嘟咕嘟灌完了一碗酸茶,有些不满道。
“说起来,我这里可有好东西,上师收吗”说着,他神神秘秘地在怀里捣鼓半天,掏出了那个转经筒。这玩意儿是专门为大白伞盖佛母做的系缚法器,佛母直接被他误打误撞□□系缚了,这法器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个废品。
老喇嘛随意地瞥了一眼,却被吓了一跳,“空……你在罗布林卡地宫里刨的?”
“雪地里捡的”
“放屁!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种法器也就只有那几派的人能用,还地上捡的,你当你是仁波切吗,我在这山上住了几十年了,我怎么没捡到过?”
谢不遇拿着他的小破经筒悻悻地被撵到了柴房,次仁喇嘛拒绝了他的转经筒,也拒绝了他拿出松石玛瑙作为暂住条件,但暂时留下了他。
次仁修因果法,只道来日自知,他心中却是暗自警惕了起来,不知为何,从见到这老和尚的第一眼他就无端觉得面善,所谓以“转经筒”做交换,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他坐在柴垛边,无聊地转着转经筒,地线系统什么外物也没让他带,光溜溜地过来就被人活埋,接线任务自行探索,既没有任务提示也没有道具辅助,唯一幸存的骨珠怕是也算作他身上自己长的筋肉皮骨,算不得“外物”才被留下。
“哒…哒…”
死寂的柴房里,突然响起怪声。像指甲在轻轻磕着木头。
谢不遇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声音停下了,又响了……
声音源头,就在手上刚拆开的经筒里。
“呼,自己吓自己~”
筒中轴的位置,赫然竖着一根女人的手指。
白里透着粉红,肉皮鲜活得像是刚从手腕上切下来,光溜溜地杵着。
其主人自然也不必多说,便是法器所需系缚的鬼神前身,雪山上的无名女尸,毕竟正常藏民的皮肉状态可不会是这种,也唯有宗教细心培养的容器可以在这贫瘠的雪原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呼……好家伙。”他捏了捏那根冰凉的东西。这行当水真深。能把人的手指养成这副模样,再砍下来作法器的,绝不是一般的喇嘛庙里做得出的勾当。
刚想到这儿,肚子里突然一凉,像开了个风口子。
他低头,掀开松垮的袍领。腹部的皮肉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圆溜溜的小洞。洞里,慢悠悠地探出半截指尖……
那指尖……分明也白里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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