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兄长。”
沈汐鸢回到侯府时,祁昀祐正在池塘里喂鱼。晚风携着花香带着暖意,撩动他额前的碎发,拂过他的衣角。
祁昀祐站在桥上,微微俯身向前,垂眸望着池子里的游鱼,随手撒下鱼饲,漫不经心地看着池塘里成群的鱼儿争先恐后地往饲料边上游。而他自己,则置身事外,居高临下地坐山观虎斗。眼中并没有对池中锦鲤的喜爱,只有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恩赐。
听到沈汐鸢的声音,祁昀祐偏过头来看向她,目光最终她手上的两坛桂花酿上。
“回来了,便一起用膳吧。”
祁昀祐抛下一池子的鱼,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轻飘飘,弃之如履。
仿佛这个人,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停留,只是随着心意往前走。毫无在意之事,毫无眷恋之人。
刚来侯府的一个月,沈汐鸢鲜少和祁昀祐坐在一张桌子前共同用膳。往往都是厨房做好了饭菜,下人分别送到两处。祁昀祐和她,都是各吃各的,颇有“老死不相往来”之风。
今日,祁昀祐又一次邀请沈汐鸢共用晚膳。
这背后……
不会真是祁昀祐起疑心了吧?
沈汐鸢握紧了手中的桂花酿,打起精神不让自己有一份松懈。
桌上,油亮亮的红烧肘子香气扑鼻,红通通的糖醋排骨叫人垂涎欲滴……
琳琅满目的菜品齐刷刷地摆开,色香味俱全,仿佛是过年般热闹喜庆。
沈汐鸢因病吃了一个多月的清淡饭菜,见到这些菜眼睛都发光了,如同见到荒原上见到羊群的饿狼,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起来。
以至于她对身旁之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一时间不愿意应付,便只好当作没看见,继续狼吞虎咽。
这些菜不光是看着好吃,吃起来更是绝!沈汐鸢就着菜,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饭。直到撑得再也吃不下了,沈汐鸢才放下筷子。
“有那么好吃吗?”
祁昀祐似是不解地小声嘀咕道,但沈汐鸢与他挨得近,将这几个字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汐鸢这时候才注意到,祁昀祐的胃口好像一直都不太好。上一回与他共用晚膳时他就没吃几口,今日的饭菜这般可口,他也只是勉强随便对付几口。
桌上的菜自然是好菜,只是那人若不爱吃,即便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一个人若是连吃什么都不在意,还会在意什么呢?
沈汐鸢想起前世的祁昀祐,他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有三。
顿时心里怪怪的。
因为美食而雀跃的火苗忽地被一盆凉水浇灭。
她好像……一直都没有认识真正的祁昀祐。
只知道他人生坎坷,生性多疑,却不曾了解他真正在想什么。
多疑之人为何多疑?
思来想去,缘由不过一二。
他帮过她,给她暂时的落脚之地躲避沈家。她也当助他消灾,不让他重蹈覆辙,落得个饮鸩而亡的下场。
祁昀祐是聪明的,两年后她只要稍稍点拨,以他的谨慎,该知道如何趋利避害。
至于其他的,与她无关,她也不会瞎掺和。
沈汐鸢瞥到了她放在一旁的两坛桂花酿,“阿兄,今日我买了酒,我们一起去池塘边的亭子里赏月饮酒,好不好?”
“不对!阿兄,你手怎么啦?”
沈汐鸢拿起桂花酿的时候,余光瞥见了祁昀祐右手拇指处的口子。伤口上的血珠子本来已经凝固,但是不知何时擦到了,又有新的血珠往一侧渗出,还蹭到了掌心之处。
祁昀祐淡淡扫了一眼,随意地用手帕擦了擦。伤口很浅,不过眨眼的功夫血就已经止住。
“没事。”
“这怎么行?”
与祁昀祐的淡定从容不同,沈汐鸢从见到伤口起,蹙起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伤。仿佛这道口子不是划在祁昀祐的手上,而是刻在沈汐鸢的心上。
他习以为常后不屑一顾的小伤,为什么在有些人眼里会成为惊天大事?不痛不痒的伤口本就可以忽略不计,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连咳血都是家常便饭的姑娘,却对一道不小心蹭到刀刃而留下的小口子这么担心?
好矛盾啊。
祁昀祐愣了片刻,直到那只骨瘦如柴的手一把抓起他的手摁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又用手帕擦了擦伤口一周。
“阿兄,我要给你上药了,如果疼得话你就吱一声。”
沈汐鸢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碧绿的小瓷瓶,轻轻地为他上药。
祁昀祐本想抽回手的,这伤口不用上药,过个一时半会儿的就会愈合。但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他怕自己挣脱的力道太大,伤到她。于是便任由着她摆弄。
她……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我说过的话都作数,收你为义妹了便不会一言不合就赶你走。
“我这个人随心所欲惯了,府上也没什么规矩。你……做你自己就好。
”你不需要讨好我。”
沈汐鸢闻言,却是看傻子一样扫了她一眼,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传言中心狠手辣的狠人,而是一个……头脑呆笨的傻子。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看着他。
祁昀祐不满,但也只是嘟囔道:“你笑什么?”
“我笑……大名鼎鼎的侯爷竟然是这般……”沈汐鸢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天真好骗”四字——祁昀祐现在的眼神就很凶狠了,虽然她觉得“天真”是一项极为美好的品德,但拿这个词形容祁昀祐似乎有点……
“我是说——哥哥你可太好哄了。日后若是有人给你捅了一刀,然后再假惺惺道个歉替你上个药,你是不是还会说一句‘谢谢’?”
不知何时起,沈汐鸢柔弱温和的面具已经一点点褪去了,这四个字,只剩下个“弱”的空壳。
唉,到了侯府,她竟然那么不擅长演戏了吗?果然啊,人不能过得太安逸。
在沈府,她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但沈汐鸢心里清楚,沈氏夫妇终归不是她的亲爹亲娘。这么些年,能带她回京全凭良心,她寄人篱下,便要多做些事,乖顺一些讨沈家人欢心。这样,那种亏欠他们的歉疚之意才能削弱一分。
当然,经历前世种种,她才知道收养的她的沈家,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而他们收养她,也只是为了得到那件东西,一开始就没想让她好好活着。
现在,她只想复仇,对沈家最后的一丝感恩早就在她划清界限的那一刻磨灭殆尽。
但在昭景侯府,她和祁昀祐更像是一场交易,虽然他并不知情。但沈汐鸢却盘算得清楚,她暂时得一个栖身之所,两年后也会竭尽所能帮助祁昀祐化解死局。
好像挺公平的。
虽然祁昀祐不知道。
不过有这个筹码在,寄人篱下的歉疚倒是没有,如何降低祁昀祐戒心的警惕倒是时时常在。
“不会的。”祁昀祐很认真地反驳道,“没有人能捅我一刀。一般都是还没动手,就被我察觉的。”
本来也只是玩笑话的打趣,沈汐鸢也没想到祁昀祐会煞有介事地认真思考一下,然后义正词严地反驳。
“阿兄这么谨慎,那我就放心了。”
祁昀祐穷追不舍地执着于一个答案:“所以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关心我?府上的灯笼,书房边上栽的花花草草,时常派人叮嘱我好好休息,还有……这么关心我的小伤。为什么?”
祁昀祐一鼓作气讲心里憋了许久的困惑脱口而出。
沈汐鸢却觉得,祁昀祐不会是这段时间忙于政务,焦头烂额地把自己忙傻了吧。
为什么会问出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吃人嘴短。她做这些总不能是因为憎恨他吧?
还没等她酝酿出个答案,祁昀祐又开口了。
“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的。”
“可是我想这么做。”
沈汐鸢说:“我想这么做。阿兄回房那段路没有灯笼,我不想阿兄摸黑走磕到石头;书房前杂草丛生,我想要阿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春天;渝枫说,阿兄常常忙到半夜,我想要阿兄注意身体。至于关心你的伤,当然是因为我不想你受伤啊。”
“沈汐鸢,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阿兄平安康健,万事如意。”
“你真的是……”祁昀祐轻叹一口气,“我倒是希望你别有所图。”
“沈汐鸢,我这个疯起来很吓人的。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沈汐鸢眨了眨眼,在祁昀祐面前摇了摇手上的桂花酿:“阿兄,我们去赏月吧。”
“你……”祁昀祐一时语塞,最后只说出一个“好”字。
“其实你在利用我,对吧?”
祁昀祐接过沈汐鸢递出的那坛桂花酿,面色不改地陈述着这个事实。早已有结论的答案却以反问说出口,倒是略显随意。
沈汐鸢不置可否,只是仰头望月。月亮却不知躲在何处,星星藏到乌云后,也是遍寻不得。
“侯爷觉得,我在怎么利用你?”
她低头喝一口桂花酿,从从容容,一点也不像是心思被戳穿后的窘迫。
“你谎称思念兄长留在府上,但其实……你只是以此为幌子,借着昭景侯府来躲避沈荣望。是吗?”
沈汐鸢回过头看着他,只见此人手中那坛桂花酿还未开封。
“侯爷当真是料事如神。”沈汐鸢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酒上,“侯爷,这家酒肆的桂花酿可有名了,不尝尝?”
祁昀祐被她的这般坦然惊到,可追忆初见之时,她的确也是这般傲气。
雪压枝头,梅花却开得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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