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昀祐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喝酒,只是此时鬼使神差之下,心里有一道念头蠢蠢欲动,怂恿他打开了那坛酒。
桂花的清香和佳酿的醇香在鼻尖漫开。
祁昀祐抿了一口,酒香和桂香在唇齿间蔓延,整个人像是掉进了秋夜的池塘,脚下软绵绵的。
“沈汐鸢,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敢骗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现在侯爷发现了,要让我生不如死吗?”
沈汐鸢仰头喝了一口桂花酿,带着花香的暖风吹得人醉醺醺。
“你不怕死吗?”
“怕啊,但是我觉得……侯爷应该不会杀我。”
“为什么?”
“直觉。”
祁昀祐轻笑,带着几分不羁与讽刺,“我可是恶名远扬,关于我的传闻,你应该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连自己至亲之人死的时候都不会落一滴眼泪的人,怎么会有大发慈悲的善心呢?”
一年之内,爹娘和长姐纷纷离他而去,可他却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京城人人都说他是冷心冷血的疯子。
沈汐鸢摇摇头:“谣言如何能信,侯爷何必妄自菲薄?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又怎么会好心收留外人?那日在街上,因着你的出手相助,马车并没有撞到我。侯爷本可以一走了之的,不是吗?
“曾经我的确信过一些传闻,但与侯爷相处中,却越发觉得,世人对你的误解颇深。”
“那你不如说说,世人是怎么理解我的?”
沈汐鸢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多疑冷血,性情暴戾,心狠手辣,活阎王……”
祁昀祐看着身边的人不假思索便能脱口而出,不禁怀疑她这是在心里念过多少遍,才能如此烂熟于心。
祁昀祐扯了扯嘴角:“说的也挺对的。”
沈汐鸢理所当然道:“误解误解,这是世人对你的误解,以讹传讹罢了。你看,我说这些词的时候,你都没有生气。”
祁昀祐低下头:“我才不在乎世人怎么看我。声名狼藉也好,臭名远扬也罢,我不在乎。”
沈汐鸢向他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颇为认同地点点头道:“有道理。”
“沈汐鸢,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祁昀祐直直地望着眼前之人的眼睛,她目光不像旁人见他时那般躲躲闪闪,而是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直率,仿佛是坦诚。
祁昀祐看着她,却好像在望着水面上的月影,迷雾中的花。
都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侯爷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心细如发,装着软弱无能,实则从容不羁。明明弱柳扶风身娇体弱,却又带着无所畏惧的傲世轻物。”
祁昀祐说完,又感慨似的地添了一句:“好矛盾啊。”
“好矛盾啊……”
沈汐鸢呢喃着这四个字。
手中大半坛桂花酿下肚,即便吹着风,她脸上还是阵阵暖意涌动。昏昏沉沉的困意袭来,脑袋也有点晕乎乎的,想必是有些醉了。
“唉……”沈汐鸢摇摇头,“我这么认真演的软弱无能,怎么还是被你识破了?也好也好,你识破了,我就不用装了。”
想起眼前之人谨小慎微,沈汐鸢又添了一句:“不过侯爷你放心,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害你。只是……想让你安心些罢了。”
祁昀祐嗤笑一声,声音没了平时的冰冷冷,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不可置信:“让我安心些?”
“对啊,你安心了,我才能留下。比起一个会算计的陌生人,侯爷应该更希望府上住着的是一个没用的草包吧?”
祁昀祐不吝赞赏之意:“你还挺慎重。”
“侯爷你放心,虽然我不是什么天真简单的人,但不会害你的。”沈汐鸢郑重其事,“我这个人言而有信,说过不会害你就是不会害你,不会中途变卦的。除非……你我成为敌人,注定兵戎相见,那我应该不会手下留情。”
俗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上辈子心慈手软过,这辈子又怎么能犯同样的错?
沈汐鸢刚重生时,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阻碍她的人,她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即便那个人是明俶,即便他曾向泥潭中的她伸出那双手,即便他数次对她出手相助。
可他的那些好,都成了最后刺向她的箭。
祁昀祐反问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你的敌人?”
“我是说‘如果’!侯爷,还是要谢谢你的。”
“能不能别叫我‘侯爷’?”
“那叫你什么?兄长?阿兄?哥哥?”
“随你。”
“我可以叫你祁昀祐吗?”
直呼侯爷名讳,按理来说是于礼不合。但是沈汐鸢骨子里,其实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她格外佩服那些真正克己复礼之人,沈汐鸢演过这样,因而深知其不易。
“随你。”
“祁昀祐?”
“嗯。”
谎言被戳破,伪装被揭下,本该好好反省的。可沈汐鸢此时的心情却是出奇得好,如释重负,酣畅淋漓。沈汐鸢想,大概是因为她骨子里就是一个不喜欢束缚的人,性情顽劣些吧。
接着,两个人便在亭子里对酌,赏着看不见的月,闻着暗香浮动的风,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临走前,祁昀祐忽然开口:“明日我休沐,带你去个地方,明日辰时三刻出发。”
沈汐鸢点点头:“好。”
沈汐鸢回到房里,脑海中闪过和祁昀祐开门见山的闲谈,顿时深觉头晕眼花。窗外的鸟也不叫了,只剩下嗡嗡嗡的似真亦幻的回响。
祁昀祐知道她努力留在侯府就是为了躲避沈家,她费尽心机演戏,他心里却是和明镜一般清。
那索性不装了。
反正瞧着他的意思,只要不触及祁昀祐的利益,他不会管沈汐鸢做什么。
*
若不是亲耳听到祁昀祐毕恭毕敬的一句“敬释先生安好”,沈汐鸢是万万不敢相信,他说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正是神医敬释暂时落脚之地。
祁昀祐平日里那般不拘礼法,见到敬释神医却是难得的彬彬有礼。行礼问安一整套下来行云流水,光是贽礼便是满满当当好几箱子。平日里面无表情的人脸上也挂起礼貌的笑,字字句句恭恭敬敬,足以见得他对这位敬释先生的尊敬。
沈汐鸢苦苦寻觅敬释先生踪影,好不容易知道点消息却又不知该如何让这位不问世事的神医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手相救。
如今,这人竟切切实实出现在她眼前。
这种感觉尤为不真切,像做梦一样。
“见过敬释先生。”沈汐鸢跟着恭恭敬敬地行礼,强壮镇定的表面之下是她湿哒哒的掌心满是细汗。心跳得飞快,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的可能。
为何祁昀祐要带着自己来拜访敬释先生?
从两人的寒暄来看,敬释先生和祁昀祐应是相识已久。
沈汐鸢此刻庆幸,昨日拜访敬释先生前遇到意外。
“舍妹身中剧毒,求敬释先生出手相助。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给的起,一定双手奉上。”
沈汐鸢顺着声音望去,祁昀祐神色凝重,就差把“心急”刻在脸上。
一口一个“舍妹”,仿佛她是他亲妹妹一样。
沈汐鸢想到了记忆中的兄长,若是哥哥还活着,也会像年幼时那般疼爱她吧。虽然十年未见,又隔着一辈子,兄长的脸还是清晰地印在沈汐鸢的脑海。
她曾无数次画过哥哥的肖像画,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逢人就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比她高两个头,眼角有颗痣的男孩。
被沈家接到京城以后,她也是一遍又一遍将哥哥的容颜画下来,生怕时间久了自己会记不清。
可魂牵梦绕之人,早已成了黄泉路上的孤魂。
在爹娘被沈荣望设计害死后不久,她的哥哥也被沈荣望的人暗地里害死。
沈荣望为了一己之私,连同族之人都可以残害,连一个十岁的男孩都不放过。
这样的人,怎么能坐在高堂之上谈笑风生?
该在地狱里忏悔赎罪才是!
“沈汐鸢?”祁昀祐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先生要给你把脉。”
“好。”沈汐鸢伸出右手,“劳烦先生了。”
敬释神医面相和善,在把脉的时候却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看得沈汐鸢心惊胆战,怀疑自己已经药石无医。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中毒至此?”敬释叹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深入肺腑,不算无药可救。”
“我给你个药方,你要连续服用,少则一两月,长则一两年。”
此言一出,沈汐鸢惴惴不安的心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有救。
她还有救。
“多谢先生!”
沈汐鸢当即跪下,要给神医磕一个头,却被神医拉住。
“唉唉唉,不用多礼。为你解毒,是我还你哥哥一个人情。”
哥哥。
沈汐鸢回头一看,祁昀祐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座悲喜不显于色的肃穆的山。经历千年风吹雨打,见过无数悲欢离合,却依然如故。
注意到沈汐鸢向自己投来的目光,祁昀祐浅浅地勾起唇角,不是高高在上的耀武扬威,也不是居功自傲的得意洋洋,只是浅笑嫣然地望着她,并且由衷地为她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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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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